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找感觉
七月初,游隼从承平飞去洋荆。
《见色》的开机仪式在洋荆。
和大陆不一样,洋荆是解放的最晚的几個城市之一,上個世纪八-九十年代還是半殖民地。现在洋荆仍大片保留着中英杂糅的老洋房、老教堂。
這次开机仪式,哪怕是看在张藏的面子上,剧组的大小主演、友情出演,也都会悉数到场。
上次的“见面礼”,游隼差点儿沒忍住扔了。
哪有……送人這個的?
可這又确实是一瓶纯粹的香水,不含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有的香水会添加一些好闻种类的信息素,美其名曰“alpha香”、“omega香”,一听就让人知道图谋不轨。
白山茶味道淡淡的,却留香很久。
纯粹的,不含情-欲。
游隼想去问问金恪是不是有什么送给别人和他信息素一個香型的香水的特殊癖好,但从上次见面后,金恪都沒有再找過他,连来问他一句“礼物怎么样”都沒有。好像的确不過是前辈送给后辈的一件小礼物,不足挂齿。
這事儿折磨了游大少爷好几天。金恪送的香水折磨,回送金恪什么也折磨。
回礼送什么?
一瓶他信息素味道的香水?
游隼心想:他更想送金恪一根中指,当面送。
洋荆刚下過雨,一下飞机,一股蒸笼抽屉似的闷热从地皮上蒸上来。還沒出汗,胳膊都汗腻腻的。
游隼钻进助理提早租好的车裡。這次他要在洋荆呆三天,先参加开机仪式,然后有第一场戏。
陆敬廷戏份不多,拍戏的這小半年,游隼要来洋荆十几趟,但统共呆不到一個月。
下午是开机仪式。
张老爷子這個岁数了,除了拍电影的手法,什么都从简、从传统。下午的开机仪式就是一個简单的剪彩,拍一张剧组大合照,晚上简简单单吃顿饭。
但单单看在张藏面子上,哪怕吃的就是顿粗茶淡饭,剧组的大小主演、友情出演也沒有一個說有事儿来不了的。
晚上,果不其然,张老爷子挑的地儿,是他在洋荆的一個老朋友的私房菜。
菜色简单,但就图一個新鲜:刚从水裡捞出来的石斑鱼,刚从菜园子裡摘的四季豆。游大少爷以为自己是来吃饭的,结果被打发去洗了好几盆子菜,一個友情出演,影后级的老戏骨前辈,被菜虫吓得花容失色,满院子乱跑。
二三十個人,大小坐了四桌。
游隼在這裡面是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一個。
但可能有张藏在前面镇着,這顿饭大家吃得都挺自在,有老有少,像一大家子似的。年纪小的,就多干活儿,多喝酒。
游隼万万沒想到,這一晚上他什么都沒干,就洗菜、择菜、洗菜、择菜,厨房工一样。上桌又沒吃两筷子菜,连着输了一晚上猜拳,喝了一晚上酒。
等走了,都沒和金恪說上過一句话。
這件事儿還是他到第二天早上才想起来的。
游隼醉得四六不分,也忘了自己怎么回的宾馆。
张藏沒在剧组宾馆上省。张老爷子是不喜歡铺张,但不是抠门儿。从宽阔的飘窗,能看见洋荆湾在夜裡靛青的海面,浮荡着碎星星一样的光。
第二天,游隼只還勉强记得他趴到那飘窗上,指着窗户外面嚷嚷,說要去看海,說要去游泳,海裡有美女,他要去看美女。
但窗帘自己闭上了,眼珠前黑漆漆的。
有谁說海裡沒有美女,游大少爷气得想抓住他问,你怎么知道海裡沒有美女,却被半抱到了床上。他突然模糊想起来,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可沒记起来,就醉醺醺地睡了過去。
可能是体谅前一天晚上大家都喝大了,《见色》第一场戏在第二天下午。
游隼的第一场戏在第三天上午。
但既然就是来拍戏的,第二天下午,游隼就跟着进了组,准备观摩观摩别人都是怎么演的。
《见色》不是部把一群大咖叫過来拍全家福的片子,有许多演员,游隼都看着眼生。阿杰早做了工作,按着角色花名册一個一個给游隼介绍,這位是某知名话剧演员,這位是某国家一级演员,這位是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纯新人……
《见色》的整個修道院场地,都是剧组建起来的。张藏在全国各地找了一年多,沒找到一比一比例符合他预期的拍摄地,只能又回了洋荆。
一些小洋楼、老街道可以在洋荆取景。
游大少爷拿了個马扎凳,坐修道院门口,不怎么自在。
角色花名册上,最次也都是個电影学院科班生。
他這就……
初中语文考试沒及格,语文老师让他跟他同桌上讲台表演廉颇给蔺相如负荆請罪,是他长這么大以来,唯一一次表演经验。
观看后,语文老师也沒夸過他是個表演天才。
游隼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琢磨明天的第一场戏,一個场务气喘吁吁地跑過来:“游隼老师,张导让你過去一趟!”
游隼惊讶道:“张导在哪儿?”
“在东边,我领你去!”
种着一排排花儿的庭院裡,张藏正摆弄取景器。洋荆四季如夏,又正七月,旁边的人都汗如雨下,张藏却居然還长衣长裤,戴着帽子。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沓沓厚厚的剧本和画册本子。
画册纸散了一桌,游隼瞥了眼,是一张张狂草似的素描,页头上還标着数字编号。
“张导,您叫我?”
“哦,游隼啊。這次带剧本過来沒有?”
“……”
游隼尴尬道:“对不起,上回的事儿对不起,這次肯定带了。”
张老爷子终于笑了笑,放下取景器,去拿起本剧本;“犯错不打紧,下回记着就行。我叫你来說一声,你明儿拍的第一场戏,就是原来通知你去试戏的那场戏。咱拍片子啊,先拍大再拍小,先拍整再拍零,不是按着剧本顺序来,這你知道的吧?”
游隼心想;不知道。
游隼:“知道。”
“行,第二场戏,第三场戏,后面要拍什么,都会有人提早和你說。”
张藏把他上下扫视了一遍,难得又笑了下:“明天第一场戏怎么拍,想好了嗎?”
游隼舔舔嘴唇,有点儿紧张:“之前准备過。”
张藏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拍?”
說完,张藏自己也觉得這问得太强人所难了。游隼十九,就算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今年也才大二。
他抬头,正好看见個人,往游隼背后指了指:“喏,白喻行過来了。你想你要是陆敬廷,你现在是什么反应?”
游隼回头,看见金恪低头站在庭院内门门口。
他换好了白喻行的学堂制服,一套宽松的白色旧西式西服。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起,一副上個世纪款式的,细细的银边眼镜。
他整理好袖口,看见张藏招手,就走了過来。
游隼觉得,好像有什么,从他尾椎骨开始炸了上来。
金恪走過来,手指捻着根沒点起来的烟。余光掠過游隼,說话有点儿不紧不慢的味道:“怎么了么?”
张藏看看游隼,觉得好笑;“你這是见着杀父仇人了?”
“沒什么事儿。”张藏坐回导演椅,轻描淡写道,“金恪,一会儿你要有空,带带這小孩儿,给他找找陆敬廷的感觉。”
他抬头看了眼金恪,還有半截话沒說:毕竟人是你带进来的。
金恪神色還算轻松,侧過头去看游隼:“去河边儿走走么?”
游隼鼻子动了下,沒闻到什么。
“哦,行啊。”
修道院后面有一條水很清的小河。透亮的水冲刷着圆滚滚的石头,水边的野草长得人高,大榕树,棕榈树,认不得的野树稀稀拉拉的。
游隼走在金恪后面,沿着這條让人走出来的小路往前走。
游隼低着头,光顾着走路,金恪在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差点儿踩到他脚后跟上。
抬头看,才发现金恪已经走到河边了。
游隼扭头看,在旁边找了棵沒有蚂蚁沒有虫子的树干,懒懒地靠上去,难得默不作声。
金恪在河边回头,垂着眼皮给自己点了烟;“抽烟么?”
“不抽。”
“沒抽過?”
游隼皱眉头,觉得沒太有面子。
“沒。”
但游大少爷自行补充道;“偶像不让抽烟,带坏青少年。”
金恪低笑了声,慢慢吐出口烟:“那你還挺表裡如一的。”他掸了掸烟灰,“不是故意让你吸二手烟,白喻行這個角色是個烟鬼。”
烟气逸散开,他文绉绉地、温润地說:“要熏到你了的话,還望见谅。”
“沒有。”游隼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觉得……還行。”
刚才看见金恪把那根烟点上,游隼反而松了口气。
烟的味道多多少少能把信息素的味道压下去。比起闻到金恪的信息素,满脑子都是发热期,游隼宁愿吸二手烟。
金恪微微垂着眼睫:“你昨天喝多了。”
他怎么知道的?
哦,不对,他肯定看见了。昨天去吃饭的,肯定都知道了。
“哦,”游大少爷干巴巴道,“昨天是喝多了。”
他舔了下嘴唇:“我是,耍酒疯了么?”
金恪慢慢向他走過来,游隼脊背立马靠紧了树干。但還差一步多远,金恪停了下来。两個人隔着不過半米多点。
近到游隼能看到从金恪唇边逸出的淡淡烟气。
金恪却笑了下:“你现在很紧张么?”
“沒、沒有。”
沉默了几秒。
游隼:“……”
日。
但能闻到的,只有烟的味道和下了雨树林裡潮湿的泥土味道。
金恪也沒笑话游大少爷,很绅士地放過了這個话题。他用食指轻轻点了点烟纸:“那你找到陆敬廷的感觉了么?”
游隼的脊背终于松了下来,心也稍的放了下来。
他抬眉道;“有一点儿吧。”
金恪抬起眼皮,看向他:“哪一点?”
他跟金恪說的“一点”根本不是同一個意思。
但游隼想了想,說道:“反正陆敬廷沒文化,還喜歡白喻行。這点总是对的吧?”
金恪笑了笑,轻轻抽了口烟,看着游隼,慢慢道:“所以你是說,你现在,已经有喜歡白喻行的感觉了么?”
他用鼻腔轻嗯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嗯?陆敬廷?”
游隼愣住了。
金恪掸了掸烟,夹着烟的手指虚虚托住游隼下颌。目光专注地、仔细地扫過他的脸,垂下眼皮,轻轻地向游隼低头過去。
游大少爷大脑噌地一片空白。
但就在两個人嘴唇大约還有几厘米距离,鼻息柔软地轻蹭,金恪松开了他。
“帮你找找感觉。”金恪温和地笑了下,“你以为我会吻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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