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以人为本
她咬唇忖度了半日，努力换上一副平静的神色說了善意的谎言。
“是我记错了，一会儿我回去将奶奶的药换了，她便不会這样难受了。”
夏星冉强忍住内心的翻江倒海，重新走回白墨琰身边，短暂的闭眼做了個呼吸。
再睁开眼时，她直勾勾盯着白墨琰质问道：“墨琰哥，你老实告诉我，那位胰（腺）癌的奶奶，到底签沒签试药协议？”
白墨琰满面春风的脸瞬间急转直下，瞳孔一缩，身躯有微微的摇晃。
夏星冉觉得這一瞬间，她整個世界都颠覆了。
“不经過病人的同意，私自试药。你這是拿病人当免費的试验品，往大了說，你這根本就是草菅人命！”
夏星冉内心似乎燃烧着一团难以浇灭的大火，炙烤着她的良心，让她此刻痛苦不堪，声音裡都带着颤抖。
“小冉，我是为了让她活下去，這是唯一可能的方法。”白墨琰急忙辩解。
“那你问過那位奶奶沒有。看她的身体状况，新药不仅杀死了她的癌细胞，也在杀死她的正常细胞。墨琰哥，你看不见她有多痛苦嗎？病人的命是自己的，她有权利自己選擇，而不是沦为一個试药工具！”
夏星冉面色潮红，心中巨震，平生第一次毫无风度的，对着白墨琰大吼大叫，然后从他身边走了過去。
白墨琰看着夏星冉决绝的背影，内心真切的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折磨，令他痛苦不堪。
他手叉腰，低着头在长椅前来回踱步，十几個来回后，他突然抬起头，立刻朝着办公室跑去。
……
夏星冉进了外科病房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将老奶奶的新药停下。刚吃完中饭的钟林，瞄了一眼电脑，立刻按住了夏星冉的手。
“小冉，你不可以這么做。”夏星冉不可置信的看着钟林颤声道：“钟叔，您怎么也能和他们同流合污呢？”
钟林叹了口气，将头不自觉偏了過去：“這是白正谦的命令，你若是私自停药，破坏了流程和数据。你觉得他会放過你嗎？”
夏星冉怔了怔，随即冷笑起来：“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什么时候变成了医生個人争名逐利的试验地。白伯父和爸爸情投手足多年，他怎么可以把爸爸的心血变成這样！”
“小冉，五年了。医院早就不是当初你父亲在的时候的样子了。你若是還想继续在医院待下去，就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钟林饱含无奈，但他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也不得不妥协。
夏星冉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痛苦，眼神却越发坚定，彻底抛弃与白正谦对抗带来的担忧与焦虑。她拨开钟林按住她的手，在键盘上按下了enter键提交。
“钟叔，我现在去问病人的意见，如果她不想用，我一定会立即停药。”她走出办公室，心裡已然筑起了一道无形而坚固的碉堡，无人能撼动她的内心。
她看着走廊裡贴的“救死扶伤”四個大字，是夏清一当年创院书写的。只觉得心裡一阵刺痛，眼裡渐渐升起模糊的雾气。
她脚步稳健的往病房走去，心裡的念头越发清晰明朗：无论是爸爸的医术，還是爸爸的理念，她都会用尽全力去继承和发扬下去。
仲春的阳光不燥，浮云飘渺，湛蓝的天色逐渐变的明亮，仿若泼上一笔浓墨重彩的金黄色的墨。
……
夏星冉走近藤奶奶的病房时，她又在剧烈的呕吐，藤爷爷满脸心疼，却无计可施。
她忙倒了杯水给藤奶奶漱口，可是刚喝下去藤奶奶又吐了出来。
考虑到藤奶奶的病情，夏星冉只将藤爷爷請了出来。
“藤爷爷，我就有话直說了。奶奶的病我看了，已经沒有什么可能了。新换上的靶向药您也看见了，只会让奶奶更加痛苦。如果您坚持要用，我們便继续，但我希望，您让奶奶好好過完這最后的日子吧。”
夏清一从小就教导她：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人活着要有质量和意义，若只是痛苦的维持一口气，不如早登极乐。
藤爷爷沒有說话，夏星冉转头看他，皱纹满布的脸，像一條條沟壑，纵横交错，裡面蓄满了泪水，在脸上织成了一张網。
“我出去走一走，想一想。夏医生，谢谢你。”藤爷爷捂着脸缓缓起身，脚步蹒跚的往前走去。
他无声的哭着，走過了一间又一间的病房，直到走到了病区的尽头，趴在栏杆上，佝偻着腰，一颤一颤。
夏星冉看着他的背影，心裡升起一股巨大的无力和悔恨。像是一把钝刀，在心上反复切割。
人间最是有情痴，亲手放弃最爱的人的生命，真的太残忍了。
病房裡传来藤奶奶微弱的呼唤声，夏星冉立刻回神，急忙走了进去问道：“藤奶奶，哪儿不舒服嗎？”
藤奶奶和蔼一笑，示意夏星冉帮她把床头柜的抽屉打开。裡面是一個纸袋，裡面装了好几块铜锣烧。
“夏医生，其实我知道我得的是癌症。我那老头子散尽家财，到头来也不過是人财两空。”
她拿着纸袋，纸袋渐渐晕染开一片片的水渍。
“我最喜歡吃這家的铜锣烧，特别是豆沙味的，這么多年，老头子每隔几天都会给我买。”
藤奶奶声音逐渐更咽：“我生病之后，吃什么吐什么，我多想再吃一口他给我买的铜锣烧，可惜都不行了。”
夏星冉别過脸，努力压抑着决堤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来。
“夏医生，我不想治了。你帮我劝劝老头子，让我出院吧。余下的日子，我想好好陪着他，一日三餐，朝霞落日。”
藤奶奶瘦骨嶙峋的手，皮肤已经揪了起来，却仍用尽全力的握着夏星冉，语气裡满是恳求。
夏星冉再也绷不住，将头抵在藤奶奶的手上，哭的含糊不清道：“好，我会替奶奶传达的。奶奶，您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和爷爷過余下的日子。”
夏星冉临关上门时，恰好有一缕阳光照进病房，映在了藤奶奶近乎透明的脸上。
藤奶奶迎着日光，紧紧抱着怀裡的铜锣烧，眉眼渐渐柔和，夏星冉仿佛瞧见了20岁的她。
岁月永远善待心中有爱的人。
……
和藤爷爷交代過以后，藤爷爷决定尊重藤奶奶的意愿。于是夏星冉在钟林不住的叹气声中，写完了出院小结。
诸事停妥后，她不想休息，便直接回了外科门诊准备提早开始下午的看诊。
刚一进科室大门，就见白墨琰倚在她的诊室门口，看起来像是专门在等她。
夏星冉不想理他，走到桌边将电脑打开，开始排顺序准备叫号。
“小冉，对不起。”终是白墨琰先开了口，夏星冉抬起头，发现他一侧脸颊肿起来老高，细看還有清晰的红色巴掌印！
“你爸爸又打你了是不是！”夏星冉顿时心就软了下去，伸手摸上白墨琰的脸，神色又是紧张又是心疼。
“這件事情总要有人解决，我已经和我爸爸說過了，他不会找你麻烦了。”白墨琰抬手，反握住夏星冉的手，白衣黑发，眼睛裡闪烁着琉璃的光芒。
“墨琰哥，我都听钟叔說了，是我误会你了，该說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夏星冉低下头，满脸的自责。
听如此說，白墨琰俊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颇为得逞的微笑。
“既然這样，不如今天下班后，你陪我去看舞台剧《傲慢与偏见》，就当是补偿了。”白墨琰从口袋裡掏出两张票，在夏星冉面前晃了晃。
“哇，這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歡的小說！墨琰哥，你這哪裡是补偿，分明是变着法儿的嘉奖！”果然不出白墨琰所料，夏星冉表现的十分惊喜。
“那就這样，下班后我来接你，吃過饭一起去。”白墨琰揉了揉夏星冉松软蓬松的头发，笑容裡說不出的魅惑。
他回到了自己的诊室裡，打开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闭目养神。手机屏幕来了信息，突然亮了起来，這才看见頁面還停留在網页搜索，搜索栏裡是苦肉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