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执念
柏西转過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黎清。{}“艾达·李斯特？我想,我并沒有在帝国方面的情报中看到這個名字。”
“当然。”黎清的声音很平静,却在再场的人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早就应该死了。”
艾达低下头,一双秀丽的手紧紧地抓住衣料，泛白的指尖映在鲜红的裙子上，对比格外明显。她的肩膀正在小幅度地颤抖，黎清冷眼看着她故作姿态，也不戳穿、有過死裡逃生的经历，這個女人并不脆弱。
“克裡斯托弗一世有一位被埃尔维斯杀掉的初恋,安娜子爵的小女儿艾达。很不巧,我在帝国作间谍期间,为了帮克裡斯找一個皇后，解析過包括基因、喜好、性格等等所有你的信息。”黎清屈起手指,在她面前的桌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不大，却一直响到她的心裡去，金属振动的轻微轰鸣,让她想起冰冷的镣铐。
“你最好配合一点,艾达·李斯特，要知道你的那些事情就算瞒得過我的眼睛，也瞒不過我的大脑。如果你愿意为我們省点時間,我可以考虑答应你一個不過分的要求。”
艾达抬起头来，碧色眼眸裡流转過一丝微末的渴望，转瞬即逝，又被一种解脱似的神情掩盖。
“当我将第一條情报发出去之时，我早就做好了面对這一天的准备，专业间谍尚且无法在敌国保全自己，我這個普通人能熬到现在才被发现，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嘴角扬起一抹笑，不复妖媚，竟纯净得像午后的阳光。“反正我赚了，關於情报的渠道，我是不会泄露一個字的，要处死我就尽快。”
柏西向黎清递了一個眼神，皱了皱眉头，仿佛在暗示“对于這种油盐不进的人该怎么办”。
在共和国境内活动的帝国间谍决计不止他们三個，目前双方依旧在洛克菲勒边境僵持不下，由于沒有明显的优势，统帅部的意思是必须以战术取胜。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下一场重大战役之前根除间谍問題，艾达肯定不可能单枪匹马地联系上帝**部，必定是搭了哪個间谍团伙的线，他们目前最好的方法是顺着艾达這條线摸過去，斩草除根。
黎清对着柏西轻轻撇了撇嘴角，他察觉到了艾达方才眼中的异常，但当年的事件太复杂，克裡斯也沒给他多透露些什么，要想知道艾达希望得到什么，必然要从她的经历来推断，可她硬是死活不开口，简直是個死胡同。
這时，一直沉默着的约尔格突然开口了，话语简洁有力。
“你配合我們，我允许你死前和克裡斯通一次话。”
說完话就低下头沉默不语的艾达此时突然抬头，眼裡泪光闪烁，一眨眼就有盛不住的泪水流出眼眶。
艾达的表现之前可以說是装的，现在怎么看都是真切的感情流露。一直在仔细观察的柏西不禁深深地看了约尔格一眼，他不仅对帝国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察言观色的本领、对人心的掌控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难怪如此年轻便掌握国家命脉。
黎清愣住了。他刚才脑补了无数种帝国争权夺利、艾达被人救下，却受到要挟不得不以身涉险……等等一系列画面，却沒有想到，她只是为了克裡斯而已。這個明显变成了個冷心薄情的妖艳贱货的艾达，竟然对克裡斯爱得這么深，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为他的帝国在战争的天平上投下一個砝码。
這就很好办了。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由黎清开口：“看来通话一次，在战争面前确实分量太轻。你很想见他，但不想因为個人私情使他的帝国毁灭，因为這样他会迎来糟糕至极的结局。李斯特小姐，我說得对嗎？”
艾达咬紧了下唇，曾经鲜艳欲滴像娇花一般的唇瓣如今毫无血色。她用仇恨的目光瞪着黎清，一言不发。她面前的青年仿佛沒看到似的，依旧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目光中实质性的压迫和嘲笑却在侵蚀着她自以为坚定的意志。
“我可以向你保证，如今這场战争，无论過程是艰辛還是容易，帝国一定是毁灭的那個。這是歷史的车轮，它已经碾压至变革的时刻，個人力量最多添一把柴火，整個进程无法逆转。”黎清对着她笑，笑容平和温柔，像一潭幽深却泛着暖意的湖，她却觉得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怪物。
“你现在配合我們，你将免除死刑，克裡斯也是，战后你们可以重逢。”
艾达的眸子裡立刻浮现出渴望与向往，重逢……這個词饱含了多少希冀，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拂在她的心上。
青年的低沉温柔的声音带着点蛊惑的意味，在下一刻却突然变得冷酷起来，像千年不花的寒冰。“如果你不配合，下一次你和克裡斯见面时，见到的只会是他的尸体。”
“怎么样？選擇只有一次，沒有你，我們依然可以找出帝国的间谍团体，只不過多花点時間罢了。李斯特女士，选。”
“可笑！”话语很是生硬，可她的瞳孔骤然缩小，声线拔高颤抖得不成样子，只有被說中心思的惊恐，看不见一丝嘲讽。
“你如何能判断战争的结果？他的帝国必将走向胜利，敢于阻挡的障碍物只有毁灭的下场！”
“李斯特女士，你要赌嗎？”黎清弯起眼笑。“用你和你所爱之人的性命，赌一场早已注定的结局。你输掉的不仅是你自己，還有他，你赢取的也只不過是帝国的间谍们迟些被抓获的時間优势罢了。”
艾达低下头，毫无血色的嘴唇仍旧颤抖着，却沒再說出一個字。她双手放在腿上，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衣料，指关节有些青白。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柏西以为她不会再說话的时候，她慢慢抬起头来，眼白已布上了些血丝，衬得那泛着泪光的绿宝石一样的瞳孔也不再动人。她张了张口，沒有发出声音，于是清了一下嗓子，才用沙哑的声音对他们說道：“要知道什么，问，我回答就是了。”
对不起了，阿丽莎、图克、伊瑞丝、爱德格……艾达闭上眼睛，她认识的、帮助過她的那些潜伏在共和国的情报人员的脸在脑海中一一闪现，愧疚沒有持续多长時間就化成了坚定。
为了克裡斯，你们還是去死。
面对柏西的审问，她也不再噤声，将自己所知道的渠道全部和盘托出。柏西拿到所有信息后，再三確認，组织人手去逮捕這些人了。也许艾达知道的不是全部，但是這张紧实的網只要有了破洞，也就不再坚固了，帝国安在這裡的情报網络迟早会被连根拔起。
柏西走了之后，黎清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使你逃過了埃尔维斯的追杀，来到了這裡？”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這些？”交代了一切的艾达冷静下来，像放下了一個心结似的，眼神却愈发阴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原来克裡斯封锁了這條消息……”黎清点了一下头。“也是，如果我就是巴斯达尔公爵的消息传出帝国上层，在平民中会引起恐慌，也不利于他的政权稳固。毕竟，這個间谍所有的地位与权势都是他给的。”
“你！”艾达突然试图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惊骇莫名，不過椅子自带的金属圈将她腰部牢牢匝住，椅腿又和地板严丝合缝地融在一起，根本无法挪动分毫。她只能剧烈地挣扎着，不過一会儿脱力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黎清淡然道：“你直接从你如何逃出来开始說，克裡斯那些事情我再清楚不過了。”
艾达冷笑一声。“你倒是叫得亲热。他的名字也是你這個间谍可以直呼的？”
面对她的嘲讽，黑发青年也不恼，静静地坐着，穿着笔挺军服的上身直得像一根标杆，幽深的黑眼睛一直望着她，沒有逼迫、也沒有恐吓，有的只是笃定沉静。
沉默无声又一次弥漫在空气中，却沒有像前一次一样充满沉重的逼迫意味，毕竟公事已经交代完毕，剩下的是私人時間。說到底，黎清只不過是对艾达的经历比较感兴趣而已。
仿佛终于下定决心，美丽妖娆的女郎缓缓說道：“当初在那個花园时，我从埃尔维斯手裡跑掉了。他当时只是皇储，沒有多少实权，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搜索我，否则他那些……那些龌龊事是藏不住的。”
似乎又想起从前埃尔维斯对年幼的克裡斯犯下的罪過，艾达双手握拳，攥紧得指甲几乎陷进肉裡，眼裡也隐约有泪光闪动，语气咬牙切齿。“他利用权力，从情报局裡找了一個杀手来追杀我，但他不知道那個杀手是我母亲的地下情人。”
黎清挑了挑眉，心裡古怪地想起了白雪公主被猎人放走的故事。“他把你送到了共和国，拿什么去交差呢？”
“他說我被高斯武器击中，沒有尸体留下来。”
“這么明显的谎言，埃尔维斯肯定是不会信的。”约尔格淡然地评价道。
“是啊。”艾达苦笑。“所以他死了，埃尔维斯知道我在共和国，不過因为他为我做好了前期准备，我顺利地加入你们的国籍，埃尔维斯的手伸不到這裡。他当然怀疑我的母亲，忌惮她的爵位无法动手，却依然监视着她。我无法从自身难保的母亲那裡得到哪怕一点点援助，十几岁的少女，在异国他乡孤苦伶仃。”
她說這段话的时候，语气冷静得压抑。
“你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
“我来到了环绕五星区之一的c星区，最乱也是机会最多的地方，我只是想挣口饭吃而已，却被拐进了妓院。”她面无表情地继续陈述，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你一定看過我的照片。”
“是的。”黎清答道：“在克裡斯托弗一世那裡，他的手环操作界面的封面就是你的照片。我這么說，你有沒有好受了一点？”
艾达轻笑起来。“艾萨克·兰斯洛特……你這個冷酷到骨子裡的人，何必对一個俘虏装温柔？”
“你看過照片，当然会发现我染了头发，整了容，甚至调整了两颊的骨头。十三岁的姑娘，整天学习的內容是如何取悦男人，他们视我为物件，随便打磨来打磨去，最终目的是卖個好价钱。”
“我因为年轻貌美，成了那地方的招牌，一個当地有权的市长儿子将我买下，养在身边做地下情人。我只想有朝一日回帝国见克裡斯一面，筹集足够资金就开始逃跑，企划回去。再后来，我就遇上了你叔叔，当他登基为帝、埃尔维斯被处死的消息传来，我欣喜得流泪，只想收拾东西回去。沒想到，我的母亲却横加阻拦，因为她知道我如果出现在克裡斯面前，他知道我的经历后，一定会怪罪她保护不周，从而迁怒于她。”
她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沒想到啊，母女情深還比不上帝王的怒火可能带来的责罚。”
“战争爆发后，我回不去，那就为他的帝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联系上了在這裡活动的帝国间谍，在他们的眼裡，我是一只背叛自己祖国的蛇蝎，又何曾想到我真正的国家在哪裡啊？”
“可是你并不爱国，李斯特女士。”约尔格冷冷地說道：“你至始至终在乎的只是那個皇帝罢了。若让所有帝国人陪葬，你们就能在一起的话，想必你的毫不犹豫的。”
“把你的亲生儿女拉下水，你就這么舍得嗎？话說回来，他们阴狠的、唯利是图的性格，也是受你影响？”约尔格问道。他语气很平静，神情甚至有点心不在焉，显然见過太多把儿女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的父母，不足为奇。
艾达大笑起来，笑声刚发出一個音节，就被卡在了喉咙裡。“哈！我的儿子女儿？他们身上一半的基因来自于我痛恨的人。我利用他的权势，他垂涎我的美貌，不過如此。他的孩子，有什么好珍惜的？”
“真无聊。”黎清站起身来，拉起约尔格。“我們走。”
艾达恨恨地瞪着黎清，他对她的苦难评价“无聊”，显然惹恼了她。走出审讯室前，约尔格回過头对她說：“我們会兑现承诺，在那之前，還要麻烦您在监狱裡待着了。”
合上门，两人转身走进明亮的回廊，默然穿過一道又一道的门。在升降梯前停下时，约尔格终于打破了沉默。
“爱情的力量真可怕。”
“不，不是爱情。”黎清低声說道：“那是执念。一种对于童年与少年本应有的美好生活的执念。爱的力量并不大，但它化为执念时，便疯狂得不可阻挡。”
作者有话要說：下一章计划秀秀恩爱，搞搞事情。然后下一场战役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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