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传言 作者:琴律 林竖贤带着气,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被林夕落拉下了水。 本觉此事低调行之,他参与其中倒也无妨,可如今所有人都知她在习学雕艺,用的乃是二姨太太所赠雕件工具,那之前协定的不透露他参与其中的应答,岂不是假的? 林竖贤一早得知此事就气的咽不下饭,迈步出了族学书院就直奔“宗秀园”而来,可行至“宗秀园”门口,他的脚步立即停住,愕然摊手自问:自己来這裡干嘛?如若不愿掺杂其中,索性叫個小厮来說上一声岂不罢了?自己跑這一趟岂不抬举了這丫头? 最初便觉得林夕落不守规矩、跋扈不仁,而后教习其這段日子,她不声不语更颇有几分异才,行事端得几分傲骨,這才让他逐渐消褪之前的不满,可如今再看,他這着实瞎了眼。 行事要以理說人、以德服人,何况此乃他的学生,他又受如此之辱,定要好生說個清楚。 思忖明白,林竖贤则迈步进了院子,刚一进门,就瞧见院子裡丫鬟、小厮、婆子忙碌不宁,搬箱子的、搬木料的、筹备清洗打扫的……胡氏正在院子裡吩咐着众人做事,瞧见林竖贤忽然到此,怔愣過后便喜上眉梢,连忙迎上前: “先生来了?” 林竖贤忍了口气,退后两步作揖行礼,“叔母。” 胡氏喜意更盛,急忙道:“老爷与夕落已经在南屋等候,先生乃是奇才,不仅高中状元,连带手艺也如此高超,倒是拜托先生了。” 手艺高超?林竖贤不知此言何意,而此时林政孝已经从屋中出来,连忙与胡氏道:“你退去吧,這方有我。” 胡氏笑着离开,林竖贤正要出口相问,林政孝引着他往南屋去:“进屋后再细言。” 林竖贤点头应下,随之而去,肚子裡满是疑问,他今天定要问個水落石出,让自己心中明了! 进了南面小屋,一进门就瞧见横七竖八的木料,一個一身棉白衣衫的影子,手上裹着厚厚的棉布在卖力的擦拭木料,那副认真模样,好似在细心呵护无价宝贝,而不是這些树根子。 “咳咳……夕落。”林政孝轻咳二声,林夕落才停下手,站了木头上垫脚一瞧,正瞧见那一脸怨念的林竖贤。 “先生。”林夕落从木头上下来,行到他的跟前,未等再开口,林竖贤劈头盖脸便是斥责: “尽管叔父在此,我却也要细细问個清楚,当初你說過此事不对外提有我参与,可如今此事人人皆知,你打的是何算盘?刚刚进门,叔母還言我除却……状元之名,還手艺高超,這手艺又从何谈起?本觉此事乃是良善好事,可如今看来却是污水泥潭,你若不将此事說清楚,别怪我翻脸不识人!” 林政孝面色尴尬,不知该从何說起,林夕落瞧他這副德性也心底不悦,直言道: “人人皆知,便是我到处宣扬的?先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林夕落吊稍俏眼一眯,“进门率先为学生定了罪名,您這先生当的可真大度!” “你……”林竖贤怔住,“不是你到处宣扬,怎会這般多人知晓?” “您问這话,不觉得动脑太少、太過儿戏么?”林夕落歪头看他,倒是把林竖贤给瞪愣了,何尝不是?在族学教习這么久,他多少也清楚身边人的闲言碎嘴。 林竖贤依旧道:“闲言碎语便罢,這才短短两日,不该如此多人知晓。” 林夕落冷哼耸肩,“先生如觉有我這一‘匠女’学生受辱的话,不妨直說,我也不妨告诉您,請您到此不過是为了让母亲少些惦念担忧,别被此事气坏了身子,气大伤身不能儿戏,否则学生還真不愿請先生到此,您如今也骂完了,学生不送了。” 林夕落說罢,则拿起棉布,又转身回了木头堆裡,继续擦拭盘养好木料子。 林竖贤又被晾在当地,举足无措,林政孝连忙上前抚慰:“夕落性子锐,你多多包涵,不過她话语难听,倒不乏是真言,此事绝非我等传出……有些事說出反倒不妥,你心中应也明白。” 林竖贤仔细思忖,又看着林夕落擦拭木头,反倒還瞪他一眼,林竖贤本舒缓的情绪又愤怒起火,“有叔父此言,竖贤心中自当明了,此事……” “你好生思忖也可,我等绝无怨言。”林政孝急补這一句,林竖贤则点了头,二人前后离开南屋,胡氏已等在门口,瞧见林竖贤出来,讶异上前:“先生這就离去?今日不教习夕落了?” 林政孝面色尴尬,林竖贤斟酌言道:“今日只是前来看看,明日再细說不迟。” 胡氏笑容更灿,吩咐丫鬟们拿来茶点水果,招待道: “知你丁忧之身,但茶点水果不违规矩,先生在此歇歇再走,夕落這丫头脾性怪,先生可要多多包涵,也因路途之中出了一次意外,她這截然突变,我与老爷也只包容为好,可她心肠不坏,从不做阴人恶事,几次鲁莽也因一时气不過,为家人出头,倒是难为她這一姑娘了。” 胡氏說着,连忙道:“瞧我這多嘴的,快给先生和老爷倒茶。”吩咐着丫鬟们,胡氏也觉在此不合适,寒暄两句去了南屋,摆明了一脸担忧。 林竖贤又沉默了。 端起手边一碗润茶,送与口边,抿上一口,茶滋涩苦,苦却苦的很有味香,這显然是胡氏知晓他丁忧,特意预备的。 母亲……林竖贤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涌起一丝酸楚,索性一杯茶吞咽入口,硬生生将眼中湿润憋回心中。 林政孝此时开口:“妇人缀言,竖贤不必過于上心。” 林竖贤未等回话,门口则有小厮进来通禀:“老爷,老太爷吩咐人来……来請您去一趟,要问问九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小厮所用‘請’字,明显是因林竖贤在此,为林政孝添的脸面,可谁人都知,老太爷這是发火了。 林政孝无奈长叹,起身道:“今日不巧,老太爷這方還要应承一番,竖贤如若不急,在此用罢茶点再走。” “不必了。”林竖贤起了身,“叔父也不必担忧,此事還是我去向老太爷回禀为好。” “怎可如此!”林政孝连忙拒绝,“此事因夕落而起,不能再连累了你。” “她终归乃我的学生,此事我不可推脱。”林竖贤斟酌片刻,吩咐一旁小厮道:“去取笔墨纸砚。” 小厮怔愣,看向林政孝,林政孝虽不知他欲作何,连忙摆手,“先生吩咐,還不快去。” “马上,马上!”小厮应下,即刻往屋中跑,边跑边喊,连带着丫鬟们也跟着忙碌。 林政孝沒有开口探问,林竖贤则继续灌茶,一杯接着一杯,這一壶苦茶全都入腹,那番慨然之感好似是在品酒,可這苦茶在林竖贤的嘴裡比酒更烈、比酒更醉,品到一滴不剩,他索性拎起壶来,把茶叶都倒入口中咀嚼咽肚,连丝沫子都不剩。 林政孝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怔愣半晌,但半句不言,小厮、丫鬟们连忙搬来桌椅、板凳、笔墨纸砚连带着磨洗、毛巾全都预备好。 林竖贤抹嘴、漱口、净手,随即研磨、润笔,写下数十個“寿”字,大大小小全都在此,而后揭开此张,让小厮铺此一张偌大纸张,拎起一根屏笔握于手中,笔浸墨盆,挥毫斗大的三個字:百寿图。 将笔放好,林竖贤满意的点了头,左右看看,倒是一点天诩的书童吉祥,“你捧此纸张,随同我去‘孝义阁’。”随即朝着林政孝拱手,“叔父在此等候便可,自让這小厮带消息归来。” “我仍需与你同去。”林政孝早已更好规整衣装,“竖贤先行吧。” 林竖贤倒是一笑,礼行在前,林政孝朝着南屋看了一眼,便跟随而去。 林夕落依旧在南屋中擦拭盘养木料,外面之事充耳不闻,胡氏担忧的道:“我怎么觉得此事……不对劲儿呢?夕落,你不是有事瞒着娘吧?” “沒事。”林夕落随口敷衍,“您心放了肚子裡,爹顶不住,還有女儿呢。” “這丫头!”胡氏埋怨的摇头,“可先生怎么好似有些生气?” “一书生文人,又被尊称为先生,怪脾气多,寻常他也如此。”林夕落笑嘻嘻的挽着胡氏,“娘,您怎么心思這么细?” 胡氏埋怨的点她脑门,“先生怪?你更怪!” “怪先生教出奇学生,此不正合适?倒是别教坏了天诩,他還年幼稚嫩!”林夕落歪理歪說,心中却在思忖這林竖贤可别把林天诩教习成個迂腐文生! 胡氏无奈叹气,也知问不出這丫头什么话,只是一心盼望林政孝早些归来。 林政孝与林竖贤二人到了“孝义阁”门口,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二人面面对视,随即又一同迈步进了院子,可行了沒有几步,刚刚进入這正堂之门,就已经听到林忠德拍案叫骂:“混账!简直是一群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