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帝国黄昏(一)
“作为间谍,总知道一些你们不了解的东西。”黎清含糊地答道。老爷子当然对這個答案谈不上满意,他接着追问道:“那你沒受伤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這個世界是什么样子嗎?”
兰斯洛特老爷子觉得這個問題非常突兀奇怪,不過他還是回答了。他指着青葱的丛林,延绵不绝的横断山脉,蓝天和云彩——他指着周围的一切說:“世界不就是這個样子嗎?怎么,数学不能满足你,你小子开始研究哲学了?”
“那是我們观测到的一切,感官并不一定是真实的,更绝对不是全面的。”
“当然。”老爷子說。“但是我們有科学啊,它能描绘世界本来的样子。”
黎清轻轻地摇了摇头。“科学是用我們观测到的一切总结出来的规律,既然我們的观测不是全面的,那么科学怎么会是毫无遗漏的呢?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你知道這個世界是什么样子嗎?”
“好,我不知道。”
“那么就别问我沒受伤是怎么回事。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东西,而追寻它们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刚說到這裡,一位中校過来向黎清敬了個礼,請他去帮忙恢复這個星球的智能系统。他又看了老爷子一眼,转身离开了。兰斯洛特老爷子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這小子,不想說就不說嘛,真是神神秘秘的,把我都给绕晕了!”
黎清把卡斯塔的中央控制系统从帝国的内部军事網络中剥离出来,重新制造一個卫星的监控系统,将他们连接到共和国的星網裡。当這裡的控制权已经完全移交共和国之后,他收到了联邦的杨少将的通讯。
“你们已经攻下了卡斯塔?”
“是的,乔纳森投降了。我這裡显示你们现在停泊在帝都外围,還有舰队陆陆续续地从跃迁点赶来。你们是想发动全面进攻?”黎清问道。
“是的。”杨看起来很兴奋。“你们正好可以从卡斯塔的跃迁点直接来到帝都附近面银心的方向,我們在背银心的方向,恰好可以形成夹攻。”
“帝国的全部兵力都集中在帝都了?”黎清有点迟疑地问。杨立刻回答:“当然,你不用担心其他地方有埋伏,再說我們也查過了,他们正龟缩在那颗星球不肯挪动一步哪。不過再硬的龟壳也有被砸烂的一天,等着庆祝胜利,我的朋友,說不定你可以在帝都庆祝新年。”
“你的意思是现在立刻出发?”黎清稍稍皱起眉头,他在光脑上又开了一個窗口。“我现在得报告阿克曼上将——”
“不用了。”杨打断他。“我已经告诉過阿克曼了,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我們不要给帝国喘息的机会,直接攻過去。”
“我們现在向帝国劝降,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为什么不试试?”
杨愣住了,随后露出一個有些苦涩的微笑。“艾萨克,你确实不是一個合格的军人。我早该发现的,你所有的思考和决策不以共和国或者我們两国联盟的利益为基础,我想你从来都是游离于组织、团体甚至国家之外的——你的所有决定都在为全人类考虑選擇一條最优的道路。”
“你不同意我的做法。”
“现在問題不在于此。”杨站在他的星舰上,他伸手指向身后低透明度的舷窗中隐隐透出的恒星亮光。“现在的問題是,克裡斯托弗一世不会投降,我已经和他对過话了。”
“让我来试试。”黎清坚持道。“给我十分钟。”
当双方取得同意后,视频会议打开。黎清站在卡斯塔星球的中央控制室裡,看着对面的景象。克裡斯托弗端坐在帝王的办公室裡,纯白色的繁复帝服绣着金线,倒是很配他已经留长的头发。他看起来十分憔悴,精心打理的发型和服饰掩盖不了日渐消瘦的脸颊,眼睑下一片青黑的阴影,看上去和這個即将灭亡的帝国一般颓丧。
“怎么,你也是来劝我无條件投降的嗎?”他轻笑两声,由于几天的睡眠严重缺乏,声线沙哑。
“帝国的败局已经不可挽回了,可以挽回的是帝国人的生命,而他们的命都维系在你一句话上了。”黎清向他請求道。“克裡斯,投降。”
克裡斯托弗隔着上百光年的距离看着屏幕裡的男人,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他向他宣誓效忠的时候。他现在的表情如同以前一样诚恳,语气像那时一样温柔却坚决——他不得不承认,艾萨克·兰斯洛特有一种诚挚的魅力,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付出信任,认同他的观点是正确的。
“艾萨克。”帝王用嘶哑的、疲惫的嗓音轻轻說,“我恨你。”
“我知道,恨一個间谍是非常自然的事情。”黎清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指紧张地扣紧光脑冰冷的金属边缘。“但我們现在谈的不是這個,我們谈的是這场战争,你得为帝国人民做出最优化選擇。且不說那数万守在帝都的军人,你得为普通人着想,星球登陆战中炮弹可不长眼,如果我們硬攻帝都,平民的死伤可能上千万——”
克裡斯突然大笑了起来,直到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尖锐的笑声。“咳咳……我什么时候给過你這种错觉,让你认为我会在意几千万平民?”
“你……”黎清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說。他当然還记得永耀星的惨剧,那個储存着“日冕”的启动密碼的记忆器,承载着一亿人的生命,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克裡斯夺走,一亿條命在他眼前化为飞灰。
“我恨你所谓的正义感和善良,那是你這种在阳光下长大的宠儿才能有的奢侈品。”愤怒和悲哀交杂在一起,让克裡斯原本俊美的脸有些可怖的扭曲。“這個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黑暗和污浊才是它的主色调。我告诉你,就算你救了他们,也沒有人会感激你,乌合之众,渣滓而已。”
“我不在乎這個。”黎清坐在光脑前,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掺进了冰碴,寒冷和僵硬在身体裡扩散开来。他知道這次劝降希望不大,但克裡斯的话让他感到更加心凉。
克裡斯挑起一個嘲讽的、冰冷的微笑。“乔纳森接受了你的劝降,因为他有家人,還有和你一样的该死的善良,我可什么都沒有了。”
“你還有女儿,凯瑟琳她——”
“帝国投降与否,于她的命运而言有什么区别?不過是前朝公主而已,不過我倒很荣幸我活到了现在,起码可以替她担当亡国之君的罪名。”
黎清沉默了很久,時間在寂静中慢慢流逝,直到十分钟时限的尽头。他直视着克裡斯的眼睛,用很轻的声音說:“求求你,克裡斯。我替帝都百亿人口求你。”
求他?克裡斯托弗心裡猛然升起狂暴的怒火。他为了這些蝼蚁可以头也不回地抛弃他,现在又来低声下气地恳求他。
“你以为我会答应嗎?”
青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黑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平静,敛去一切情绪,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拒绝投降。”克裡斯冷酷地說,他随即断掉了视频会议。
光脑投影屏幕上的另一個窗口中,杨冲着黎清挥了挥手。“失败了?”他以肯定的语气问道。
“嗯。”黎清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手手指在左手的腕环上按了几下,操作界面在面前的空气中显现出三维投影。他在投影上点了几下,阿克曼的声音传来。“准备好了嗎?這次决战,一、三、五、七军团都要全体出动。”
“明白,执行命令。”黎清不带感情地回答。他随即接通了自己的指挥系统,对着第一军团的全体军官命令道:“太空部队全体出动,搭载空天一组和二组,两個小时内到达卡斯塔星系,从c1跃迁点和第三军团一起驶往帝都。”
杨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等待他安排完毕,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說:“你好像心情很不好。怎么,对他很失望?”
“我对人性失望。”
“你似乎沒资格說這個。”杨讽刺地轻笑一声,他转過头,看着舷窗外的恒星,它由于舷窗的滤光作用显得格外黯淡。他拖长音调,听上去像历尽沧桑的老人在感叹。“我可听說你入伍不久,指挥的战役不過十场,已经有人开始叫你‘军神’了。我知道你那几场成名之战,你看似干净,实际上染的的鲜血比谁都多。帝国半数军人的命都在你手上,多杀几個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這不一样。”黎清平静地說。
“哪裡不一样?”杨的语气沒有悲哀,他的声调很平淡空洞,仿佛在积年累月的军官生涯中丢失了什么东西,和他年轻的脸庞格外不相称。“這就是战争,兰斯洛特少将。战争是容不下道德的,因为它本身就是对道德的彻底背叛。”
“前者是必须被牺牲的,后者是能有一條活路的。对于我而言,這是一道计算题。”
“什么?”杨惊异地叫道。
“让人类在這场必须的战争和变革结束之后,损失的总人口最少,這是我对自己残存的人性最后的坚持。”
青年深黑的瞳孔裡有着冰冷而坚定的光,他笔直地站着,黑色的军装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身躯,冷肃傲然如同深冬的柏树。杨愣了一下,慢慢地开口:“年轻人,你以为你能救得了全人类,到头来你会发现,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杨,你听說過一句话嗎?”
“什么?”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黎清說完這句话就掐断了视频,杨在星網的另一边若有所思。兰斯洛特的意思是他拥有了超越全人类的能力?难道他已经破解了那個世界?或许不久后兰斯洛特就会找上他,因为他的手裡,有着思维转移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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