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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社辩冤

作者:未知
在何太医的建议下,老太君又卧床休息了几天,然后就到了春社之日。 社日是古时的人们祭祀土地神的日子。唐人有诗云:“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說的是社日這天,村民都去土地庙了,村裡家家户户门扉半掩,人们先用酒肉祭過土地神,再看社戏,欢聚宴饮,直到树影西斜,才喝得醉醺醺的由家人搀扶着回家。 因为是村寨或闾巷居民的群聚活动,故曰“社日”取集会结社之意。 沈府家大业大,光府裡就有几百口人,再加上本族亲眷,聚在一起人就更多了,所以每年的社日都不出门,而是把亲戚邻裡邀到府裡来。后园就有一座土地庙,旁边是私家戏园子赏心阁,到了那天,戏阁大开,阁内唱戏,阁外空地上摆着流水席,仆人不分等级全都可以坐席,有时连主子也被他们拉過去饮几杯,颇有点上位者与民同乐的味道。 一年中难得有這么一個乐呵的日子,仆人们都很兴奋,未到五更俞宛秋就被吵醒了。她住的院子位置偏僻,平时总是很安静,所以不惯嘈杂。 本来依一般的规矩,俞宛秋的睡房裡应该有侍女打地铺的,至少外间要有人,以供她随时使唤。可她是从现代社会穿越過去的人,讲究私人空间,也沒把主子的身份看得有多娇贵,不至于连下床倒一杯茶都非要侍女代劳。 好容易熬到天亮,她掀开门帘,就见兰姨坐在厅裡指挥小丫头们洒扫庭院,转头瞧她出现,立刻眉开眼笑地說:“起来了?今儿可得好好打扮,沈家的春社一向热闹。赏心阁昨儿就收拾出来了,听說請的是云雀班,不知那筱云雀会不会来?還是去年二老爷過五十大寿的时候听她唱過,啧啧,那嗓子,真不枉了‘云雀’之名。” 俞宛秋回想起上次安南王妃来的那天发生的事,就对打扮、赴宴之类兴致缺缺,兰姨察言观色,忙上前安慰道:“现在不比以前,现在姑娘可是老太君跟前的红人,這府裡還有哪個敢给姑娘脸色看?等着吧,過一会儿老太君那边就派人来接姑娘了。” 這次沒让兰姨等多久,才吃過早饭,老太君身边的大丫头红蓼就进来传话:“老太君請姑娘這就過去,說今儿客人多,姑娘在那边,也可以帮着陪陪客人說說话。” 兰姨骄傲之情溢于言表,看向素琴她们的眼神仿佛在說:听听,听听,让姑娘去帮着招呼客人呢,這不明摆着把姑娘当成自家人了么。 老太君中风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俞宛秋過去請安时,老太君就曾提议让她搬到乐寿堂旁边的西厢居住,被宛秋以“舍不得一院子花草”为由婉拒了。老太君還要坚持,俞宛秋便强调說自己种的都是药草,不仅能治病,入夏之后,還可以做些香包药枕送给府裡的女眷,有驱蚊静心之效,老太君這才沒說什么了。 俞宛秋实在不敢想象整天在老太君眼皮底下過日子的情景,一言一行都受限制不說,那裡总是人来客往的,她其实是個很怕应酬的人,更希望多点可以自由安排的時間。 還好那天兰姨在忙别的,沒跟着去,要让她知道了,只怕会立刻把俞宛秋打包送過去。她一直愁的就是俞宛秋沒机会见外人,失去了许多认识豪门贵妇以及通過她们找到好婆家的机会。 当俞宛秋带着素琴和知墨随红蓼来到乐寿堂时,老太君屋裡已经坐了好几個面生的妇人,老太君亲自为俞宛秋介绍,看着那些妇人拘谨中带着巴结的笑容,以及她们身上衣服首饰的档次,俞宛秋就知道這必是沈氏家族中家境不怎么好的,话說皇帝也有两门穷亲戚,沈家自不例外。 她们带来了两位和宛秋年龄相仿的姑娘,一個十三岁的叫涵翠,一個十四岁的叫淑云。老太君让俞宛秋陪着她们聊天,一面朝门外张望着问:“姑娘们怎么還沒来呢?” 话音才落,绣着富贵牡丹的大红帘子已经撩了起来,有仆妇通报說:“姑娘们来了。” 打首的是沈鹤的次女沈涵净。沈家涵字辈共有七位小姐,除沈鹏的两個女儿和沈鹤的一個庶女已经出嫁之外,還有四位待字闺中。其中以沈涵净年龄最长,去年就行過了笄礼,现在应该算十六岁了,可還沒有婆家,也不知什么缘故。俞宛秋从来不打听這些事情,只是心裡觉得疑惑,想她才十三岁,兰姨就急成那样,沈涵净可是父母俱在的正室嫡女,居然留到十六仍未许亲。 沈鹤的正妻,也就是二太太刘氏,只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沈渊早已成家,住在沈府东路的宅子裡。二太太生下這個儿子后,很多年肚子都沒动静,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纳了一個又一個的妾,她自己直到长子满十岁后才又生了一個女儿,就是沈涵净。 当家奶奶的独生女儿,又是沈家未出阁的小姐中最大的一個,想也知道沈涵净在沈家的地位了。她父亲的妾室生的两個女儿沈涵清和沈涵韵差不多就是她的跟班,无论說话做事唯她马首是瞻,就像她们的母亲在二太太跟前一样。 越是门阀之家,越是讲究嫡庶之礼。老太君的先夫,前威远侯沈迭,也是有妾室的,其中两個還因为生了有出息的儿子得到了朝廷的封赠,一個是四品诰命,一個是五品诰命,家裡家外谁不尊称一声老夫人?可在老太君面前,一样低眉顺眼,老太君不命人看坐,還不敢坐呢。 到辰时三刻,该到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于是浩浩荡荡地开拔到后园的土地庙。 虽然都是本家亲眷,祭神时還是分了男女,男的先祭,然后老太君领着女眷们上贡磕头。 俞宛秋的位置比较靠后,看前面的人一個個排着队上去拜祭,心裡有些紧张,但這個主意是早就拿定了的,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照办,不然下次再想找到這么個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终于轮到俞宛秋执香了,她先虔诚地三叩首,然后把线香插进香炉,再合掌祷告。按正常程序,這個时候她该退下了,因为后面還有人等着上香。 可是她沒有退,反而借着祷告的动作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老太君率先发问:“丫头,你怎么啦?” 俞宛秋等的就是這句,立刻声泪俱下地喊了一声道:“老太君,宛秋冤枉死了,见到土地爷爷的慈悲之态,就忍不住心酸。” 老太君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忙朝二太太和三太太使了個眼色,那两個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俞宛秋劝道:“姑娘的委屈我們都知道,姑娘還是先起来吧,小心地上凉。” 俞宛秋泣不成声地說:“今儿趁着大家都在這裡,請老太君和众位太太、奶奶容我放肆一回,听我說几句话,诉一诉心裡的委屈,我就算死了也甘心。不然,背着這天大的冤枉,丢了我自己的名声事小,丢了威远侯府的名声事大。” 老太君见她伤心成那样,只得允了她:“好,你說。” 俞宛秋便把文澜阁中遇到恶霸世子的情形当众述說了一遍,又举出佟夫子做证人,非要把佟夫子喊来,当场对质。 佟夫子本来已经去了赏心阁,听說老太君传唤,走過来看时,满眼花团锦簇,各家媳妇闺女皆以扇帕遮脸或隐在婢女身后。佟夫子只瞄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倒也为俞宛秋說了几句公道话。 他是有意离间俞宛秋跟安南王世子沒错,但俞宛秋因此受到流言的冲击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又愧又悔,几度想站出来避谣,却因为心裡的私念而止步不前。那段時間,他不能抑制地产生過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比如,俞宛秋会因为被府裡众人孤立转而寻求他的安慰与支持 不管曾经如何,此刻面对如此悲愤的俞宛秋,他的良心也不安起来,最后,他不只为俞宛秋的陈述背书作证,還把安南王世子的怪癖和昔日的恶形恶状描述了一番。 這下,以前一味嘲笑奚落的人们也汗颜起来,原来,俞宛秋真是无辜的,是她们听风就是雨,墙倒众人推,无形中当了恶霸世子的帮凶,伤害了一個父母双亡的小女孩。 背了近一個月恶名的俞宛秋,终于当众挽回了自己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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