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虫子
金恪掸了掸伞面上的雨珠,收起伞来,把伞轻轻支在游隼家门口。
他向游隼点了点头:“我可以进坐坐么?”
“……”
揣手趴在游隼脚后跟旁边的“嫌命长”喵喵叫了两声。
游隼原来都快睡着了,金恪一句在他家门口给他吓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见金恪就有点儿紧张……嘴巴也干。
他看着金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就又转头往裡面走。刚转头,他又转回来,指了指柜子:“拖鞋自己拿。”
“昨晚沒休息好么?”他听见金恪问。
“失眠了,沒睡着。”
金恪跟着他走进屋裡来,笑了一声道:“我還以为你心情挺好的。”他从地毯上捡起游隼随手扔掉的手柄放好,“還有心情打游戏。”
其实游大少爷的确是屁事儿沒有,網上一堆人骂他也骂不到他脸上,也不能把他骂残疾了。
要不是他想江崇死,這事儿他都不想管。
但游隼還是沒多大诚意地装了装:“都快在热搜屠榜了,怎么可能睡得着……太焦虑了,睡不着就打打游戏。”
他回头看了看金恪,直切主题问:“你来找我這個失德艺人有什么事儿么?”
“失德艺人。”金恪失笑。
他坐到沙发上,抬头笑道:“我就是先来提醒你一下,你這两天麻烦不小,恐怕你们公司也处理不了……所以别指望他们能帮上你什么忙。”
游隼打开冰箱门,隔了老远问:“喝点什么嗎?”
金恪问:“有什么?”
游隼沒說,拿出两罐冰啤酒,扔给金恪一罐。
他坐到金恪对面,啪地拉开拉环,抬眉瞧着金恪道:“金恪,你在暗示我什么嗎?”
金恪笑道:“有這么明显嗎?”
“猜的。”游隼慢吞吞道。
然后他又问:“你說公司帮不上我忙,所以你是在說你能帮上我忙么?”
說实话,无论公司能不能帮上忙,
游隼都沒指望過公司。
不是他不信任陈思文,但陈思文归根结底不過是個经纪人,赚得再多也是给老板干活儿的,能决定的事沒那么多。
他从来不相信公司這种东西。
但在问的时候,游隼有一丝丝别扭。
在他的想象中,他才应该是那個在某天金恪落难的时候,如同救世主下凡,向金恪伸出双手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這就反了。
游大少爷清清嗓子,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冷酷一些。
“如果我帮不上忙,我也不会挑這個时候来找你了。”金恪笑道,“——和你现在的公司解约,我会另提供给你一份艺人合同,你要签的影视公司由我实控……我可以和你保证,你目前的工作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你仍然可以当你的知名偶像。”
“当然解约签约的流程都很复杂,這些事我們后面再谈。”
他语气温和,注视着游隼:“你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开口要求我帮你。”
游隼似乎是好好想了想,抬头问道:“那如果我想让江崇死呢?”
他喝了口啤酒:“不是把他推到火葬场火的那种死。”虽然要是杀人不犯法,游隼也不介意亲手把他推火葬场裡。
他說得很简短:“我要他身败名裂。”
金恪笑起来:“江崇怎么惹你了,是以前還在团裡的时候的事么?”
跟江崇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仇不提也罢,他今天也不是专门找金恪来诉苦的。
但既然金恪问起来了,他便大大方方承认道:“是,我跟他有仇,要么他死要么我死的仇……”游隼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這個忙你也能帮么?”
金恪沒有先回答,只是笑道:“要我回答你這件事,你首先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手指轻轻叩着木质的沙发扶手:“阿隼,你究竟知不知道是哪些人在找你麻烦?”
他看向游隼:“你现在的公司帮不了你多少忙,如果事情闹得更大,他们只会放弃你。”
游隼盯着他沒有
說话。
金恪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回答了游隼的問題。
“就算你不做任何事,你說的這個人也会在三五年内過气……如果有‘意外’,有新的替代品,”他温和地說出“意外”两個字,“這個過程可以缩短到一年到两年。”
他抬眸看向游隼:“如果你等得起,這個忙我当然可以帮;但如果你是要他在短時間内身败名裂,除非你给我一個理由,不然我很难說服自己冒這么大风险。”
他笑着举了個例子:“你会为了让一款商品下架就炸超市么?”
“你說公司帮不了我忙,還可能会放弃我,”游隼却沉吟道,“如果我沒猜错的话,想搞我的不光是spacecraft和江崇吧?”
从一开始,他就沒指望公司能帮上他多大忙。
否认、甩锅、发律师函,艺人公关的老三样了。
公司能拿出多大诚心,全看他能给公司赚多少钱……但如果公司是直接放弃他不管了,游隼就需要好好想想了。
他能赚钱么?
毫无疑问。
那既然他有价值,公司還会放弃他……那就能证明保他的代价可能已经大于了他的价值,或者說现在在他身上花再多功夫到最后也都是白费劲。
单单一個江崇和自身难保的spacecraft不可能让公司做出這种决定,不是他盲目自信,从事实数据上来說,他并不觉得他对于rn的价值比江崇对于sc的价值要低。
那就說明,支持江崇這么干的,還另有其人……或者說另有公司。
金恪挑了下眉头:“所以你是到现在還不知道么?”
游隼下意识舔了下唇:“什么?”
“你现在,”金恪用词用得很文雅,“四面楚歌的处境。”
游隼先是想了想“四面楚歌”是什么意思。他往沙发后面倒仰過,闭上眼皮捏了捏眉心。
過了挺久,他重新坐直起来打破沉默,听不出此刻的感想:“我知道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金恪微微俯了俯身,双手交错搭在膝盖上,“空
有流量,但一而三再而三地拒绝和别人合作,挡别人财路是很危险的。”
他看向游隼:“這样的人要么因为缺乏后续资源迅速過气了,要么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說:“后者很少见,但你就是。”
游隼明白金恪是什么意思,他签rn不到一年,rn合同上是写着不强迫他转型,但他拒绝了的烂片烂电影烂活儿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了。
還有各种合作协约、对赌合同,大有撬一撬,牙签撬地球的势头。
每個人天天脑子裡想的都是怎么赚钱,怎么赚更多的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哪怕是走钢丝绳、签双份合同偷税漏税。
游隼不缺钱,对捞钱也沒多大兴趣,一边冷眼旁观一边觉得這群人都好像是脑子有病。
“年你走了以后,prima签了一份对赌协议,”金恪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唇边含笑道,“spacecraft获得投资十亿,但在接下来三年内,prima要营收纯利润至少八亿,如果利润不到八亿,sc要‘补差价’還要付一笔百分之十的利息。”
“年和sc签协议的华丰影业的市盈率已经破了八十,”他笑道,“也就是說如果prima完成协议,华丰有望套现六百四十亿。”
他跷起腿望着游隼,玩笑似的道:“你听說么?上個世纪洋荆的电影老板都拿枪顶着演员脑袋逼他拍戏,”他喝了口酒,“在有更好的市场监管以前,這样的事其实离你沒有那么远,不過是换了個形式。”
空调温度开得不算低,但游隼手指头都是凉的。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转而问道:“六百四十亿……那這些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金恪好笑道:“肯定不会是中央银行发印钞机加印的……大宗钱的事儿,股民买单。”
游隼捏瘪了易拉罐,砰地扔进垃圾桶裡。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不但是江崇,他跟prima都属于竞争关系。倒不是撞类型,而是毕竟偶像市场就這么大,无论推出多少偶
像,粉丝基本盘都是那么大,不過是换了個偶像追星。
所以……他這一年,是让prima少赚了多少钱?
不,不光是让prima少赚钱了的問題,既然粉丝基本盘就這么大,他占了一部分“市场额”,但却沒有“充分利用”這一部分“市场额”,让那些五花八门的传媒公司赚到他们想从他身上赚到的钱,這就相当于占着茅坑不拉屎。
“prima合同第一年的纯利润在两亿出头,”金恪温缓地继续给他說這些他早就应该警觉的事,“但按合同,他们的年利润应该在两点七亿左右,這就出现了七千万的缺口。”
“如果合同已经到期了,对于sc来說,他们只需要把這笔钱连本带利地赔回,”金恪抬眼道,“但对华丰来說,他们少了七千万的八十倍。”
“其实你和prima有竞争关系反而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你明明也有這個资格和华丰签对赌协议……或者不一定非要是华丰,另有别的许许多多影业公司、传媒公司、文娱公司等着和你‘合作’……你却沒有接受他们抛来的‘橄榄枝’。”
记恨游隼的不是江崇,也不是sc,或者說远远不仅仅是這些人……而是想靠着這几年百年难遇的风口起飞,想从他身上榨出一分油水却被拒绝了的人。
“对生意人来說,”金恪轻描淡写道,“能赚到但沒赚到的钱,都属于亏损额。不過毕竟已经是法治社会了,要是有人不肯合作……”
他笑了下:“那就换個人。”
游隼慢腾腾地一口一口喝着冰啤酒,突然想起他以前在电视纪录片频道裡看到的一种寄生虫。
蟹奴。
這虫子会钻进螃蟹的壳裡,像树枝一样长满了螃蟹肉,自此以后螃蟹便成了虫子的傀儡,不分公母,它要怎么样,螃蟹便怎么样……最后用自己为虫子孕育出一個鼓胀胀的卵袋。
螃蟹死了,但虫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游隼突然觉得极其恶心,比看见江崇還恶心。
脖子、手臂、小腿都发痒,就好像肉裡也长
了虫子。
金恪见他神色奇怪便停了停问道:“你不舒服?”他倾過身碰了碰游隼的额头,“昨天晚上你也沒睡好,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沒有,”游隼闭眼捏了捏鼻梁,“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恶心。”
他听见金恪轻笑了声,好像說了一句毫无干联的话:“阿隼,人光皮肤上的细菌就有成千上百种,太洁癖的人是沒法活下的。”
“我不是洁癖,我……”
太久沒睡,游隼脑袋一阵阵发晕,他用手臂挡了挡眼,却猛然好像看见有虫子寄生了江崇,控制了他的肢体,江崇的肚子破开,垂下一個黄澄澄的卵袋,江崇就挂着那一袋子虫卵面目狰狞地向他冲来的情景。
金恪顺势坐到游隼旁边,安静地低头瞧着游隼。
在某些方面上,游隼应该算是“民选偶像”。
在从prima解约后,游隼又推了好几部电视剧,有几個月rn是开始准备雪藏他了……但有时候时运到了,互联網时代一段短视频都可以爆火,《街舞角斗场》又峰回路转把他彻底推上了。
不過他猜游隼对這些事儿都還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可能也就很爱吹牛皮地和他說說自己有多厉害。
但走得越高,在山下觊觎的人就越多。
虽然他是個机会主义者,也不比山下的人干净多少……但他可以给游隼撑一把伞,替要被淋湿羽毛了的小鸟挡挡风挡挡雨。
這次游隼是真被恶心到了,光速睁开眼,觉得他這辈子他妈的都不会再吃螃蟹了。
可他好和金恪那双眼对上。金恪眼皮皱褶很窄,眼窝又很深,是种有些古典的俊气。
游隼发了片刻呆,等反应過来话已经說出口了。
他呆呆地叫金恪的“小名”道:“金恪,我可以抱抱你么?”
游大少爷的手搂在金恪的腰上,抱了好一会儿了,才想起来亡羊补牢道:“易感期。”
他吸吸鼻子:“這次很严重。”
反他說什么,金恪都很配合地信什么。
金恪嗯了声,等游
隼竭尽全力把脑子裡的寄生虫形象都给忘得差不多了,要松开金恪了,金恪用手指隔着布料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腰:“要在我腿上睡一会儿么,我在這儿陪你。”
作者有话要說:這更有点难写,就不双更了。
倾情感谢三弄同学的深水!社会很单纯热情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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