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跑不掉的歷史深坑(三) 作者:伯拉土 1621年4月10日,周六,晴。 北美初春的天色依然晚得较快,当坐在讲台后的项薇合上教案回头的时候,身后黑板上方的挂钟正好走到下午18点,但户外已经黄昏黯淡。 今天是周六,本应该是每周双休日的开始,但考虑到教学进度的压力,项薇依然選擇了周末加课。 倘若放在后世,任何学生都会暗地裡诅咒上那么一句,然后一脸从容就义般呆坐在教室裡,心不甘情不愿地熬過一個本该属于他们的快乐周末。 但這裡是17世纪,還散发着新伐木头潮湿腐殖气息的新修教室裡,坐着的却是近四十名身穿德拉瓦族印第安人麻布衣饰、年龄从6岁到15岁不等的印第安男女孩,甚至中间還夹杂着几個看起来明显更大点的印第安青少年。 除了几個年龄确实太小而只是乖乖坐在一边吃玉米窝头的学生,剩下的三十多位学生正在埋头赶着最后的考试作业。 项薇一身印第安人手工麻布料裁剪的现代衣妆,头发整齐地盘着。還在哺乳期的项薇還未满28岁,初为人母的前中学语文老师如今身材略有丰腴,面色柔和平静,脸上时刻都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作为第一位大灾难穿越后带着身孕的女性居民,项薇在三個多月前产下了曼哈顿社区第一位婴儿,還引起了一番不了的“动荡”,据說许多的现行政策都是由项薇分娩的那一夜引发出来的。 虽然丈夫在大灾难当日为掩护她和肚裡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生命,如今正安葬在曼哈顿北边的公墓中,但生性坚强的项薇只在短暂的呆滞期過后,就選擇了面对现实。 做完月子后不久,项薇就向最高委的教育委员递交了申請,主动成为了华人小学的语文老师,以及兼任印第安人班的班主任。她的性格和前职业几乎完美无缺地满足了委员会对社区未成年人教育和印第安人同化的要求。 今天的试题是《我們的摸样》,要求学生们在纸上写下自己能够看到的一個人的所有外在特征。而這些汉字和发音,早在一周前,项薇就教给现在的印第安学生。 “好了,同学们,考试時間结束了。” 项薇从短暂的回忆中恢复,站起来对着台下的印第安学生提高了音量:“现在我們来回忆一下這一周的学习內容。” “一個人除了身材高矮,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我們的眼睛、头发和皮肤。” 项薇走下讲台,来到一位10来岁的印第安少女跟前,笑盈盈地看着对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达玛,你来說說,老师和你有什么不一样?” 和其他的印第安同学不同,除了头发装饰和脚上的鞋,达玛穿着一身明显的华人风格的衣裙。虽然這样的衣裙和她略显稚嫩瘦弱的身体還有点不协调,但达玛依然在每次上课的时候都尽量穿出来。 衣裙是某個华人青年给的。那位某個夜晚亲自带着自己用奇特的纸票换来一件漂亮冬季毛领大衣的青年已经离开很久了,听說去了海的另一头。 从那個夜晚开始,达玛几乎隔三差五地就要跑到华族人住的地方,去偷看那個帅气的高個子“战士”。听那些华族人說,他不是普通的战士,是中尉,一個比战士還要厉害很多很多的头领。 达玛村裡也有這样的一批人,他们通常都是村子裡最勇敢力气最大的,每次打猎都能杀死更多的猎物,面对敌人时总能一個人对付很多人,他们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家族族长甚至是村长。 “达玛,在想什么?”项薇发现面前的印第安少女似乎一直在出神,于是用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印第安少女一下回過神来,红着脸站起身,低垂着头。 “达玛,你說說,老师和你有什么不一样?”项薇沒有任何责怪,温柔地梳理了一下印第安少女的发梢。 有什么不一样?达玛在听懂意思后,慢慢顺着女教师的头顶开始往下看,目光扫過对方的头发,额头,脸颊,眼睛,嘴唇…… 似乎以前从沒有考虑過這样的問題,這有什么意义呢? 大概一分钟后,达玛终于摇了摇头,用不熟练的汉语轻声說道:“是一样的……” 项薇露出了不知道是高兴還是惊诧的表情,迅速走回讲台,对着达玛比划了個入座的手势,然后笑呵呵地說道:“达玛回答的非常正确。看看我們的眼睛,我們的头发,我們的皮肤……我們都是一样的,我們华族、德拉瓦族,都来自于遥远的西方的海的另一头!我們有着一模一样的祖先!” 台下的印第安学生,都面面相觑,不少人都开始彼此打量。 “老师……有人……” 看着表,正打算宣布下课的项薇,突然听到坐在一边吃玉米的某個印第安小女孩用着涩涩的汉语在喊自己。 一扭头,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外,一缕淡蓝色的烟雾从那人身前飘然而上。 呃,他又来了……项薇脸上微微一红,赶紧低下头,装着整理教案。觉着半天沒有什么变化,项薇又转過了头,正好碰上了那個高大身影转過来看着自己的目光。 高大的男子一身海上警备队军官服,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窗户裡女讲师,见对方似乎有点窘迫,37岁的海上警备队巡逻舰舰长赶紧做了個手势,暗示对方自己只是随便看看。 “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這裡。”项薇恢复了镇定,笑着宣布下课,“今天的试卷等会一起交给班长达玛。” “是的,老师。” 印第安少女达玛赶紧站了起来,一边低着头一边用着细如蚊吟的声音回答。少女的脸還红扑扑的,因为她发现自己今天忽然找到了很多以前不曾注意過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布鲁克林工业区的小道上,除了偶尔四处走动的印第安雇工外,周末的工业区比平时人少了很多,高强度的工作让曼哈顿的技术工人们更依赖难得的周末双休日。 “把孩子一個人丢在家裡,跑来上课,就不怕孩子饿了沒人管?”王铁锤回過头,笑呵呵地打破了尴尬。 “沒……有海惠芬大妈和其他姐妹帮我照看着。”项薇到现在還红着脸,捧着教案,如還未毕业的女大学生。 “刚才的教学我全听到了,非常生动,這些年轻的印第安人能够对我們进一步认同,是我們能否扎根美洲的基础。”王铁锤摸着下巴,声音中充满了昂扬的斗志,“我很认同委员会的决策,這样一来,我們的领土开拓前景会非常广阔。” “呵呵,你们军人很喜歡开疆拓土啊。”项薇一愣,看到对方一副难得的热血青年形象,扑哧一下笑了,“看来军人守护和平在任何时代,都不過是一個借口。這裡似乎天生就是为你们這样的人准备的。” “這可不一定……如果有選擇,我還是希望一觉醒来依然发现自己躺在海关大院的家裡,逗逗我家那傻小子……” 王铁锤刚一說完,就似乎发现自己說错了话,一回头,果然发觉身后的女教师脸色起了点点变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王铁锤赶紧咳嗽一声。 “王舰长,谢谢你這些日子一直来看文文。他对這個世界一无所知,也许他长大以后,认为世界就是這個样子的,他不会知道曾经的大灾难和某個年代……” 女教师恢复了微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海军舰长。 “舰长!郑委员要求全体海上警备队军官去总部开会!” 突然,一個海上警备队的小军官跑了過来,对着王铁锤大喊大叫。 嗯?都快晚上了,怎么突然要开会?王铁锤皱紧了眉头,再看看身边的女教师,然后露出了歉意的表情:“呵呵,這海上讨生活的就是麻烦。” “王……王大哥,你去忙吧,有空再来我家看文文。” 女教师识趣地朝另一條道走去,几步之后還回头轻声說了句,但视线裡,那位海军舰长已经不见了身影。 “哎……”女教师落寞地垂下了手裡的教案,若有所思。 晚19点,委员会会议室。 包括主席刘老在内的几乎所有委员都齐聚一堂,除了外出执行日常军务的,陆上警备队和海上警备队的所有未离开曼哈顿的军官也被召集到了一起。 “负责给西点镇运输最后一批建筑物资的渔船已经提前返航了。西点镇那裡出了問題,老刘,你来给大家讲清楚点!”等到最后一位军官入座,郑泉站了起来,对着会议厅一头满脸焦虑的前渔船船长刘百东点点头。 “今天凌晨4点過我就出发了,大概中午11点過……” 刘百东连比带划,几乎一口气都不停地讲了接近三十分钟,這才喘着气端起水杯大口喝水。 “居然码头都沒法靠近,你确信何语他们正在遭受攻击?”陆上警备队总指挥陈礼文皱着眉头,双手抱在胸前,面色很难看。 “大概在距离西点镇還有两公裡左右,我就看到了黑烟,我开始還以为是董久楠他们在烧荒。”刘百东放下水杯,用胳膊擦拭着嘴角,“等快接近码头500多米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枪声,虽然就几下,但很明显就是何语在对我发出警告。之后就是我說的情况了,好多印第安人在码头附近的树林裡藏着,要不是我及时倒车,說不定那些印第安人還会摸上来!” “還是来了……”刘老深深叹了口气,苍老的发鬓似乎更白了些,“小郑,小王,小陈,你都是多年的老军人了,你们怎么看?” “马上派出援兵!”陈礼文第一個站了起来,显得比其他人更焦急,“何语只有一個班的兵力,就算加上那些英国人和印第安人,能拿得起武器的也就70来個。” “按老刘的說法,包围西点的印第安人至少200人……”郑泉摸着下巴,面色凝重,“我們海陆警备队加起来,才140多号人,而且相当数量都分散在曼哈顿和布鲁克林两地担任防守任务,能出动多少人才算是?而且我們的516号巡逻舰上周发生故障,现在還在维修中!” 郑泉顿了一下,抬头环视着整個会议厅裡的人。 “况且,我們要想明白,我們派出援兵要得到什么结果?是仅仅救出他们,還是……” 郑泉的话沒有說完,但几乎每個人都明白后面的意思。 “我的建议,還是先救人要紧。”齐建军想了下,缓缓說出自己的看法,“丢点物资沒什么,以后還可以其他地方找找,人比什么都重要啊。” “但我們的矿产来源就沒了,而且谁能保证那些印第安人不会继续威胁我們?”工业部委员姜兆龙第一個表示反对。 “我們不是還有贸易嘛……”齐建军一愣,然后转头看着主席刘老,“刘老,你想想看,假如這次我們派兵和那些印第安人真大打起来,不光耗费時間,而且万一出现伤亡,那不就……” “老齐,你不熟悉印第安人。”郑泉指了指窗外的夜空,面色低沉地吓人,“也许我們觉得身边的德拉瓦人非常好說话,甚至极其可爱友善。但不代表他们会理解我們所有的行为。我想很可能是因为何语董久楠他们做了什么天大的不得了的事,否则以印第安人不会出现那么多的人攻打西点镇!” 爱憎分明、冲动好战、善良单纯,几乎三個互不搭嘎的形容词都是印第安人的性格因子。這一点,所有人都很认同。 “威胁一旦点燃,就必须扼杀在萌芽裡!”郑泉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会议桌上,面露凶光,“我提议,动员最大兵力,用老刘的渔船运往西点镇附近登陆,救出何语他们后迅速扫荡那個对我們而言已经是敌人的印第安部落!”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应该今天晚上就出发!” 除了几個人沉默不语外,几乎所有四十岁以下的委员都举起了手。 “好吧,我宣布提议通過,就小陈来担任本次出兵的总指挥,小郑你们海上警备队提供必要的支持,其他委员回去后,也相应调整接下来的工作,务必保证這次出兵的所有保障!” 刘老也是個杀伐果断的過来人,瞬间就明白了這次要面临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晚上21点了,整個曼哈顿码头都灯火通明,一队队荷枪实弹的陆上警备队官兵排队等候登上渔船。 几名海上警备队的士兵带着一门从荷兰风帆船上拆下的6磅轻型加农炮,在一连串指令下小心地推上了渔船,几桶火药和炮弹也被印第安人小心地堆在渔船的最尾部。 根据最后的军事调度指令,陈礼文将指挥80名陆上警备队官兵和一個6人的海上警备队炮兵班乘坐渔船连夜出发,随行的還有紧急召集的一個4人医务小组。 虽然近百人和一门炮让整艘渔船显得沉重拥挤许多,但更多的作战物资還是用小木船系在渔船尾部,让之后的北上夜间航行危险许多。 不少曼哈顿的居民都静静地站在被临时军事管制的码头区以外的地方,但人人的脸上都露出深深的焦虑,几乎沒有一個人說话。 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仅仅一個小时之内,不光整個曼哈顿社区都进入了最高戒备,甚至布鲁克林工业区還临时宣布军事戒严,所有工人都临时领到了一把燧发枪,而印第安雇工则被告知待在工棚裡休息。 德拉瓦族人在布鲁克林的有身份的代表也收到了西点镇的情况,這些冲动的德拉瓦族印第安勇士当场差点跳了起来,吼着各种不知道意思的口号,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告诉曼哈顿居民,他们将派出最勇敢的战士去帮助自己的“兄弟”。 好吧,算是兄弟一场了,郑泉只能善意地告诉這些战意亢奋的“兄弟”,他们只能自己划着木船跟在后面北上,如果夜间有什么不测恕不奉陪…… 21点30分,所有作战人员都已经登上了渔船,郑泉默默地一挥手,渔船的柴机油马达冒出了一阵烟雾,已经绝对满载的沉重船身开始了缓缓的移动。 “揍死那些狗日的!” 突然,码头区外等候的人群中,一個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整個人群都发出了高亢的呼喊。 船上的官兵们紧紧靠坐着,帽檐下的双目都露出了热切的目光,虽然沒有一個人說话,但包括军官在内,都挺直了身体,抓紧了武器。 看的武动乾坤7kwx.Co 《7K文学感谢各位书友的鼎立支持,永久域名7kwx》 作品《》版权归“伯拉土”或出版社所有,转载至()只是为了宣传,让更多读者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