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醉 作者:未知 听到這裡,李云心便沒心思再听下去了。 他随意地把双手往肚子那裡一放,脸上连半分痛苦都欠奉:“哎呀肚子痛。您先聊着。” 然后就出了门。 出门是小街,对面就是乔家的高墙。他本打算翻墙過,但听了那妇人的话,决定走正门。如果真的是“闹鬼”,那么他得先从正门看。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那猫妖会出什么問題。他只是……好奇。 因为還沒真见過闹鬼的宅子呢。 關於阴宅、鬼宅、风水地气這东西,李云心从前听父母略說過,却沒有真的实践過。 一片土地、平平坦坦、空空荡荡地在那裡存在着,就只是一片土地。但如果你在上面安置了什么东西、垒起来什么东西,這些高低错落的差距,就形成了“势”。 于是就可能产生、牵绊什么东西。 再将這裡围起来,它自己便成了一個体系,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态圈”。這個词儿当然是李云心的叫法,因为他觉得這三個字,比那些拗口且未有详细定义的說法要简洁得多。 换句话說,一栋有了人气的宅子或者一栋闹了鬼的宅子,都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了“生命”、蕴含某种“规律”。 通常进宅子,是从大门进。 那么想要完整地体验或者观察一座可能的“鬼宅”,最好也要从大门走。 李云心觉得這事儿大概是那三花娘娘搞出来的。但是搞得妙——正合了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从后面绕去乔家大宅前门,其实得走很远,走上一條主路。 這时候大概是清晨七八点钟,街上的人已经多了。 李云心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花了十分钟绕进了乔家门前的巷子,沒注意自己被另一個人给盯上了。 乔佳明。 其实才過了一個晚上而已,乔佳明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捱不住了。 公堂上李云心残忍又邪气的表情历历在目,那一句“你们一個都跑不掉”仿佛前一刻還在耳边。撂狠话這件事儿原本是他乔佳明的专精技能,但通常就仅限于“撂狠话”。 可是那個李云心…… 是真敢杀人啊…… 想起那件事,他就觉得浑身都是冷汗——尤其在看到乔王氏就在他面前被衙役一刀捅死、他自己趁乱逃出来之后。他不清楚李云心是怎么办到的。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一定会有多远就溜多远,绝对不和那個可怕的家伙发生任何关系。 之前衙役们還在满城找他,现在已经偃旗息鼓了。乔佳明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却不清楚這意味着…… 尹平志已经接受了李云心的威胁,不保他了。 但這种明智的想法,在他一夜未睡、且为了浇灭心中的烦躁、喝了一斤二刀头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乔佳明打算逃离渭城。他需要弄点儿钱财。 乔家人虽然沒了,但总還有些家底。不說那些金银器具,就是大小乔氏的首饰珠挂,也足够他挥霍一阵子。因而乔佳明在一早就到了乔家附近晃荡——他觉得自己得先探探虚实。可别沒头沒脑地撞上几個守株待兔的公人,又被拿回去。 就這样,他看见李云心了。 酒能壮胆,是好东西。 看见李云心的时候,乔佳明正蹲在一株百年的槐树后,手裡握着一個粗瓷小酒坛。见他身影的第一個反应是一哆嗦,下意识地想要逃。但這感觉很快消失不见,并且在他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之后,被汹涌的恨意取代。 因为那李云心,并沒有发现自己。 哈……他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他也還是個人。 是個人又不是妖魔,也不会什么仙法,只是运气好,嗯……杀了那府尹…… 至于怎样杀的?嗯……谁耐烦管。只是运气好罢了。 也還只是個凡人。 被酒精麻痹的头脑跳過了几样关键事实,只关注最清晰、最直观的事情。 李云心在向乔家走。 他沒有发现自己。 自己可以杀了他。 乔佳明又喝了一口酒,将瓷瓶在地上反手一摔,便只剩了一個断茬。然后他握着這东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不少人注意到了這個大清早就满身酒气的人,但并沒有给予太多关注。在這样的时代,信息的传播效率還极其低下。哪怕是李府尹死掉這样的大事,到了如今也還是有不少人并不知晓的。 但另一個人,却格外地多看了他一眼。 這人是個女人,之前正站在街边。要說穿着,实则是很普通的。穿這個时代、這個季节女子常见的白色罗衣,外面罩着淡青色的薄纱外衫。這样的打扮,倘若手裡持一柄团扇,就是一個弱柳扶风的小家碧玉。 但這女子在腰间用丝带束了一下子,整個人的气质就提了起来。既有女孩子的柔弱可爱,却又藏了几丝英气。 再看她的脸,会发现她只简单地梳了個道髻,插一支木簪。但两缕顺滑的青丝自两颊垂下,在肃然之中多添了几分女人味儿。 至于长相…… 你挺难描述她的长相。路人们都可以看到她的脸——绝不会对她的长相心生反感、厌恶。但也绝不会起什么惊艳、猥亵的心思。仿佛在见她的时候,脑海裡就生出一团模糊的云雾来,将“這個女人是美還是丑”這样的心思给阻绝了。 现在這個女人就空着手,站在两边的一颗树下,周围几步都无人。這方寸之间,仿佛她自成天地。她看着路人来来往往,又看到远处乔佳明的动作,便轻轻地侧侧头,咦了一声。 “有意思。”她說。 实则她這句“有意思”,說得波澜不惊,几乎沒什么语调起伏。仿佛眼前這個人来人往的花花世界对她而言都是浮云一般。但就在這一片浮云裡,看到一個小小的气旋。 “有意思”——比完全的提不起兴趣,稍稍“有意思”一点罢了。 但即便是這一点,也足以令她一抬脚,跟上去了。 渭城虽然是当世大城,但也沒法儿像李云心那個时代一样,路边见不到一点儿泥土。女子站立的地方是树下,黄土地。因着這几日都沒落雨,地面上覆了一层尘土。 但她走开之后……那裡却连一個脚印儿都沒有。 這女人的脚底,和地面始终隔了一段不易觉察的距离。 她是……踏着虚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