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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心

作者:未知
“有趣。怎么办到的?”九公子挥了挥手,将指缝裡的一点鲜血甩掉,“我知道你說的每句话都和他呼吸的节奏一样,最后数了三次也压得准。但是……怎么办到的?” 李云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伤口不是很深。 他摊开手:“說了你别杀我。” 九公子嗤笑:“你這小东西還想同我讲條件。你不知道我本该生气的么?” “沒跟你谈條件。是在求你。”李云心說,“要吃人有的是,但是像我這么有趣的不多。” “其实說起来挺简单。人都会害怕也都会有勇气。一個人搏杀一只老虎肯定怕,十個人搏杀一只老虎就不怎么怕,一百個人的话,就成了娱乐了。老虎還是老虎,自己心裡的念头不一样了。其实从之前我就在做准备——要他說他家裡的事,耗光他的耐心,又是晚上。這种情况下人就容易激动。說起来简单,但是一字一句都得斟酌,慢慢引导暗示。到最后,你說得对,我每句话都压在他呼吸的节奏上,最后一二三给他一個指令,要他去,不给思索的机会。他之前被我暗示了现在跟着我的节奏走了,一切水到渠成。” 九公子想了想:“听起来挺容易。” “但是做起来难。”李云心說,“不经過系统训练普通人办不成這事儿。所以你瞧,我多有趣。” “有趣倒是有趣……”九公子皱了皱眉,用淡黄色的眸子不怀好意地打量他,“那么我现在觉得你有趣,不想吃掉你,也是因为你這么办了?” 李云心一摊手,坦诚地一笑:“也许吧。不過有什么关系呢……你這么强。你這么强,杀人就像玩闹一样,哪怕我是心机婊,也伤害不到你。所以……” 他诚恳地說:“别吃我,好不好?” 九公子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大笑起来:“好。” “不過心机表是什么?” “呃。”李云心想了想,“……类似武功秘籍一样的东西吧,就好比說,是我這门技艺的秘籍。” “倒是听說過《出师表》和《伐周表》。”九公子似乎对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挥挥手,“你欠我一條命。嗯,你欠我一條命。” 他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這個說法对他而言很新奇,很有趣,甚至還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无趣了就来找你。倘若你也让我觉得无趣了我就吃了你。” 說完這话,原地陡然生出一阵云雾。他的大袖在云雾裡一展,鳞片的冷光乍现,那云雾便腾空而去,消失在夜色裡了。 待到一刻钟之后,李云心才真正地长舒了一口气。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九天。嗯。”他一边靠着树慢慢恢复体力,一边自言自语,“就发生了這些事儿。我這是要展开波澜壮阔的人生了。” 九天前他還在定州。定州的一個山村裡。 那天是晌午,他坐在院裡树下的藤椅上小憩,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来,在身上变成圆圆的光斑。 父母是在一年前過世的。对此他感到悲伤。哪怕是两個陌生人对自己悉心照顾共度十二年的时光也会生出割舍不了的情感,更何况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生身父母”。 因此,尽管他总觉得自己這一世不该就在這個山村裡懵懵懂懂地度過一辈子,也還是暂且留了下来。大庆朝的风俗是父母去世守丧三年,对于他来說這時間原本過于漫长,但在如今的情况下,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他才十四岁。虽然因为从小强身的缘故看起来已经是個十八九岁的青年了,然而他還沒想好自己该去做什么。 就如同他熟悉的另一個世界的某些歷史一样,大庆朝有读书人。在世俗人的眼中读书做官算是上品,其他皆为小道。但父母似乎对于读书做官這件事有着超然物外的优越感,总不将這條“晋身之路”放在眼裡。 虽然在這個小小山村裡他们一家三口人是被公认的、唯一的诗书之家,但李云心从小就知道,父母曾经走過的那條路,应该是比读书做官,更加神异莫测些的。 经史子集他都涉猎過,但沒用心。更感兴趣的是父亲曾经露過的那一手——在他两岁的时候——画纸成盐。 然而等到父母觉得他要记事之后,就沒再展露過那样的“神通”。他们只对他口述一些东西、教授一些东西,却从不曾系统地向他介绍些什么。 他觉得或许,是父母打算在他再大些之后再同他說出某個令人心跳不已的秘密,所以便也不急。他的心性本就不是十几岁的孩子,纵然做不到心如止水,但再世为人的经历也能令他沉得住气了。 只是沒想到去年春天,两個人就突然死掉了。 李云心记得那是一個雷雨夜,他在西屋沉睡。一声接一声的炸雷将他惊醒,抬头向窗外看的时候,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闪电将屋裡映得纤毫毕现。滚滚雷声持续了大概两刻钟。等他再睡去、再醒来之后,发现东屋的父母已经成了两截焦炭。 悲痛地查找了将近一個月的线索,他得出一個结论。 這似乎是個意外。 這种事情在這种时候,似乎骇人听闻,甚至会引发不好的联想,但是在他曾经所处的那個时代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比如說也会有人被球状闪电击中,或者被雷劈中,這样死去。 事情在村裡所引发的议论沒有持续太久。毕竟他的父母生前与人为善,村裡的人也受了不少好处。 李云心曾经有一丝不安,觉得事情可能沒那么简单。但一年過去,那丝不安也就慢慢烟消云散了。 直到這天下午,两個道士到了门外。 這是李云心第一次见到道士。他知道這类人也有些神奇的手段,因此心裡生出些奇特的亲切感来。因为他同样知道自己的父母也并非寻常人。甚至连他自己,也是有些把戏的。 道士看起来十八九岁,唇边的胡须還很柔软。面容和善,穿青布道袍。說行脚路過此地,村裡人說他家有空房且清净,问能不能落個脚,還有银钱补偿。 李云心自小在這村子裡长大,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多来自于他的父母。双亲诚然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但他到底沒怎么接触過外面的人,更不要說像這两位一样,看起来和自己年纪仿佛的青年人。 所以他当时,的确是很高兴的。 到了第三日他和两個道士在院中树下闲谈,吃去年冬藏的松子。松子盛在小篓裡,小娄摆在四方木桌上。桌角随意绘了些云纹,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两個道人一名赤松子,一名亢仓子。這名字倒是正是应和今日的情景,三個人少不得說笑一番。 “這么說两位真人原本是在襄州,是为了出门历练来的。” 赤松子笑:“真人称不上,我二人尚未得道。历练倒是真。须知修道先修心,修心其实就是修神魂。” 父母在世的时候沒有特意提起這方面,因而很多事李云心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就虚心求教:“修神魂……這怎么說?” 赤松子看了亢仓子一眼,摸摸唇边的绒毛,笑起来:“看起来小兄弟也是向道之人,那我就讲一讲。” “人人都有神魂,或强或弱。我等修道之人呢,需调动那天地灵气为己用,所以神魂要强。神魂够强,才能使得大法力,萃取天地之灵。至于修神魂的法子,呵呵,实际上听起来挺简单——就是渡劫。” “……渡劫。”李云心一愣。 赤松子笑:“沒有听起来那么可怕。大道无形,太上忘情,其实世俗中人也在渡劫,大多数在渡情劫。你看那市井间的好勇斗狠之徒,一言不合就怒发冲冠面红耳赤。再看那些才子佳人,因情生恨因爱而伤——总也逃不過七情六欲。但我等修士,修的是天心正法,体悟天地大道,若神魂不够强,总为外物所动,又哪能做到心思纯净,洞彻万物?也许施法降魔的时候心思一岔,就反噬自身了。” “嗯……所以說神魂够强的意思,其实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太上忘情咯?” 赤松子眼睛一亮:“小兄弟好聪慧,正是如此。那太上忘情之境,正是我等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所以說修神魂,弃六欲——你首先得知道那七情六欲究竟是個什么滋味。” “大多知道的吧?” 赤松子摇摇头:“非也非也。譬如說情爱。男女之间有情爱,或喜或悲。喜的,甘愿沉沦下去,不求解脱。那悲的,尚未痛彻心扉,总還有希望。這两种,纵使知道了情爱是什么滋味,却也渡不得劫。” “要等你因爱而喜而悲,盛极而衰,烦了,腻了,才会明白情爱這东西不過如此。从此心中放下,就清净了。” 李云心剥开一颗松子点点头:“哦。就是吃到想吐,不想再吃。可是吧,我觉得感情分好多种啊。比如說你喜歡小猫小狗和喜歡一個女人不同的。你因为丢了钱难過和被人甩了一耳光难過也不同的。這么多种类,历劫得历到什么时候啊?” “唉。所以說人生苦短哪。”赤松子望天叹了口气,十八九岁的脸竟然有老成的模样,“因此我修道之人先得求长生,才好历劫。当然若是哪人有机缘造化,得到了……” 他看了李云心一眼:“得到了古时高人的名卷,那就容易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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