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点
江峙沒有低头看,直挺挺地站着,小臂肌肉紧紧绷起。
清川道绿化面积高大70,夜裡空气清爽湿凉,那股由下而上飘来的呕吐物的气味,扩散开来。
对洁癖精来說犹如处刑。
沈都清也从未這么狼狈過。
她酒量還行,很小的时候沈岩就会趁林念君不注意偷偷用筷子沾酒喂她,成功把她培养成了一個小酒鬼,两人沒少背着林念君在夜深人静的小花园一起喝红酒、赏夜色。
不是她吹,再来五瓶啤酒她也醉不了。
但她现在宁愿自己醉了,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沉默是今晚的呕吐。
沈都清缓慢地抬起头“我现在說我醉了,你信嗎”
江峙闭了闭眼,看得出在极力忍耐。
沈都清心想完蛋,他估计要跟她动手了。
她虽然吐完清醒多了,但神经被酒精泡了泡,有些麻痹,反应肯定比平时慢,而這恰恰是交手时的大忌。
尤其,江峙握着她肩膀的左手,简直要把她掐碎。
沈都清体会了一下這個怒气值的指数,非常中肯地判断,自己一定会被暴k。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都清灵机一动
“哥哥。”
江峙霍然睁开眼。
沈都清手指捏住他的衣摆,小小地拉了一下,然后扭扭身体,努力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
“你饶了我吧。”
撒娇撒得得信手拈来炉火纯青。
江峙愣了数秒,随即露出一個无比嫌弃的眼神“你抽什么风。”
因为太過嫌弃和震惊,甚至短暂地忘记了生气。
沈都清差点笑场。
妈的,果然是钢铁直男,竟然不吃這套。
不過他受不了的表情挺好玩。
沈都清继续恶心他,又拽拽他的衣服“哥哥”
這個九转十八弯能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调子
江峙额角抽了一抽,沉着声音說“沈都清,你再给我鬼叫一下试试。”
沈都清用力憋笑。
“哥哥,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峙忍无可忍“滚。”
沒一巴掌拍死她真的是看在她爸的份上。
高冷如江二爷,“滚”只是一句口头禅,此时当然也不是字面意思。
笑话,账還沒算完,想滚去哪儿
但沈都清立刻恢复正常语调,应了一声“好的。”
半秒钟都不犹豫,转身愉快而麻溜地滚了。
“”
瑟瑟秋风裡,又只剩下一個黑脸的少年,和一滩致命的呕吐物。
从沈家到江家数百米的距离,江峙選擇性失忆,不愿意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
那双球鞋是他最喜歡的,刚刚到手不久,今天第一次穿。
很难买的限量版,就這样和身上的其他衣物一起,惨遭丢弃。
具体有多难买呢這双废了,基本就买不到第二双了。
鞋的价已经被炒到天价,愿意当冤大头的都是收集癖,给再高的价都不会割爱。
况且,对一個洁癖精来說,二手鞋,等于垃圾。
三遍热水澡加一遍凉水澡,并未减轻江峙的烦躁,反而因为总觉得那股气味挥之不去,而更严重了。
刚才就应该直接掐死那個死丫头。
江峙赤脚从浴室走出来,只穿着一條睡裤,细碎的黑发上水珠向下滴落。
卧室开着窗通气,刚刚喷的半瓶香水,味道已经快被风散尽,那股子如影随形的臭味也终于消匿。
江峙烦躁的心情终于安定了几分。
随便擦了几下头发,把毛巾摔在椅子上。
窗户也沒关,上了床。
今天沒喝多少,连微醺的程度都不到,少量倒是有助于睡眠。
然而江峙躺下,阖眼,眼前不知为什么,闪過沈都清拉他袖子鬼叫的样子。
神经病。
江峙翻了個身。
“哥哥”沈都清嘟着嘴眼巴巴看他。
江峙又翻了個身。
這個疯女人。
沈都清歪头趴在椅子上,黑莹莹的眼睛望着他“你不是喜歡我嗎”
嘴唇红嫩嫩的,有点想亲。
江峙枕在枕头上,沒动。
下一秒,她弯腰呕吐的画面忽然跳出来。
“”
亲個几把。
江二爷把枕头从窗户扔了出去。
隔天一早,江小粲在外面疯狂敲门“二哥二哥”
江峙后半夜才睡着,困得很,换了個方向。
江小粲直接拧开房门进来,怀裡抱着一個大枕头“二哥,你怎么把枕头扔了”
江峙沒反应。
江小粲爬上床,凑到他旁边,对着他的脸大声說“我帮你捡回来了”
江峙被吵得脑仁疼,眼皮都沒睁,抬脚把他蹬下去。
“哎呀”江小粲气呼呼从地上又爬上来,把枕头盖在他脸上,“這是我送你的枕头,上面還锈了你的名字缩写呢,你为什么扔掉你說”
小屁玩意儿成功把他的睡意赶得干干净净。
江峙把枕头拿开,坐起来,捞過江小粲,把他的头埋在枕头裡狠狠rua了一阵。
rua够了,放开乱扑腾的他,起身下床。
江小粲顶着一头鸡窝紧跟其后,喋喋不休地追问“你为什么扔掉我的枕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脏了。”江峙懒洋洋地走进卫生间,挤上牙膏。
“哪裡脏了”
“心脏了。”
江小粲沒听懂,生气地踢了一下江峙的小腿“你的心真脏”
被早起的鸟儿吵醒,江峙到七中时,時間還早,班裡只有不到一半人。
沈都清比他更早,一副勤学奋进的好学生样儿,正在英文报纸。
抬眼瞧见他,抢在他前面开口,正经而官方地說“昨天我真的喝醉了。”
眼神非常诚恳,让人觉得不相信她,就是自己的罪過。
江峙短促地冷哼一声,走到位置上坐下。
沈都清从抽屉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他。
“赔你的。我查了一下那双鞋现在的价,只多不少。”
她自己很清楚限量版的价值,尤其是别人的心爱头,所以道歉的态度很诚恳,“昨天真的很抱歉。”
江峙垂眸扫了眼那信封“你们好学生出门都带這么多现金啊。”
“早上专程去取的。”沈都清說,“微信被你拉黑了,沒办法。”
江峙有点不高兴“早把你放出来了,你自己不会看一下”
沈都清把信封收回来“那我微信转给你。”
江峙沒答,抱着手臂反问她“你知道什么叫限量版嗎”
“知道。”沈都清对话如流,“我知道鞋是你的心肝宝贝,我還知道所有的限量版我能买到的你都有,不然我就另买一双送你了。”
她上道的态度让江峙很满意。
“那你就打算用這点钱打发我”
“那么請问亲還有什么要求呢”沈都清拿出淘宝客服的标准服务态度。
她今天就是一個大写的诚恳,但能怎么办,谁让她吐了心肝宝贝一鞋。
江峙靠着椅背,手腕往桌上一搭“你毁了我的心肝宝贝,不得赔我一個心肝宝贝”
沈都清为难了一瞬。
那双鞋到处都是售罄,她還问了几位收藏者,截至今天早晨只有两個人回复她,答案都是no。
但也只有一瞬,她立刻捧脸歪头笑成一朵花
“亲看我可以嗎”
江峙“”
沈都清眨巴眼睛。
“我也是限量版的哦。”
江峙盯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轻扯嘴角,一种洞穿一切的口吻
“你挺有心机啊。”
有心机的沈都清沒明白“嗯”
江峙的手指在桌子上哒哒敲出一串旋律,面上似笑非笑“花式给我告白”
沈都清沉默了两秒,问他“你又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江峙轻哂,靠近她些许,嗓音压低慢悠悠地“想做我的心肝宝贝”
沈都清沒来得及否认,他接着說,“想得還挺美。”
沈都清“”
她重新捋了一遍,终于跟上江峙的脑回路和逻辑。
這位大佬以为她在推销自己呢。
怪她。
沈都清深刻忏悔,沒事瞎几把乱說什么话。
她吁了口气,再次摆出诚恳的态度“那您想要我赔您什么心肝宝贝呢”
江峙哼了一声,勉为其难的施舍口吻“既然你這么费尽心机想做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好拒绝你。”
沈都清微笑“我刚才开玩笑的。”
江峙“我沒开玩笑。”
沈都清“”
ok,fe。
“請问您的心肝宝贝有什么岗位要求”
江峙思考了一下。
沈都清還未等到他的答案,篮球队的张晖和几個男生出现在门口,叫江峙“走了,训练。”
江峙起身,睇了她一眼“回来再给你培训。”
运动会在即,体育委员开始挨個游說同学报项目,尤其是女生的项目,年年都是难题。
体委求到沈都清這儿,原本沒指望她会报什么,毕竟女神届都是仙气飘飘不染凡尘的,比赛這种激烈的运动不适合。
沈都清跟孔嘉妮合报了一個双人项目,又被戚佳邀請一起报了4x100接力,然后对体委說“最后有项目缺人的话,你再来找我。”
体委感激涕零地对她吹了一通彩虹屁才走。
江峙這一去就是一上午沒见人,中午回来了一趟,下午又走了。
篮球联赛就在运动会后不久,训练的任务也越来越紧,這两天校队和隔壁五中的篮球队组织了友谊赛,他成了大忙人。
沈都清這個心肝宝贝刚上任就惨遭冷落,简直是求之不得。
早上的对话不知被哪位千裡耳同学听到,很快就在班裡传开了。
传言倒也不算夸张,只是說他们打情骂俏,互叫心肝宝贝,铁证如山绝对有奸情
就连孔嘉妮听了八卦也信以为真,兴致勃勃来问她“你俩行啊,进展挺快嘛。”
沈都清把限量版的故事告诉她。
孔嘉妮听完就沉默了。
预备铃打响,从沈都清這儿离开的时候,摸着下巴深沉道“我总感觉你俩已经搞上了,但我沒有证据。”
沈都清乐了。
“拜托,别人不知道,你天天跟我一块還不知道嗎我跟他有什么可搞的,每天互相掐架,看谁先弄死谁”
孔嘉妮一脸机智“正因为我天天和你在一块,才知道,”她哼哼两声,“你俩太可疑了,明着针锋相对,暗地眉来眼去。”
沈都清“”
好了,孔嘉妮也被传染,傻了。
不過好闺蜜就算傻了,沈都清還是对她不离不弃,傍晚放学,带她一起去买单车。
“你妈真的同意你骑车上学嗎”孔嘉妮问。
“同意啊。反正她只是想我看着沈霏霏,上下学有司机接送,不需要我盯着。”
沈都清蹲在一辆nukeroof速降车前,细细打量,黑色车身带一点明黄色,很戳她的心意。
“不用跟沈霏霏一起上下学也好。”孔嘉妮說,“不過,她要是知道你要骑车,会不会又闹着要跟你一起”
“她不会骑车。”沈都清得意地弯起嘴角。
這是她面对命运小小的抗争。
沈霏霏不会骑车這点,就像是绝处逢生的一线生机,就算以后都必须和她待在一個家、一個学校、一個班级,上学路上能有一丝喘气的机会,也不错。
孔嘉妮鼓掌“完美不過你上学用不到山地车吧”
沈都清对這辆一见钟情,不以为意。
“我喜歡它。”
孔嘉妮又仔细瞧了几眼“我怎么觉得和江峙那辆有点像”
沈都清闻言低头看“有嗎”
孔嘉妮发出别有深意的啧啧声“连车都买情侣款的,還說你俩沒事儿,哼。”
沈都清“”
孔嘉妮沒說错,沈霏霏知道沈都清要自己骑车上学之后,有点不开心,晚上跑到她房间来问她“姐姐,你能不能教我骑车”
沈都清正躺在沙发上看课外书,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能。”
沈霏霏抿了抿嘴唇“那你骑车谁教你的”
沈都清悠闲地翻了一页“爸爸。”
沈霏霏要是想等沈岩教她,距离下次他休假,至少還有几個月的時間呢。
林念君也不可能,她从来不骑单车。
沈霏霏自己也清楚這一点,闷闷不乐地转身要离开。
“等等。”沈都清叫住她。
沈霏霏以为她改变主意,立刻惊喜地转身。
沈都清放下杂志,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看着她。
“你想转去七中,我拦不住你,但我們先约法三章。”
沈霏霏皱眉“你又想怎样”
這话說的仿佛一直在找事的是她一样。
沈都清沒理,倚着门框道
“第一,自己该干嘛干嘛,不许缠着我。
第二,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总想着和我抢什么。我一直忍你不是因为玩心眼玩不過你,演戏演不過你,我只是不愿意对爸妈耍心眼或者演戏。
第三,别招惹江峙。他脾气很差,你要是惹毛他我不会救你。”
第三條,无关其他,只是沈都清太了解沈霏霏了。
江峙是她死对头的时候,沈霏霏都傻不拉几想抢,现在全校都在传他俩有一腿,到时候沈霏霏知道,恐怕又要起什么小心思。
不過沈都清說完,自己也觉得是白說。
沈霏霏离开她房间的表情,显然沒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裡。
反正提醒已经到位,剩下的,看她自己的觉悟吧。
江峙可沒有什么不和女生动手的绅士品,沈都清从小跟他打那么多架,他沒让過她一回。
說起来,他们俩的恩怨开始于沈都清五岁那年。
她有一個很喜歡的毛绒兔子,是林念君送她的生日礼物,宝贝到晚上必须要搂着才肯睡觉。
那年沈岩生日,家裡客人很多,林念君招待大人,沈都清人小鬼大地负责招待小朋友,结果一会儿沒留神,回来时便见她的兔子不知为何出现在江峙手中,還被生生拔掉了头。
当时他左手一只头,右手一只身体,毛絮满天飞
而他一脸漠然地站在一片纷飞的毛絮中,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杀兔机器。
她最初对江峙的恨就来源于此。
当然,那天她怒发冲冠和江峙厮打在一起,用石头把他头砸破缝了三针,才正式打响了他们二人长达十二年仇恨的第一炮。
沈都清趴在床上,从微信通讯录找到“江二狗”,把限量版球鞋的钱转過去。
果然已经从黑名单出来了。
感天动地,江峙竟然会主动把她放出来。
沈都清忽然发觉,现在的江二狗,脾气真的比以前好多了。
翌日,是沈霏霏正式转去七中的第一天。
沈都清心情不错,比她早一步起床,早一步吃完早餐,背上书包把新买的山地车推到院裡。
然后,一眼就看见,江峙跨着一辆车,百无聊赖地等在大门外。
沈都清眼尖地发现,他的车真的和自己的很像,一個橘色,一個黄色。
“”
情侣款石锤了。:
沈都清正纳闷他怎么在這儿,林念君从家裡出来,向江峙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小峙也是骑车上学,我跟你江奶奶商量過了,以后你和他一起,路上有個人照应。”
沈都清内心叹气,這不是照应,這是送羔羊入虎口啊妈妈。
面上乖巧应声“好的妈妈。”
她踩着脚踏慢慢骑過去,金老板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
江峙穿了件黑灰拼色的卫衣,深色牛仔裤,单腿踩地,伸直的腿长得過分。
沈都清骑過去,吹了声流氓哨“腿挺长啊少年。”
江峙瞥她一眼,拨了一下车把上自己安装的纯铜车铃。
清脆的铃声裡,他拖着懒懒的调子說
“对主人恭敬点,宝贝。”
“”
沈都清车头猛地一扭,险些栽进绿化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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