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衣锦夜行图 作者:未知 刘老道倒并不很在意這個便宜徒弟做了什么。他眼下正忙着诵经一样地念“怎么办怎么办”。 李云心挨在他身边,拿手指轻轻戳戳他:“师傅。” 刘老道愁眉苦脸地瞥他一眼:“嗨,徒儿啊。为师现在自顾不暇,你若還有其他法子……” “你知道《衣锦夜行图》嗎。” “啊?” “《衣锦夜行图》——大楚威烈皇帝向羽早年起兵之初在垓下战败,痛失爱妻。后励精图治十二年,率军击破敌都,定鼎天下。可惜那时候他在乎的所有人都已经死掉,他空有千秋霸业却也无人分享,于是在某個雪夜着云锦金龙袍单人匹马夜奔三百裡往垓下祭奠亡妻——后来画道高人作了這画,您总该知道吧?” 李云心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好像在某個风和日丽的晌午后于清溪边把盏清谈。但這种状态在如今這时候就太诡异了。 刘老道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张张嘴:“你……你……你怎么知道……” “之前跟你說過我挺喜歡画师這個有前途的职业,所以我知道這画儿也沒什么大不了。那现在,你看看那边。对,就是那边,眯起眼睛借着火光看,我刚才走過去走回来的时候,用脚划出来的印子。” 刘老道满心诧异,不明白這個少年怎么此刻忽然就变了一個人。但仍下意识地循着李云心悄悄指的方向眯眼看了過去。 虽然他不是那些法力高深的名门修士,但既然自诩为洛城画界“五大高手”之一,该懂的他還是懂的。于是借着火光看了一会之后,刘老道微微瞪圆了眼睛。 他扭头看着李云心,口气变得结结巴巴:“這個……這個……你到底是……” “嗯你们都喜歡问我到底是什么人。”李云心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点,“不過先不讨论這事儿。這么說你看出来我在那边画的是《衣锦夜行图》了。但是還沒画完。衣锦夜行图是工笔,我這是用写意的法子勾了几笔,勾出個神韵来。” “懂懂懂……”刘老道从略微呆滞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撞了大运。被六個强人劫持到此当然不算撞大运,但這件倒霉事儿同眼前這個少年人相比……简直就微不足道了。 画师们作画分工笔、写意。工笔作画细密精巧,纤毫毕现,画中景物栩栩如生。写意作画纵笔挥洒,墨彩飞扬,更讲究一個韵味意境。 倘若世俗中人作画,工笔写意本无高下之分。但在画师這裡,一個人可以用一副工笔画将一位二八佳人表现得栩栩如生,却未必能用一副写意画展现出她的韵味来。 但眼前這少年是……用写意的笔法以寥寥几笔……勾出了那一副名作的神韵来了! 只看這几笔,便可体会到顺达通畅——落笔之人以神魂作引,将“画卷”上的灵力轨迹都规划出来了。只等画成之时用体内气海引动天地灵气灌入這轨迹裡,一副意境高手才能作成的画卷就成了! 刘老道也是有幸见過一次高人名作的。那画作当中的每一处落笔都大有讲究——就好比道士们的符箓,是用一笔一画将天地灵力导入了那画卷当中的。 說是意境画师作画能令人触景生情,实际上本质来說,還是用笔墨构成了类似符箓的东西——你做不做得好,就看你的修行、技术是否精妙了! 但這少年的寥寥几笔…… 刘老道觉得,可能比那天见到的那位高人画作,還要高明一些…… ……這到底是個什么人。 他赶紧拉住李云心的手:“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先前那些收徒的话,嗨,都不当真!小公子您年纪轻轻就已如此造诣不凡不知府上是——” “你先别急,你听我說。”李云心轻轻推开他的手,“我身体出了点問題,沒法点睛。” 所谓“画龙点睛”,就是在画成之后的关键一笔。這一笔,将天地灵气导入画卷中笔画勾勒出来的轨迹裡。至于在哪裡点、如何点,就只有画师本人知道了。但李云心气海被封,這最后一步他做不到。 “我沒法点睛,所以你来。”李云心指了指另一堆篝火旁,那高颧细眉的剑客身边,“就在那裡,缺一笔——画裡威烈皇帝的剑。” 刘老道张张嘴,脖子一缩:“嗯……我說高人哪,小道道行低微……” “你不是洛城五大意境高手之一?” “玩笑话玩笑话哪裡能跟您比……” “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我怕坏了您的大事啊……” “我不怕的。” “高人您何苦为难小道……” “你想死?”李云心盯着他說。 “……呃。”两個人原本一句接一句地赶着說,听到這一句,刘老道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儿裡。 “现在的事情不是闹着玩,我也不是跟你闹着玩儿。他们,是真要杀人的。”李云心收敛神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语气轻松,“他们现在只是在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一旦下定杀心這裡一個人都跑不掉。我跑不掉你也跑不掉。所以现在做這事就是救你自己。做成了還有那边那群人的感激——你的洞玄派在洛城混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比他们好。所以你自己的人命和他们的人情你要不要,就看你去不去点那一笔。” 刘老道倒是活了几十年,但从未经历過這种凶险的场面。到此刻再看這原本平淡无奇的少年变成了一個修为高深的神秘人,更觉得喉咙发干腿发软。篝火在不远处劈啪作响,更远些的地方,六個剑客正在低声讨论些什么,时不时地向這边转头看一眼。 “高人你……可是我怎么去?”刘老道觉得身上有点冷,但是汗水倒是想要往外渗。他抹抹额头,“再說這個《衣锦夜行图》……這时候看起来沒什么用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云心拍拍他的肩头,“去吧。早晚你都要去,你自己也知道。” 刘老道当然知道。活到這個年纪,胆子再小,轻重缓急他也分得清。但凡不是懦弱得无可就药的人,有希望总是会伸手抓住的。而且他觉得這少年深藏不露——也许是他自己就可以解决問題但是玩性一起,想要“玩一玩”。 他一边這样对自己說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喘了三口粗气之后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 平时忽悠洛城那些土财主时候的状态。 夜风一起,他的破道袍呼啦啦一响,两堆篝火微微一暗。刘老道的面相本来就生得不坏。虽然說不上贵气逼人、英伟挺拔,但也算是有些气度。此刻他因为紧张而板着脸,默不作声地往剑客那边走了几步,六個人就警觉起来。 “你要做什么?回去!” “诸位英雄且听我一言。”刘老道說,“在下洞玄派混元子。” 他說了這句话之后又向前走了两步:“在這江湖上也颇有些薄名。今日這件事,让老道我来和诸位英雄谈谈——” 高颧细眼的剑客微微一皱眉:“洞玄派?” 他仔细看了看刘老道:“道统洞玄派?” 刘老道抚须一笑:“呵呵,虽不中,相去不远矣。贫道這洞玄派,乃是洛城之中的洞玄派。修习的也是无上天人所传玄门正法——” 剑客一听這话,又好气又好笑地哼了一声:“原来是這等江湖渣滓。再进一步,我断了你的腿。” 此刻刘老道距离那点睛的地方只差两步。他硬着头皮又道:“天下道门本是一家嘛。想当年我——” 话至此处,忽然传来破空的一声啸响。林中原本昏暗,只有两堆篝火发出昏黄的光,但在這样的密林裡,也像是被周围的雾气野地吸收了。此刻伴随這啸响出现的,是一道雪亮的光。 一柄细剑插在了刘老道身边的地上。剑柄兀自颤动不止,发出嗡嗡的声响。 大蓬的泥土与枯叶飞溅起来,刘老道被這一下子吓得一哆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這下子,倒正巧坐到那点睛一笔的地方了。 剑客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還不滚!” 刘老道看看那剑,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划拉了一阵子,狼狈跑回火堆旁。 镖局的人们此刻并沒有心思去嘲笑或者讥讽這对出够了丑的“师徒”——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剑上。 剑的形制同剑客们手中的一模一样,显然并非援兵。剑身上穿了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蝇头小楷,显是“飞剑传信”。 无论飞鸽传信還是飞镖传信都是江湖客们常用的手段,飞剑也不见得多稀奇。但可怕的是,沒人见到投出這柄剑的人。至少在镖局众人的见识裡,這份功力,已经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成了。”李云心在阴晴不定的火光裡笑了笑,拍拍刘老道的手臂,“你得演出戏。我保证你喜歡。”===============================================注:写意,俗称“粗笔”。与“工笔”对称。中国画技法名。通過简练放纵的笔致着重表现描绘对象的意态风神的画法。写意画是国画的基本表现形式,与工笔画并称。齐白石的名作《虾》,就是写意画。徐悲鸿的奔马也是。名作《清明上河图》,属于半工笔半写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