番外
前世篇
宋琰声未嫁入萧府之前,萧长元曾见過她寥寥几面。一回是在宋梅衡的跃白轩,一個白皮肤黑眼睛的丫头守在轩外,手裡拿只鸡毛的毽子,巴巴地等着她哥哥议事结束。
宋梅衡很心疼這個妹妹,怜她在后宅内无人可依举步维艰。
這是個傻丫头,宋梅衡陪她踢了一会儿毽子,她便开心欢喜极了。
第二次是在她继弟的生辰时,這丫头坐在角落,手裡拿着一块梅花糕吃得正高兴。這笑容于他甚是刺目碍眼。
萧长元觉得,宋梅衡這么机敏卓绝之人,怎会有這般毫无心机极易满足的妹妹,一点都不比她几個继弟继妹会来事会夺取。這么個毫无心眼儿的姑娘,难怪在后宅之内举步维艰。
后来再见到她,是在宋梅衡赴考时,那时天气不大好,一直下了数日的雨水。這赶考自有宋家的大人主事,宋樾和宋梅衡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些宋家子弟,然后隔着几個仆从,远远在后头打伞张望着的便是宋琰声。她身量不高,举着伞往前走,被她的继妹妹不知有意无意一掌打落雨伞,淋了一身湿雨,终究沒能近前。
萧长元那时久浸权势心中早有些扭曲了,觉得她哭起来的样子比笑起来时好上许多。
只是不管是笑,還是哭,除了宋梅衡,都不会有人心疼。
這么個白纸头一样的姑娘,确如萧长瑛所言,最是易于掌控。
有一件事,宋琰声大抵到死都是不知的,萧长元也从未提過。
那时萧家是明确站队的三皇党,一荣俱荣,靠着萧长瑛的运营和永不停歇的算计,在京门声势渐大的同时,也惹了很多人不快,便动了杀心。走在這條路上,這很正常。這是這次围剿下,萧长元沒那么容易轻易脱身,被逼得只剩了一口气。
他扔了马,衣衫褴褛满面鲜血脏污,爬着进了山顶一间寺庙之内。那时正是日暮之时,钟声惊飞了林裡的鸟儿。萧长元抬头久久看着這些飞鸟,只觉自己怕是命尽于此了。
寺庙内有人声传来,裡头走来個粗布衣衫的姑娘,远远看着有些模糊,走近了,萧长元听到一声惊呼,很是熟悉的声音,不由抬了抬眼。
是一身白皮子长着双漂亮眼睛的宋琰声。
后来萧长元才知道,這地处偏僻静寂无人理的西门寺,后头是宋家捐着香火钱才沒真的废弃掉,宋琰声当时是碍着二房继室夫人的眼了,被赶来這裡自省。
宋琰声身边一個小侍女嫌脏,离得远远的,只是宋琰声心善人傻,看人伤成這样堪堪留了一口气,便存了些恻隐之心。
萧长元到底沒死掉,硬是靠着宋琰声险险的捡下了一條命。原本不多的伤药用完了,宋琰声偷偷进京采买,走前還给他留了一些果腹的粗茶淡饭和几只红熟透了的柿子。
宋琰声這一走,后头却是再沒回来,估计是被家中继室发现了。
萧长元撑来了自己的后援。
宋琰声在這一年稀裡糊涂救了個不该救的人,甚至不知此人便是后来亲手断送她一身的萧长元。也是這一年,她碰上了一個未再能遇着的心上人。
七夕夜时,京门世家公子们游船赏景吟诗写对,宋琰声也在船上,在家中姊妹裡头,小小一個人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直直往湖中下落,却被岸上一人飞身解救。夜裡太暗,宋琰声心神未定,只模糊瞧到一個黑影,再望去却只有熙攘的人群了。
后头继妹漫不经心地告诉她,那是萧家的大公子。
宋琰声信以为真,嫁与萧长元时满心欢喜,全然不知是噩梦的开始。
萧长元要对付宋家,对付宋梅衡,娶宋琰声是必然的。
宋琰声曾经是那样对他笑過的,毫无算计,眼存仰慕,只是萧长元越来越不喜她面对他时的笑靥如花。宋家逐渐破败之际,宋琰声再沒了笑。
萧长元也再不愿见她。
府内有一柳妾,双眼生得漂亮,萧长元极欢喜。
大事在即,萧长瑛对宋琰声用了毒,发现时已无可救药。她该是发现了什么,冷笑着拿出手上白绫。萧长元发疯奔向院中时,杏花已全白,落了一地。
盛世长明
大成之繁荣,在端珣手裡达到了顶峰,后史称为昭武盛世。要說起這位陛下,大概也只有一点把柄被言官所持——端珣的后宫只有一個人,从始至终只有一個,那是他的妻。
昭武三年,敏则皇后无所出,言官史臣群起而攻,一口一口祖宗礼法和江山社稷,逼昭武帝填充后宫。
端珣一概置之不理。
宋琰声在乾清殿吃着甜瓜,一边瞧這些堆了厚厚一沓的折子,横波在后头给她打着扇,兼职送点心瓜果和茶饮。
端珣伸手轻捏她的脸,“你倒是悠闲,看這些也能看乐呵起来。”
宋琰声笑眯眯,“陛下宠我,我自是不怕。只是可怜了那些言官,這烈日当头的,嘴皮子怕是要磨破了,要不請他们喝喝茶暂歇一会儿?”
端珣一哼:“晾着。”
這些言臣打不得骂不得,嘴皮子利索,自家心肝快被口水给淹了,還得自掏腰包给他们喝茶?做梦去吧,沒拖出去打一顿就给他们面子了。
這些人越战越脸皮子厚,就是被打了說不定還自得一番愈挫愈勇,实在奇葩。端珣整治不了他们,便专挑他们的家属下手。
小阁老当日下朝,听說言官将他妹妹骂进了太医院,脸色一沉,比他脸色還要难看的是御座之上的端珣。
太医院的老大人却带来了一個大好消息——中宫有孕了!
满朝哗然。
端珣脚步不稳,急奔往延春殿。元太后已经在了,正陪着床上怔怔抱肚的小皇后。宋琰声宣太医时,只当是自己又贪吃多了,却沒料及自己肚裡揣了個宝贝疙瘩。
端珣大喜之下,只恨不能现在就大赦天下。
這一胎来得不容易,整個皇宫上上下下紧张得不行,宋琰声平常吃食也处处受限,走到哪出都是成堆的人跟着。看着自己的肚皮一天天鼓了起来,宋琰声突然陷于一种低落抑郁的情绪中。
在某一日端珣给她揉着肿胀的腿时,宋琰声郁郁地问:“你现在只关心這個小家伙,一点不关心我。”
端珣抬眼,“又想做什么了?”
宋琰声眼睛一转,“好久沒出宫了,你看看我成天憋得多慌。”
“明日让景云带你去畅春园走走。”
宋琰声的脚丫子踢动了一下,笨拙地翻過身去,任是端珣怎么哄都沒再理他。
次日,她娘带着平氏嫂子进宫来看她,宋梅衡获了特许进了外殿,今儿好生热闹,元盈和褚敏也来了。褚敏去年嫁给了沈芳之,现如今已是她的表嫂子。這两人也不知到底是何时看对了眼,一来二去,越看越欢喜。
宋梅衡前年与京门平氏的大姑娘完了婚,两人感情甚笃,說来還是元盈做的媒。這些年下来,一眼看過去,便只剩小郡主一個了,镇国公头都沒愁白了也沒把人给嫁出去。
元盈笑眯眯提着自己的缨枪,只說道姻缘未到,却不知是否是她這京门混世大魔王的借口。
宋琰声一时高兴,难得吃多了酒,最后红着脸說着醉话被端珣抱回了寝殿。
宋琰声生产之日,因是头一胎,实在煎熬。端珣九五之尊,守在殿外一夜,守得脸色青白站也站不稳,几次欲闯进守在宋琰声身边。
孩子第一声啼哭传来时,端珣冲了进去,却被稳婆拦着了,“圣上不可!裡头還有一個呢!”
裡头宋琰声猛地传来一声叫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端珣脱力一般坐进了椅子裡,心疼得都要碎了。
這样的苦楚,端珣再不敢让她受了。
两個孩子一前一后出世,一個比一個哭得响,端珣沒去看孩子,首先便冲进去守着自己的心肝。宋琰声听见动静,倒是清醒了片刻,“我不疼了,如雪,你别怕。”
端珣红了眼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昭武四年,端珣立长子喜哥为皇太子,幼.女赐封号熙和。
两個孩子越发长大,宋琰声看着,倒是妹妹熙和比喜哥儿调皮得多,整日跟着元盈满京门瞎晃悠,也不知這跳脱性子随了谁。
喜哥大名端习非,生来一等一的聪明绝顶,最大的喜好便是缠着母后,东宫也待不住,偏要与自個儿父皇争宠。端珣忍耐几次揪了人丢去了慜阳学宫,沒多久便又悄摸摸回来了,只要眨着大眼睛泫然欲泣,宋琰声便心软了全随他的意。
端珣不甚头疼,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最后无可奈何,顶着娇妻视线暂时达成和解,心裡将整治之计瞬间都過了個遍。
喜哥拉着他的手,眼泪一抹,笑容便又出了,眼中星光点点,笑起来俨然随了宋琰声的模样。
端珣捏了一下他的脸,失笑扶额,“這小子……”
一大一小凑在一起,一起望着他笑。
“父皇母后!快来看我的鸟铳!”听声音,是熙和回来了。端珣和宋琰声一同望去,春光烂漫处,从长廊那头跑来一粉衣的小姑娘。
一家人相视而笑,时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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