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二) 作者:伯拉土 伯拉土) 入夜了,委员会的一场临时会议還在紧张地进行中。 发生在当天上午哈得孙河西岸贸易站的印第安人互殴事件,让在场的所有人看法不同,但又不知所措。 来自西北方与哈得孙河中上游一带的摩和克族印第安人,与本地的德拉瓦族印第安人发生了极其不和谐的对抗。摩和克族是易洛奎语系印第安人,而德拉瓦族则是阿尔冈昆语系印第安人,双方在长期的迁徙渔猎史上发生了许多矛盾冲突,小的流血经常不断,而大的争斗也不乏有之。 可以說,整個北美的印第安人的各种内部斗争,让欧洲殖民者有了趁虚而入煽风点火的契机,他们的内部战争毫无疑问加速了北美的欧洲殖民地化进程。 就算曼哈顿岛、长岛西部以及史坦顿岛都卖给了“华人”,但德拉瓦族依然认为哈得孙河下游东西两岸的土地是属于整個德拉瓦族的传统势力范围。這也是为什么贸易站的日常守备都是德拉瓦族印第安人在进行的缘故。 尝到了与华人建立稳固关系带来的好处后,部族的各村落首领们很自然的以本地人身份企图在更广泛的印第安贸易中分一杯羹。贸易站的热闹让附近的德拉瓦族人从中获取了许多工作机会,也带来了更多收益。 “事情就是這样……摩和克人在交易中因为不满德拉瓦人在一边废话,动了对方。本来只是一件小冲突,也沒人受伤,但被打者很明显不愿意在‘自家’门口丢了面子,那些站岗的德拉瓦印第安土兵也显然在這個时候不懂得什么叫商业规矩,直接捅翻了那個动手的家伙……” 李想耸耸肩,对自己亲身经历的流血事件表示无奈。倒是他的媳妇娜答,在這個過程中一直大呼小叫,不過并不是因为受了惊吓,而是在为本族的勇士高喊加油…… “我不认为是什么坏事,印第安人铁板一块就麻烦了。印第安人多流血,我們就少隐患。” 新成立的陆上警备队司令部在流血事件发生后半個小时内派出了20名士兵,总算把一场差点出现的印第安战争给压了下去。在现场指挥隔离冲突的陆上警备队中尉、前陆军退役士官何语作为当事人也参加今天的临时会议,他的看法是比较激进的。 “但這会严重干擾我們的印第安贸易扩大计划!如果任由德拉瓦族這样排挤其他部族的行为泛滥化,我們的努力会全白费的!要知道摩和克族印第安人可是北边强大的易洛魁联盟的一员!” 李想赶紧表示反对。为了达到现在的贸易效果,他几乎成天都在外面跑,十天半月回不了曼哈顿是家常便饭的事。 “嗯,我同意何语的话!我甚至认为,我們应该大幅度武装德拉瓦印第安人,就让他们去和其他印第安人血拼,他们死得越多,就越依赖我們!”建设委员董久楠摊开双手,脸上露着不屑的微笑,“他们真以为這裡是他们的地盘?一群被我們扶持的土著野蛮人而已,沒看见那些人换了我們的旧裤子是什么样的?都反着穿!他们把拉链当成放大便的‘门’,哈哈!” 辽东大汉的玩笑顿时引起了一顿哄堂大笑,许多人都笑翻到桌子下去了。 “嘣!” 突然一声巨响,然后就是木屑飞溅!一截碎裂的木头甚至差点直接打到主席刘老的头。 “你干什么,李想!?” “别冲动……李想,把椅子放下!” 一把摔在会议桌上已经四分五裂的木椅被年轻的导游紧紧握在手裡。李想脸色难看得可怕,嘴唇都咬青了,双眼喷出怒火,死死地瞪着還坐在原位的董久楠。 “野蛮你妈!” 李想并不强壮的身体爆发出了让人惊愕的速度和力量,几個军事部门的人都沒拉住,就看见董久楠倒在了地上。 “好啊,有种,今天你不把爷彻底放倒,你就别出這個门!” 吐出嘴角的血,董久楠居然笑着爬了起来,然后开始揉自己的手腕,似乎早就期待揍李想一顿了。 “放肆!你们当這裡是武斗场嗎!還不给我坐下!” 一直沒有出声的郑泉终于也怒了,猛拍了下桌子,然后一拳揍到了董久楠肚子上。沒有丝毫防备的辽东大汉這次终于软在了位置上。 退伍兵出身的董久楠沒几個服气的,郑泉算一個,另外一個就是苏子宁。他天生就看不起李想這样的靠着脸皮子和油嘴滑舌吃饭的人。 李想紧绷着脸,但已经泪流满面。只是狠狠抹了把脸,就走出了会议室,又甩手狠狠地关上了门,整個会议室又是一震。 “大家都不容易啊……”齐建军终于松开了手裡的茶杯,裡面珍贵的茶叶還完好无损。轻轻喝了口水,齐建军站了起来:“年轻人要多控制自己,說话要考虑到同胞的感受。你们是社区委员会的年轻骨干,是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后备力量……” 董久楠艰难地扭過头去,沒有回应。 刚才那场董久楠引发的哄堂大笑,让李想失去了冷静。李想妻子就是印第安人,两人的努力奔波给曼哈顿定神曲带来了难以估量的外部环境利益,但穿越众内部相当范围的自我优越思想,让李想其实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看起来单纯的娜答其实也明白许多事,除了社区内有限几個华人女性关系近点外,平时她几乎不敢离开李想半步,而且就算跟着李想和其他华人在一起,也尽量缩在角落裡。 印第安人到底在曼哈顿居民心裡是個什么样的存在,基本的流派无碍乎“炮灰”、“劳力”或者“不骗白不骗的傻子”三种,沒有一种能表达李想所感受的。 “以后這些话,就算是玩笑,也别再出现了……至少别对着李想他们說!他很不容易,为了和印第安人谈判,春节都带着媳妇儿在外面跑……” 郑泉口裡的“他们”,包括近段時間受李想影响,也同附近不少德拉瓦族印第安少女有来往的人。 “对不起,只是大家平时看多了,才谈的东西。”董久楠也终于冷静了下来,有点点自责起来。 “我們不能人为制造,甚至不能旁观印第安人之间的冲突!”被虚惊一场的主席刘老站了起来,环视着在座的人,面色严肃,语气低沉,“别忘了我們的处境,如果直接插手偏袒德拉瓦族,万一得罪了更强大的印第安部族,那我們不会比德拉瓦印安人好多少;如果德拉瓦印第安人因为我們暗中煽动去和其他部族发生战争,最终受损的還是我們!我們现在几乎90的基础建设、农业、工业初级劳动力,都靠印第安雇工。” 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后果。 表面温和的印第安人一旦選擇了战争,那原始的惨烈战斗必将造成大量伤亡,就算德拉瓦族凭借熟悉本地的优势获得胜利,那元气大伤的他们還有多少人力能够提供给穿越众?现在之所以還能组建常备的警备队,就是因为印第安雇工的存在解放了大量的人力。 更何况,哈得孙河上游的那個摩和克族印第安人本身就是北美歷史上强大的易洛魁联盟的核心成员,如果真发生战争,那绝对不是单纯的两個部族间的事。易洛魁联盟的好战和勇悍可是经得起歷史“考验”的。 “那怎么办?”陆上警备队小队长何语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面色有点难看,“既不能自己出手,又不能推着德拉瓦印第安人去打杀,难道就這样看着?” “让李想组织一次和谈,我們以调解的立场促使他们降低敌对,至少不能在這几年打起来。我們为摩和克族甚至整個易洛魁联盟重新划定一种长期贸易方式。为了不让德拉瓦族印第安人对我們失望,我們可以暗中给予他们补偿。” 刘老說着,齐建军如同勤快的书记员在紧紧记录,表示他完全支持這样的决策。 刘老的意见是目前看起来最理智,也是最容易控制局面的方法,年轻的委员们只能点头。 房间裡的灯沒有开,只有壁炉裡燃着的暗红色柴火。因为娜答经常說,夜晚了,天就应该是黑的。 李想静静坐在床边,任由自己的媳妇儿用蘸了清水的棉纱轻轻擦拭自己之前咬烂的嘴唇。娜答知道自己的丈夫又为自己和别人打架了,因为之前也发生過几次。 “李想……夫君……老公……我們一起回村裡住吧,村裡大家都喜歡你……” 娜答鼓了鼓勇气,终于用蚊子般忐忑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又是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李想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小妻子,默默地使劲摇着头。 “李想……夫君……老公……”娜答沒有动,只是身体有点微微颤抖,“是不是娜答村裡的人平时做得不好?” “不,你们做得很好!”李想突然坐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扶着小妻子的肩膀,面色凝重,“相信我,以后会好的。他们只是不熟悉,以后你们村裡的人,会和我們都是一家人的!” 小妻子听到這些安慰,满意地靠在了丈夫胸前,一双小手紧紧地搂住丈夫的脖子。而李想,则抱着小妻子,走到了窗前,静静看着遥远的西方,若有所思。 1621年2月19日。北大西洋,亚速尔群岛西偏南100海裡处。 经過了整整20天的航行,中途经历了两次强风大浪和三次规避不明船只,五月花号在阿德莱德的船长的指挥下,终于快要完成此次的航程了。 一扫昨夜的强风大浪,天气晴得耀眼。五月花号正以6节的“高速”朝着东方破浪前进。 和20天前的欢歌笑语相比,如今甲板上的年轻人们都一脸的纠结。就连平时号称自己百毒不侵的严晓松,都带着一脸的蜡黄苦逼样有气无力地靠在船舷抽烟。 苏子宁从船舱楼梯走上甲板,深深吸了口气,对着身后高处指挥台的阿德莱德微微点头,就朝严晓松走去。 “不知道曼哈顿如何了……”严晓松沒有扭头,似乎就知道是谁到了身边,直接掏出了香烟递了過去。 “筚路蓝缕,‘苦难的行军’而已。”苏子宁耸耸肩,表示自己毫无压力。 “你這個习惯很不好,总是明知乱答。”严晓松做了個鄙视手势,然后转過身,背靠着船舷,“你明白我的意思,齐建军那些人,会弄出些什么政策制度出来?” “你不是一直說我患得患失嗎?其实你现在就是這個状态……”苏子宁低头看着船外翻滚的浪花,表情异常平静,“我临走前给郑泉和刘老各留了一封信,看不看是他们的事,怎么想的更和我們无关了……其实有时候仔细想想,我們又何尝不是只顾着自己的理念呢?更关键的是,我們也是小众。” “因为更多的人根本就沒有想法,他们只是打算能够尽量回到過去的生活中去!有印第安人为他们工作,他们能享受高等国民待遇!”严晓松冷冷一笑,罕见地露出了和他往日乐观形象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们的理想也就如此,而且已经是困难重重了……”苏子宁微微摇头,几乎一字一句說着,“回到熟悉的生活秩序中去,沒错。我們也是如此疯狂的追求,包括這次远航,难道你想从欧洲带回一些比曼哈顿社区的人更富有进取的思想?” “其实我們可以有点点改变的。”严晓松放松了表情,深深叹了口气,“如果說曾经的那個世界我們连一点讲真话的机会都沒有,那现在的曼哈顿,我們可以去争取一些。就算不为你我,也为那些大难不死挣扎到這個世界的码头工人。” 严晓松說着,从旁边的甲板上取来了自己的画板,摇了摇:“知道我为什么总把风景画得那么夸张嗎?因为我眼裡的世界虽然无法改变,我不嫌弃它有时候可能更丑,但我想尽量让他们更加美丽点,哪怕只是多了一丝颜色!” “世界并不会因为你添上的那一丝颜色,就认为自己比以前美丽了,它可能认为它原来不是這個样子的,是多余的。你凭什么越俎代庖把你的审美强加到它身上?”苏子宁笑着丢开了烟头,指着自己的心口,“就好比我,我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好好赡养我的父母,能买得起一座豪华大房子,有個温柔善解人意的老婆,一個可以下雨天闲着沒事打着玩的孩子。但我现在一样都沒有,這就是我最大的理想,我实在找不出能让我放弃這些理想的理由。” 說着,又调转方向,用手使劲指着西面:“他们现在的理想也和我一样,這個理想像一座高山一样挡住了一切,他们還看不到山后面還有啥值得追求的!你画给他们看的景色,他们会怀疑,因为你也沒爬過這座山,你也是想象的。” “好吧,我承认你的口才比我好。”严晓松突然笑了,按下了苏子宁的手臂,“那就让我們先爬過這座山吧!” “南面,有不明船在快速接近我們!距离6海裡!航速7节!” 两人正要一起回船舱,就听见身后桅杆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负责瞭望的英格兰水手发现了情况。 苏子宁和严晓松面面相觑,几乎同时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又同时把头转向了水手指的方向,最后同时吐出两個:“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