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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鹿角

作者:Paz
一個挂着工作人员证的年轻男生和他前后脚到游隼左手旁的座位。

  男生取走了座位上的牛皮纸袋,那個人慢悠悠地绕出了第二排的座位。

  游隼抬头多看了眼,发现那人又折返回来,不過不是回這一排。

  在第一排,刚好在游隼前面的座位,他坐了下去。

  “……”

  现在的公司老板都這么帅了?

  那個人微微侧着头,能看见耳廓的形状,和耳垂上一粒小小的痣。

  這粒痣一下子在游隼脑海中翻出一個名字。

  “李言逸?”

  《风暴》唯一的主人公,一個瘦得皮包骨的精神分裂患者。

  游隼想也沒想地脱口而出。但幸好馆内吵成一片,“李言逸”兴许沒听见,沒有动作,也沒有回头,似是微笑着在和旁边的人轻声交谈。

  一百多個座位,三百六十度架满了摄像头,无人机嗡嗡地在头顶打转。越是前排,摄像头越是集中,仿佛要打一场沒有硝烟的仗,把当红流量、早红了十几年的大前辈、时尚圈今年的新宠儿脸上的每一丝鄙薄、嫉妒和尴尬都收进囊中,一遍遍直播出去——還有谁穿了蓝血高定,谁穿的是過季高定,谁又借了一圈沒借到,最后穿的是不上台面的便宜货。

  每一丝名利的味道都要剖开,给正醉心于此的势利眼们看。

  自从无人机“刚好”拍到江崇坐到游隼右边,已经退团了的游隼却和prima五個人坐在一起,今晚就已经点燃上了第一個爆炸性话题。

  「???主办方脑子被驴踢了?」

  「心疼prima,哥哥们为什么要和叛徒坐在一起?」

  「還叛徒?要不你们让公司把八千万违约金還给游隼?」

  「笑死,游隼跑了,连夜扛着火车跑的」

  「叛徒粉不愧和叛徒一样沒皮沒脸,兄弟感情不值钱?」

  「小妹妹多去上几年班吧,原来公司同事還有兄弟情?」

  「呜呜呜阿隼好帅妈妈母爱变质了,等明天妈妈再变回去」

  江崇坐過来后也沒說什么,照常明晃晃地笑着。在主持人上台,场下灯光暗了暗的间隙,他微侧過头来,低声问:“你下半场?”

  游隼沒說话。

  他语意不明地问:“你怎么還是以前那样?”

  游隼下意识向手上去看,但抬手动作袖口在手腕上的摩擦感又让他想起他今天晚上已经换了另一套衣服。江崇是在诈他。

  游隼抬头喝了一大口水,始终沒扭头看他。但塑料矿泉水瓶被捏得咯吱作响。

  “不想让我把水泼在你脸上,我劝你滚。”

  江崇笑了下:“我說的是脾气。還是以前那么差。”

  在摄像头拍過来之前,江崇就已经转回头去和队友有說有笑了,仿佛无事发生。哪怕镜头在背后,江崇也知道是不是在拍他。

  prima的舞台在上半场压轴,游隼一個人坐着,心烦意乱,几次都想离场,等下半场到他了再回来。

  左手旁的座位沒有人来,在义演开场前就被撤了椅子。

  游隼靠在沙发椅上,盯着“李言逸”的后脑勺,只能靠一遍遍回想《风暴》的剧情来集中注意力。

  這几天是他的易感期,他感觉,很差劲。

  alpha每個月都有两三天会进入易感期。在易感期,如果遇到正在发热期的omega,就会被引诱,一起进入发热期。所以易感期又叫觅偶期。

  alpha本身沒有发热期,如果只是普通的易感期,每個月只会有两三天躁动不安,精力過剩和欲望旺盛。

  游隼的易感期,一向很差劲。

  李言逸。

  李言逸。

  李言逸。

  在整部电影,李言逸沒有一句台词,只是走過了沙漠,走過了雪原,又走過了雷暴雨。他在风暴下奄奄一息,最后结局却是他在医院,躺在病床上。他只是一個精神分裂患者。

  游隼的大脑在躁动下有些放空,记不起剧情了。

  想集中注意力,却只记起了李言逸赤身裸-体地抱膝俯卧在大雪中,瘦骨嶙峋,根根分明的肋骨在苍白的皮肤下发青。腿很长,手也长,越瘦看上去就越高,沒有一点血色的手指冻着发黑的血迹。

  仿佛一具透明的冰雕,仿佛一具冻硬的雪雕。

  他好像也站在那裡。用手指数着他皮包骨头却還宽阔的脊背的每一块骨头。

  游隼猛地转开了眼。

  去他妈的易感期。

  他不像是在老老实实回忆电影剧情,像是在对着电影主人公发情,演主人公的,還就坐在他前面。

  他迫使自己再转开注意力。

  金恪。金恪?

  金恪今天晚上居然也来了。金恪已经好几年沒有消息了。和后面他们這些人比,哪怕金恪知名度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高多了,但金恪還不算明星。

  金恪是纯粹的演员。目前来看,演员可能也是副业。

  游隼有一点儿回心转意。无论去不去试戏,等回去,他要先把《见色》剧本看一遍。在电影上映前提前看看剧情。

  今晚的慈善义演比各大卫视新年晚会来的大腕儿還多。prima两首最新迷你专辑裡的新歌彻底把上半场的气氛推到了最高峰。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全开麦!内娱顶级舞台!」

  「江崇全能ace门面担当/心、温扬顶级大vocal/心、谢瑞轩rapper王者/心、林野肤白貌美dance担/心、顾墨西可爱老幺/心,prima宇宙第一!!」

  「世界最绝的5a级风景区!」

  「嘻嘻果然少两個人,哥哥们分到的歌词也都更多歌更好听了」

  「摄像师是不是有毛病?在這個大喜的日子裡,能不能不要再往台下某個人脸上切镜头了?」

  游隼百无聊赖,只能在台下喝水。

  摸到裤兜,才想起一共私藏了两根牛奶糖。

  沒等拆开包装纸含进嘴裡,来了條微信。

  -段某:台下看现场,感觉怎么样?

  -ys:。

  游隼备注的“段某”是段明绪。一年前,段明绪和他一起退了团。說得還很冠冕堂皇,說要替他“分担火力”,好兄弟,不舍得他一個人挨骂。

  然后段明绪這狗退团后就连着退了圈,微博都注销了,“分担火力”成了游隼一個人挨双倍火力。

  段明绪,一條喜新厌旧的狗罢了。

  他俩从十四五就认识,段明绪比他大两年。他跳了十几年舞,段明绪学了十几种乐器,俩人又都长得好,心血来潮,早上聊的“男团好像挺有意思”,下午就已经在spacecraft准备签训练生合同了。

  去当训练生,游隼家裡還骂了他几句,但段明绪家裡连管都沒管他。从小到大能换着学十几种乐器的,当训练生沒准儿還沒捱到出道就腻了。

  段明绪家庭條件也好,当初他俩人两份违约合同,一共一亿六千万违约金,都是一次性付清。出庭原告的spacecraft老板脸都绿了。

  退团退圈后,段明绪去国外申請了個大学。

  专业计算机。

  -段某:别吃了,我看直播都看见你在那儿吃东西

  -ys:。。。

  -段某:在台下有沒有受到吸引?

  -ys:你滚行不行?

  -段某:真的,prima两首歌十分钟,摄像头至少往你那儿切了五十次

  -ys:。。。

  -段某:你今天好高冷,我還有一万门作业沒做完,百忙之中抽空看你直播,你就给我打几個句号

  -ys:?

  -ys:神经病?

  -ys:不聊了,一会儿我還要上台去领奖

  -段某:這么牛逼?志气了,给你颁什么奖?罪大恶极大反派奖?

  prima表演结束了,男女主持人又回到大舞台旁边专门用来主持的小舞台。淡淡的冷光照在小舞台上,立着挂着一個似乎是用汉白玉雕琢的白鹿头的黑色颁奖台。

  长长的、崎岖的鹿角像蝴蝶蝶翼一样展开,棱角尖锐而美丽。

  “——在這個初夏温暖的夜晚,我們再次感谢各位能够怀着一颗善良之心,来参加我們的白鹿慈善夜。接下来,我們会把奖杯颁给那些在過去一年中,全心全意为慈善事业增光添彩,呼吁保护濒危动物的璀璨明星们。”

  -ys:颁段明绪亲爹奖

  游隼漫不经心地看向台上。

  一共七项奖,每個奖两三個人。他在第六個。

  第五项奖颁完,游隼才抽空最后看了眼手机。

  一分钟前。

  -段某:那台下坐着的不都是我爷爷?

  游隼:“……”

  “——接下来是动物保护杰出青年大使奖,获奖人,游隼,于婧婧!有請颁奖人,sti投资公司董事,金恪为他们颁奖!”

  游隼刚上台,下意识回头向台下看。

  坐在他前一排,被他盯了一個多小时后脑勺和后脖颈的那人,正不疾不徐地起身准备上台。

  「卧槽這帅哥是谁?」

  「這腿长,我慕了,alpha吧?」

  「???金恪?」

  「什么金恪?我怎么听的是荆轲?」

  「荆轲刺秦王?這他妈是演《风暴》的金恪啊!!!电影学院教科书啊!!」

  「卧槽那個拿了金沙滩奖的金恪?」

  「金恪都来了?我的妈耶」

  和游隼一起领奖的于婧婧,童星出身,omega,从小到大演了不少片子,有一张讨人喜歡又幼态的圆脸,眼珠水水亮亮的,黑白分明。今年才不過十七岁。

  金恪把捧花递给她,她却好像沒敢接一样,嘴巴還震惊地张成小小的“o”。

  接過花,她连着向金恪鞠了几個躬:“谢谢前辈,谢谢前辈。”

  金恪温和地笑了笑。游隼站在旁边,抬眉多看了他一眼。

  笑得,有点儿假。

  游隼无聊了一晚上,就看了這人一晚上。他发现,无论是对他這個陌生人說话,還是和旁边的人轻声细语,還是对工作人员說谢谢,這人好像总是同一副神情。

  斯文庄重,又微微笑着。让人顾不上去想他說的话裡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但這种紧张的氛围可能被于婧婧传染给了游隼,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场下观众的一片喧哗中,却听见了几声咯吱响。

  好像什么东西断掉了。

  咯吱。

  咯吱。

  游隼皱着眉头,用指节叩了叩耳骨。

  咯——

  于婧婧忍不住很沒有女明星风度地不住咽口水,紧张得脚都有点儿发软。

  啊啊啊金恪!

  巨厉害的国际影帝!她要能在金沙滩奖拿個提名,都够她光宗耀祖了!

  于婧婧一阵胡思乱想,盯着地板发呆。金恪去拿奖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顿了顿。

  下一秒,一股重力拥到她腰上。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根本站不稳,于婧婧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见游隼风一样地向她扑了過来。

  于婧婧的大脑空了零点五秒,感觉自己和游隼一起向后倒過去。

  在她屁股落地前,或者前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咣当”巨响炸在她刚才站過的位置上。

  在直播的舞台远景上,看直播的观众们看见一块有一人长的黑色塑料灯板从六七米悬高的天花板上径直掉了下来,像一片掠過的黑影。

  塑料灯板一下子摔得稀烂,螺丝钉,玻璃灯罩,纯钢零件爆炸般四处崩裂开来。

  在麦克风扩音下,女主持人后知后觉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于婧婧也想叫,但憋住了。她慌张地看着扑到自己身上的游隼,她摔得屁股要裂成两瓣了,但她觉得肯定要比脑袋裂成两瓣要好。

  游隼一只手撑着地板,一只手替她挡了挡脸,跪撑在地上,但尽量和她拉开了距离,沒有肢体接触。

  替她挡脸的手手背上被崩碎的玻璃划出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听了沒几秒,游隼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听觉很好,沒幻听過。那种声音說是幻听,更像什么东西在晃晃荡荡,摩擦出的刺耳金属声。

  抬头第一眼,他第一反应推走了于婧婧。

  那块灯板就在于婧婧正上方。

  但运气不好,从他的方向把于婧婧向外推出去,临扑倒出去前,游隼看见了颁奖台上那個鹿角尖得像刀子一样的白鹿头。

  這一下,恐怕要头破血流。

  游隼下意识闭上眼,额头重重地撞上一個硬硬的东西,疼得他脑子麻了几秒。

  但等游隼翻身坐起来,摸了摸额头,却沒有摸到血。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对白鹿角,金恪静静地站在旁边,垂着头,血从他手掌,汹涌地淌到白鹿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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