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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暗毒

作者:倚松玩鹤
[梁羽生小說]

  宋琰声扶额,现在她也看明白了,也不难猜出刚刚搬上来的那些個沉甸甸的箱子裡装的是什么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成摞的箱子被接连打开,裡面装得满满的全是用黄金打造成的金箔,她抬抬扇子掩住那片刺目的金光,听横波在旁咂舌道:“這可真是……真是太荒唐了!”

  那富商下了轿子,摇摇晃晃地走上来,伸出戴着宝戒的肥手,往箱子抓了一把。他腆着肚子,在仆人的簇拥下走到廊檐边,感受了下风向,极是满意道:“不错不错,這就开始吧!”

  宋琰声便亲眼瞧着大片大片的金叶子随着风洋洋洒洒地飘向江面,金光灿灿,惹出一片的欢呼声。那富商得了趣儿,哈哈大笑,一举箱子,整箱印刻他名字的金箔全都随风飘散。

  楼下街道上的行人翘首望着,踮脚欢呼起哄:“撒!撒满這烟波河!”

  金箔飘得到处都是,角楼這边聚集了许多人。他们欢呼着,伸着手,一個個通红着眼睛去抓,去抢,去捡那掉落的金箔,姿态各异,逗得楼上观看的富商和大老爷们看得连连鼓掌:“捡!快捡啊!哈哈哈!”

  宋琰声的眉头已经深深蹙起。光看這阵仗,她估量着這么多箱子裡起码得有万两金子,就這么抛洒出去了。

  俗语道“两淮盐,天下咸”,只两淮的盐税便占了全部税收的一大半,盘踞扬州的八大盐商更是富可敌国。耳闻不如亲眼所见,她算是大长了番见识。

  再看那头,人们逢迎着那商贾作诗,宋琰声听了一句“烟波河上金叶飘,呼朋引类我最高”便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揉揉耳朵,将帷帽整理好,带着横波挤出了這人满为患之地。

  “姑娘,這些扬州商人,怎地這样富有?”

  士农工商的阶级观念shen入人心,横波对商户的印象今日算是极大颠覆了。等坐上了马车,仍是瞠目震诧不已。

  宋琰声呼出一口气来。她爹爹宋樾任职户部正三品侍郎,对于這些她倒是曾听他說過。其实食盐价格并不高昂,是常见的日耗品,盐业也一直由官府控制。商人们若要从事食盐买卖,需得从官府手中购买盐引,然后运贩指定的地点以悬殊极大的购销差价从中谋利,如此暴利面前,什么征税、运输的消耗通通不值一提,這些大盐商们一年的收入可以說是非常惊人了。

  而往下想,便要說到她大伯宋至难以解决的問題上。盐业一本万利,逐利的商人自然想方设法拉拢官府,guan商勾结下,每一任的巡盐总督都是赚得盆满钵盈。宋至小小扬州知府,品级虽不高,但這位置极是重要。他身领皇恩,不能同流,以他的强直的性子,在扬州官场上难免要得罪人,难为他苦心撑下了這些年。

  宋琰声心事重重地坐在马车上,眼神一瞥,却瞧到一张极是眼熟的脸孔。那人换了身男子的长袍子,正脚步敏捷地穿過人流,走到街对头的一家药铺裡。

  她下意识敲敲车壁,示意停靠下来。她和横波跳下马车,直直朝那边走去。

  走近了更加看得清楚,横波恍然:“這不是在金陵时遇到的南地姑娘嗎?”一边又奇怪道,“她怎地也来了扬州?”

  這褚姑娘沒留意身后多了两個偷听的人,她们在一旁只听到她在询问一個人的下落。在金陵时曾听她說過還有個大哥相依为命一路北上谋生,那日却未曾见過,也不知真假,现在看来应该不假。只是這时听完,她這個大哥似乎已经走失很长時間了,不明下落。

  宋琰声了然,所以這褚姑娘乔装打扮,走走停停,一路询问打听。

  只是她歪头来一瞅那寻人的画像,心裡便惊住了。若要依着這画像找人,那真正是机会渺茫了。

  “你们!你们在這裡做什么?”横波憋不住笑,正好对上前头褚姑娘的视线,立即掩住了嘴巴,往后退了一步,把宋琰声也给暴露出来了。

  “怎的到哪儿都有你们!”

  “褚姑娘,看来咱们果真是有缘人。”她一瞥那极抽象的人像画,眼睛弯起笑意加深,“你這画……要是找人,我可以帮你画一幅?”

  眼前這人哼了一声,将画作团成一团收进了包袱裡,很是倨傲地一仰头,也不說同意,也沒道拒绝。

  宋琰声看她风尘仆仆,面色疲倦,便含笑出口相邀道:“既然又碰着了,不如去我家裡休息片刻?”

  “我有要紧事,你可别耽误我時間。”

  “哎,你這是怎么說话的?”横波眼睛一瞪,這南地的姑娘牙尖嘴利的,她得维护好自家姑娘才是。

  “无妨。”她摆摆手拉住横波,视线落到這褚姑娘身上。這姑娘走南闯北的,戒心不是一般得重,罢了。

  “既然如此,我們便不打扰了。”她微微一福礼,正要转身时,却倏忽被进来的一客人磕碰了一下,脚步一歪,還好横波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你這人,怎么走路的!都撞着我家姑娘了!”

  那形色急匆匆的男人躬身连连赔罪,看他慌张无神赶来药铺,想必也是有要紧事。宋琰声也不计较,摆手让人走了。

  “等等。”她步子一顿,褚姑娘這时突然出声喊住她,她便只得又转回来,好奇地看向她。

  “怎么了?”

  “這荷包是你的?”

  她看過去,果真是她的,想来是刚才被碰掉了。现下褚姑娘微微蹙眉捏着這小小荷包,神色有些怪异。

  荷包是横波亲手绣制的,格外小巧别致,垂着璎珞和铃饰,并无不妥。不過……

  宋琰声眉头一跳,看向褚姑娘道:“可否借一步說话?”

  褚姑娘犹豫片刻,還是跟她们出了铺子,上了马车。

  這荷包沒問題,有問題的是裡面的东西。她拿回荷包解开,从裡面抽出一块布料来,這是上次她存疑从七姑娘床褥子上剪下来的,只等找個可信的郎中瞧上一瞧。

  只是這褚姑娘厉害,竟然能看出不对来。宋琰声将布料递给她,她拿了在鼻子下一闻,眉头便皱了起来,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褚姑娘,你可是也闻出了些不对?”

  横波却是奇怪,她家姑娘把這布料是给她闻過的,但并沒觉得有什么不对,不過是药味,隐约還能闻出些熏香,七姑娘常年生病,屋子裡总要有些熏香来除除药味儿的,并沒什么异常的地方。可姑娘却說感觉不对,這味道不单纯,有古怪。

  “我劝你,這东西别往身上放。”褚姑娘将布料扔回荷包裡,嫌弃地丢得远远的,可她這话一出,却发现对座這個小三寸丁脸色一变。

  這小丫头见過了两次,看着稳重得很,圆圆糯糯的脸上带着与她年龄并不符合的冷静沉着,但她长得玉润可爱,也不似那等心怀叵测之人。

  她在旧衣服上随意擦擦手,便开口提醒道:“這布料浸透了不少东西,是害人的玩意儿。”

  “你是从何而知?”

  褚姑娘轻笑一声,傲慢道:“這裡面混了兰叶、紫荆,松柏、郁金辅之,都是毒草一类,闻久了让人心虚体弱,目眩多思,又加了极寒毒的八角海棠,经過特殊的炼制,无色无臭,味道浅淡,平常不易察觉。”

  “這是种慢性的毒,药量也控制得十分周全。呵,很是高明阴毒的法子。這被褥裡浸润了這些毒汁,若人日日近身接触着,便是個壮年男人都能变成個奄奄一息的病秧子。”

  “果真,我那日觉得不对的便是這個,混在房中常年的苦药味儿中,待久了的人更是发现不了。”

  宋书声說過,她這症状是前些年开始的。那這被褥是何时又是如何掺杂了這毒汁,是谁下的手?除了被褥,還有可能会在哪裡下毒?

  宋琰声咬唇,心思纷纷绕绕。一旁的横波也听了唬住了,面色一時間有些发白。

  “你们這是……?”

  “不论如何,今儿這件事我得谢谢你,褚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的地方,我宋府定……”

  “我从不欠人人情!沒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她被這一喊逗得满肚子的心思都急转而停,不由失笑摇摇头,“好,我不說便是了。”

  “哼!”得到了一声冷哼,她瞧着她昂首阔步的背影,莞尔道:“帘子放下吧,咱们可以回去了。”

  這位褚姑娘来自南地,早年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出身,這等阴私玩意儿应该在宅中也是见過不少。只是宋琰声好奇的是,从她方才如此见识来看,必然是通晓医理的,不然也不会一眼就能察觉不对劲。這位南地的褚姑娘,看来身上秘密不少。另外,她那位行踪成谜的大哥……

  她思及此处,笑了一笑,若是得缘,必然与她有再相遇的时候。

  “到底是谁想害了七姑娘?”横波思来想去,突然瞪大眼睛,“莫不是赵姨娘吧?”刚說完便抬手捂住了嘴巴,偷偷看向沉默的宋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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