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了你的邪 第25节 作者:未知 季九幽“嗯”了一声,目光却打量着盛连,沒头沒尾地问:“兔子呢?” 盛连把口袋裡的剪纸兔拿了出来, 摊开在掌心,回道:“带了呢, ”又殷切地說, “当然要带,這可是季总您特意送给我的。” 季九幽又打量了盛连一眼, 开口道:“不喜歡這兔子?” 盛连笑笑:“哪儿能啊,這小家伙還是我净化的,又這么乖,当然喜歡了,特别喜歡。” 不像城市车水马龙、到处都有灯光, 东山很多地方都沒有路灯,走到偏僻处,尽是暗影。 盛连和季九幽顺着河道朝上游走,一边是长长的河,一個是居民的住宅,走着走着,盛连才忽然发现一件事——他和沈麻从前面街道走,理所当然地认为临街的那一侧是前院,临河的是后院,還奇怪为什么前院那么小后院那么大,可或许根本就是他们先入为主地想岔了,临河的這边是前院才对,靠着后面街道的才是后院。 盛连這么一想,豁然开朗,可忽然又意识到分個前院后院根本沒差别,与他们要查的东西也压根沒什么牵扯瓜葛。 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走到了陈辉家独栋小院的门口。 盛连昂着脖子,视线被高高地墙根挡住了,看不出個所以然来,他站在季九幽身旁,低声道:“你白天看了那桃树,不是說有趣嗎,怎么個有趣法,殿下你也让我见识见识啊。” 季九幽侧了头:“你叫我什么?” 盛连理所当然道:“殿下。”心裡却想,有什么問題嗎,那天镜湖边,整個幽冥森罗殿的公务员们科室跪着齐喊“殿下寿与天齐”的,又恍然,他自己搞不好是神使呢,如果真是神使,那他其实不用叫季九幽殿下的,应该喊他“儿子”。 当然了,這個儿子半毛钱都不乖,就是個臭小子。 可忽然的,盛连感觉脚步离地、身体失去了重心,他下意识伸手扶,却捞到了一片胸,愕然抬眸,对上了季九幽挑眉又有点不羁的目光:“你叫错了。” 盛连默默挪开放在季九幽胸口的手,沉稳地窝在季九幽公主抱的手臂间:“那我该叫你什么?”還是像以前一样叫季总?或者魔王? 季九幽脚尖一点,身型如燕地跃上了陈辉家的墙头,声音伴随着脚步同时落稳:“九幽,你应该叫我九幽。” 盛连初见季九幽的时候曾经自来熟地唤過一声“九幽”,但那时候是为了套交情,如今把這声“九幽”碾在唇舌间默念一遍,忽而觉得十分顺口,感觉上,好像他真的曾经千万遍念過這個短短二字的名字。 可不待他深入回味,顺着季九幽的目光朝院子裡望去,盛连忽然愣住了—— 白天還见過的光秃秃的桃树枝丫上此刻开了满满一树的粉白色桃花,即便沒有灯光,绽开的花朵也很是惊人,而夏季当空,春季不再,明明早已過了开桃花的季节,怎么又能开出如此绚烂的桃花? “怎么会?白天不是连一片叶子都沒见到,更沒有花骨朵嗎?哪裡来的花?”盛连低声道。 季九幽却道一声“坐稳”,抱着盛连从墙头上缓缓落到了院子裡,明明沒有风,季九幽這飞身落地也未形成多大的空气对流,可桃花的花瓣却纷纷掉落,又如同被风卷起似的,洋洋洒洒,落下一片,刹是漂亮。 既然都落地了,盛连实在不好意思再心安理得地窝在季九幽怀中,但他想跳下来却沒成功,因为搂着他的這位根本沒有放开他的意识。 盛连只能咳嗽一声,提醒道:“季总,好了,我下来自己走。” 季九幽坏笑地声音飘荡在耳畔:“你叫我什么?” 盛连想了想,心裡道了一句“儿子”,嘴裡却诚恳地回道:“九幽。” 季九幽這才松手,将他放了下来。 盛连一落地,临时又打了個岔,沒顾上眼下要办的公务,而是对季九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都成熟点吧,這样有意思嗎?” 季九幽目光落在面前的桃树上,哼笑了一下,幽幽道:“你把兔子脑袋按在桌上揉的时候想到自己是個成熟的成年男人嗎?” 原来他都猜到了,那大家彼此彼此吧,盛连跟着转头,也将目光落向了跟前的桃树上,這么一看,又愣住了。 桃树還是桃树,桃花還是桃花,然而面前的桃树却是缺了老大的一块,而缺掉的這一块,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的形状。 盛连愣了一下,压着声音,错愕道:“难道是桃树精?” 季九幽目光落向桃树后的二层小楼,哼了一下:“妖怪有什么可稀奇的,如果是桃树精,能称得上有趣嗎?” 季九幽說完便绕過桃树,朝移门处走去,盛连跟上,到了门口发现那移门沒锁,仔细听,在這屋内竟然隐约传出一個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吵架,所以声音才从门内透了出来。 季九幽直接抬手拉开移门走了进去,盛连不假思索地跟上。 声音是从二楼传出来的,两人走进去,绕到楼梯口,那声音顿时便清晰了起来。 一個年轻女人的声音从楼梯上清晰地滚了下来:“阿辉,你就信我吧,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今天晚上就走。” 陈辉的声音跟着传下来:“你别說了,我怎么能扔下你一個人不管。你也别疑神疑鬼了,几天来家裡的那三個人就是帮公司买桃子的,我也打电话问過那家公司了,是真的,沒骗我,你不要有個风吹草动就觉得对方有問題。” 年轻女人道:“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天那三個人搜過屋子的,他们有人来過二楼的房间,還有人去過后院,其中有個男人,有個男人……”說着声音颤抖了起来,“我也形容不上来,他一进院子我就觉得浑身发冷胆寒,你就信我一次,快走吧,别被我牵连上,把我一個人留下就好了,我多活了這二十多年了,我已经够本了,真的,你快走吧。” 女人說着說着泣不成声,陈辉耐心安抚,一直软言哄劝,盛连沒再听出别的內容,倒是听出来陈辉和這個桃树树干裡钻出来的女人感情非常好。 可這個偷听的关键时候,盛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铃声清晰到哪怕是個半聋的都能听出来动静来。 “谁?”楼上的陈辉警惕地喝了一声,很快又传来脚步踩楼梯的声音。 盛连赶忙掏手机,本来要按掉,发现打电话来的竟是沈麻。 季九幽却淡定地說了一句:“接吧。”抬步朝楼上走去。 盛连接通电话,抬起视线,看到楼梯的拐角处出现陈辉下楼时落在楼梯墙上的影子,电话裡,沈麻急匆匆地开口:“是陈辉的未婚妻!那個藏在二楼的女人,就是陈辉二十多年前意外去世的未婚妻!” 楼梯拐角,季九幽与一脸惊恐神色忌惮的陈辉面对面,另外一道有些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一個年轻女人的面孔,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沈麻的话和视线中的女人同时出现,盛连头皮瞬间毛了起来。 然而那女人匆匆跑下楼,带着哭腔挡在了陈辉身前,一個劲儿地催促身后的男人:“你快走!你快走啊!” 季九幽:“无畏的挣扎不過白费力气而已,我要是你這位未婚夫,我就老老实实下楼,再捧上三杯热茶。” 刚說完,陈辉一把从背后搂住了那年轻女人,安抚道:“晓云,沒事的,我在這儿呢,一切有我呢。” —— 一杯温茶再次端到面前时,盛连都沒有看清那個年轻女人的样貌,客厅灯开着,她却一直站在客厅门外,立在阴暗处,還只有一個侧脸。 季九幽說三杯热茶,陈辉当真倒了三杯出来,把最后一個杯子放下,坐到了沙发对面。 却沒人再去动茶杯。 陈辉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又侧头看向未婚妻孙晓芸的方向,叹了口气。 季九幽却缓缓道:“她就是你那已经去世的未婚妻吧。” 守了22年的秘密被揭发,陈辉脸色惨白无光,但或许因为季九幽和盛连沒有激烈的举动,忠厚的陈辉也選擇以沉默平静的方式来面对秘密被揭发的這一刻。 陈辉道:“对,她是我未婚妻。”說着,搓了搓手,目光抬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道士嗎?驱鬼杀妖的那种。” 盛连才想起例行公事的询问是要亮明身份的,正要掏出证件,却听到季九幽漫不经心道:“就算我們真是道士,驱鬼杀妖,你觉得你未婚妻符合哪一個?鬼,還是妖。” 陈辉愕然愣住,客厅门后的那道身影也摇晃了两下。 盛连把证件掏出来,展示了一下,冷静道:“我們是特派办9处的,”接着以公事公办的口气道,“你认识阿黑吧?” 陈辉又愣了一下,搓了搓手,却沒有反驳,点头道:“嗯,我认识。” 盛连:“你每年四個季度都会定期从他那裡购买一种水,对嗎?” 陈辉像個被审讯的犯人,低着头:“是。” 盛连:“你买那水是用来做什么的?” 陈辉埋着视线,這次却是不答了,身影给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屋子裡忽然静了下来。 盛连沒有再问,他只是公事公办的临时审问两句,按照9处的流程,普通人类陈辉会被带回9处盘问,至于那個从桃树裡走出来的二十多年之前就已经死去的孙晓芸,自然是要被押送去幽冥的森罗殿。 然而屋子裡静了沒几分钟,站在门后的孙晓芸忽然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她刚冲进客厅,陈辉便站起来迎了上去,似乎知道自己的女人会有什么反应,一把将她搂住,安抚地說:“晓云,你冷静点,别怕,有我呢。” 孙晓芸却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应激反应十分严重,她在陈辉怀裡不停挣扎,边挣扎边冲着季九幽和盛连這边哭喊道:“你们把我抓走吧,那水是给我用的,陈辉就是普通老实男人,我不是鬼也不是妖,他做這些都是被我威胁的,你们把我抓走吧!” 陈辉抱着孙晓芸:“你冷静点!這不是還沒有事情嗎,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孙晓芸抓着陈辉的胳膊,哭道:“都是我,都是因为我,我要是不回来找你,不赖着你,不贪生,你早该娶妻生子過上好日子了,根本不用像现在這样掩掩藏藏過日子,都是我!” 盛连无语地看着面前搂成一团的男女,心道我們也沒說要干什么,你们两個反应需不需要這么大。 再仔细一瞧,忽然发现那孙晓芸虽然面容装束和寻常人沒什么不同,然而下半身看着却格外别扭,虽然隔着裤子看不出所以然来,但盛连目光再朝下,愕然发现赤着脚的孙晓芸脚背根本不似常人的光滑的皮肤,却如桃树一样,是粗粝的深棕色的树皮。 孙晓芸和陈辉還在那儿兀自上演“我不能害你”“我不怕被你害”的悲情剧互动,盛连默默坐了下来,凑到季九幽身边,低声道:“季总……” 季九幽侧头看他,盛连默默改口:“九幽。那個孙晓芸,她的身体现在其实就是桃树吧?”又想了想,“既然不是桃树化形,那自然不能算妖,但她二十几年既然就已经死了,那按理来說早该忘记前尘投胎了,不应该在這裡。” 季九幽:“缘由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盛连一脸讨教的态度,诚恳地說:“那你白天是怎么看出那桃树有問題的?” 季九幽回眸,深深地回视盛连:“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往生极乐,地狱九幽,我既然主宰轮回生死,能看不出来那桃树裡有個魂魄?” 盛连恍然,诚恳地拍了他一個马屁:“好厉害。”又一时嘴贱问道,“那你能透過我的皮相看到我的灵魂嗎?” 季九幽哼道:“比起你那丑的一塌糊涂的本体,還是看看你的皮相算了。” 盛连:“……”尼玛。 沈麻当夜赶回来的时候,带了9处审讯科的一個同事過来,按照常理来說,是要分别将陈辉、孙晓云带回9处、押往幽冥的,但9处的办事原则一向低调,为了不惊动东山這边的村民,9处连夜制定方案,孟望雀签字,把案子的询问点暂时安排在了陈辉的家中。 孙晓芸的情绪一直起伏不定,沈麻和审讯间的同事過来之后,她更是吓成了一只惊弓之鸟,缩在陈辉怀裡又哭又叫,一直到凌晨一点多,她才渐渐平复了情绪,大约是太累了,迷迷糊糊地在陈辉怀中睡了下去,她一睡着,众人惊讶地发现,孙晓云直接变成了一個人形的木头,依偎在陈辉怀中。 别人惊讶,陈辉自己却是毫不嫌弃,他這二十多年中或许早见惯了,孙晓芸变成木头,他也如痴如迷地望着怀中的木人,好半天才将木头抱起来,低声对周围人道:“你们有什么要问就问我吧,但是先让我将她送回桃树裡。” 這宅子裡目前官职最高的公认是季九幽,他点头,无人异议,陈辉抱着木人去到院子,盛连跟着過去看了眼,发现陈辉把木人轻轻竖在桃树树干边上之后,木人便自己融到了树干裡,而桃树瞬间花落叶灭,一個风卷,花叶尽数消散在空气中,院子裡的桃树又变成了白日裡那副光秃秃的样子。 盛连看着心中一动,忽然有所感念:杨晓芸半夜从桃树裡出来见陈辉,开了满满一树的桃花,回到桃树裡,恋人分隔,便花叶尽落,這么想来,其实有些悲。 他一时怔忡,轻轻叹了口气,陈辉则收回落在桃树上迷恋的目光,转身对盛连道:“走吧,你们问我吧,我什么都知道。” 又多了一位审讯科的同事,老实忠厚如陈辉,竟然又去厨房倒了杯水過来。 坐下后,他的对面不是别人,却是季九幽,而季九幽身边坐着盛连,盛连旁边是那位带笔记录的同事,沈麻站在陈辉侧后方。 陈辉這次沒有长久的沉默,只想了一会儿,便开口道:“晓芸是我的未婚妻,二十多年前死于车祸。她死后,我很难過,和她的父母一起办完了丧事。那之后,我本来是想离开东山,去其他城市生活的,但是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我梦到了晓芸,她告诉我,她躲在我家院子裡的一個深水大坛子裡,要我救救她,我问她怎么救,她就說,在院子裡挖一個大坑,把那個坛子埋进去,再在坛子上种一颗小桃树,她的魂魄就可以附在那棵桃树上。” 陈辉:“我当时万念俱灰,醒来之后就照做了,本来要去其他城市,种了那桃树,也不走了,因为我当时把所有的希望和感情都寄托在那棵桃树上。我其实当时根本不相信那個梦,我觉得自己会梦到晓芸是因为太想念她了,但树都种了,我就不想走了,我就和自己說,以后就在东山种桃树吧,陪着這颗树,就当是陪着晓芸了。” 陈辉:“直到我种下桃树的第50天,我在院子裡浇水,忽然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就是晓芸的,她和我說了好多话,我才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审讯科的同事显然很想在這個时候插嘴问些什么,毕竟某些细节处是要好好推敲的,但季九幽一個眼神扫過,那同事立刻老实地闭了嘴。 盛连沒留意這一幕,自己倒是下意识打断陈辉:“你這么确定就是第50天?” 陈辉点头:“对,因为当时日子很难熬,我每天都会在墙上划正字,划到第十個正,桃树裡就出来晓芸的声音。” 审讯科的同事被扫了一眼老实闭了嘴,此刻见盛连问话却沒被喝止,疑惑地侧目看向季九幽,结果季九幽明晃晃的差别对待,不但沒有让盛连闭嘴,還给盛连解释道:“魂魄在人间界最多逗留49天,超過49天魂魄還在,那基本就是找到依附魂魄的载体了。” 盛连点头:“原来是這样。” 那沒有问出话的同事一脸愕然地侧头看向站着的沈麻:wtf,他能问,我特么为什么要闭嘴? 沈麻眼神回复他:谁让你长得丑。 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