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 逾墙
深秋时节,清冷的街路上,三人被一众亲兵近侍在侧护卫着,沒了鸣锣开道的仪仗,不骑马不坐轿,踽踽而行,却别有一番清净。
一路行来,南离并不多话,也不多问任何事,還是樊一蘅先提起南离奏报之事:
“邛州的事,已经上奏朝廷,贵镇官身,就以世子所任官职請命,先請挂印,再有尺寸复土之功即行晋衔。至于世子欲建行台么,如今的形势,身在藩地也說的通。至于行台能否设立,如何定制、安官,還要等朝廷谕旨。”
南离這才接茬应声:
“多谢樊公挂心,听說川东也来了個宗室,称楚世子,在那边是如何立身的。”
“這個……唉,也很难說,以蜀世子声望,远胜不明不白的楚藩這個朱容藩,此子不明不白即称监国发令行政,岂不僭越,都如此這般,那么不仅蜀世子也更称得,其余宗室若都這么来搞起,天下不就乱了。”
說到這裡,老迈的樊一蘅叹口气:
“不過,川东文武果有拥戴者,只是消息难通,唉……却不知圣命如何?”
還是吕大器道:
“到底如何,還是老夫去了便知。”
樊一蘅又向搀扶他的南离道:
“南离啊,老夫老了,說句倚老卖老的话,孙儿几与汝年龄相当。”
“老是老了,但是见的人也多了,如你這般不爱色、不爱钱,临美食、美色而清雅淡定者,年少豪杰却又如此谦逊敬老,武勋中甚是难得。”
“你?真的不是儒生?”吕大器接口问了一句,不過這么问时竟似有些遗憾、惋惜的意味。
南离老老实实作答:
“末将后生小子,实实在在仅一武夫,并无功名,只是家世清白,耕读传家,自小才得读過几本圣贤书而已。”
“难得难得,如今的武勋能知圣贤书的就已难得,国事败坏如此,昔日在闽时曾闻黄阁老言:文不修能、武不修德,国是方坏。”吕大器喟叹不已。
“我們老了,带兵打仗的本事现学都来不及,便有一颗赤心,奈何身躯老迈、病体支离,力不从心啦……将来兴复之念,還要靠你们年轻人。”
樊一蘅也道:
“如今的两川之地,只赵氏有這么一個拿得出手的年轻人啦。”
“得二位如此赞誉,末将岂敢。”被如此夸赞南离并不上头,他在品味咀嚼二老一路說来的很多過去不知的细情,也在琢磨自己如何调整思路,以更好地适应当下。
三人一路谈谈說說,南离对于朝中旧事以及行在状况听得很认真,多了一些对于当前朝廷的了解,也感慨两位老先生伤怀国是之下,各自或病体支离、或偌大年纪還要劳碌奔波。
临近秋涛驿,吕大器嘱托南离:
“朝中有何事勾连不畅,尽可与我二人作书往来,但有何事相托,能办的,呵呵,我們尽量吧。”
這句话在督师老先生口中說出,分明底气不足,果然樊一蘅也是一笑,抚着胡须点点头,竟有些赧然之色:
“粮饷我們可也求不出来。”
南离却陡然灵机一动:
“二位即便不說,南离還真有一事相求!”
便如晚辈央求长辈般的,南离說出一番话来,令二公大畅老怀,一时大乐。
就在钦差大臣、督抚诸公、各方勋镇欢宴作乐的时节,邛州街道上一乘一匹马拉的小车,呼哒呼哒跑到凌云驿,上面下来一名丫鬟打扮的俏丽少女,扭扭搭搭小跑着进了院子。
到了一套小院子的门口,一看门口有兵把门,就知不错,一头就要撞进去,就听突地一声断喝:
“干什么的!”
這一嗓子把小丫鬟吓得一哆嗦:
“军爷,啷個赵镇帅是在這裡嗦?”
门后半是鬼祟半是装腔作势地转出一名戎装的黄脸汉子,正是中军都司吴元龙,吴元龙一看這小丫鬟的样子,立时诞皮诞脸地来了兴致:
“呦呵,谁家的小妞啊?来找我們镇帅么子事体?”
小丫鬟一听沒错可就不哆嗦了,把小腰一叉,扬着小脖就喷:
“谁家的?杨帅爷家的!我来寻你们镇帅,耽误了大事你娃儿担待得起嗎?”
一听這话,吴元龙立时缩了:
“小丫头片子好利的嘴啊,镇帅可沒回来呢。”
“好啊,那我等到,我看你龟儿若撒谎时,仔细你的皮噻。”小丫鬟得意洋洋。
“一個小丫头,這般的嚣张……”
“就這么让老子等到?”小丫头還不依不饶,拿秀美的眼角斜着吴元龙。
“你還要怎样?”吴元龙被缠夹得火起,口气越来越是不善。
“先给本姑娘看個座噻!”
“好嘛,让你看我……”吴元龙火撞顶梁一瞪眼,猛地高高挥起手来:“来人,给她看個座。”
南离今日沒喝多少酒,但繁文缛节一日到夜了,精神也觉疲惫,不等进了凌云驿自己暂驻的小院子,就摘下乌纱,解脱蟒袍,露出在内的简洁裋褐与抱肚大带——他這内裡本是做了与袁韬动手的准备了。
不等进了院子,突然从大门裡蹦出一個小丫头,沒头沒脑惊惊咋咋地就叫了一声:
“哎呀赵总镇!”
“你认得我!?”南离脚步不停。
“当然认得嗦,都說您白马白袍、又高又俊,能诗能画能文能武!”
“這都谁說的?”南离一听乐了。
“我們啷個小姐妹說滴,伺候夫人滴,她们都见過您了嗦……就我還沒!”
被這么一說,南离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野生粉,是人家杨家出的铁粉,于是停下脚步,把官蟒、乌纱甩给身后的柴火儿,又招手把在旁看眼的吴元龙提過来,随口问小丫鬟:
“你是杨帅爷家的?”
“就是就是,我是自小伺候小姐滴!贴身滴!”
“啷個派你来的?”
“我們家,”小丫鬟突然看看四周,猛斜了吴元龙一眼,招招手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南离不得不弯下腰再微微倾身過去,把耳朵靠近她那拢起嘴边的小手,听她用只自己能听到的话音說道:
“我們家小姐有话,請你酉时三刻,到我們家后园墙外等到。”
“墙外?”南离就一皱眉。
“啊,要不你還想进门滴嗦?”小丫鬟也愣头愣脑,這时也不窃窃私语了,吴元龙等人在旁急忙扭头,装听不见。
“你们家老爷還留宿我呢?”南离一乐。
“那是两码事,两码事滴!小姐回家咯咋子随便出门,再說咯,老爷留宿你你也不能进后院噻。”
“哦哦,啊啊,对对!”南离再一想不对:
“這都是戌时了?”
“那還等啥子,赶紧走起!”
南离又高又大的被一個小丫鬟扯着臂膀就往外拉,只好告诫她:
“哎——男女有别授受不亲,這是大防,被大街上看了不好。”
小丫鬟這才有些不好意思:
“走起走起,快噻快噻,”又比划着吴元龙他们几個:“你们這些奴才,還不赶紧伺候着,备马噻!”
“不对,戌时就禁夜了!?”南离又想起件事来。
其实嘉定州已经有了些太平景象,平日酉时四刻闭城,戌时四刻才禁夜,但今日各方文武官员齐聚、诸侯云集,酉时就禁了街,南离从酒宴上送二老出来时街上才沒人。
“怕啥子?看!”小丫鬟从腰间“啪”抽出一块腰牌,得意洋洋地向南离一晃。
“哦,那就好,走着。”
千军万马临阵无惧的南离此刻心中直打鼓,有些紧张也有几分期待,难道佳人有约、有子逾墙的戏码今日要应在自己身上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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