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糟糕的一天
不是期待那些真正懂得此种关节的人为她說话，而是希望能看到他们意识到這裡面的問題，并与自己进行正常的沟通讨论。
眼看着自己的三篇文章，尤其是第三篇对乌云机甲队的答案的质疑已经被大量的口水谩骂淹沒。戚h再淡然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膈应。
到底還是气不過。戚h拣选了针对她的帖子裡逻辑性较强，胡搅蛮缠较少的文章，又让麦兜在所有视频资料中搜寻主要的争议点。
很快，所有條目清晰的列在屏幕上，戚h将它们分成简单两类：理论相关，理论无关。
无关地扔掉，相关的按照由浅入深。由歷史和背景問題，到逻辑判断問題，再到真正枯燥却至关紧要的理论论证和公式推导問題。层层深入，先平稳渐进，到最后进入状态，完全爆发。這是戚h一贯的個性，也是她文章的一贯走势。
从前一世到這一世，她其实从未刻意掩饰過。
质疑：【日光之下】所提到的该教授澄清实验错误的歷史問題，我沒有在任何有信誉的官方系统内找到证据……
【日光之下】：参见第379届小麦哲伦星系推动力研讨会会刊39页读者来信。
质疑：或许加纳波纹不稳定性并不是当时导致数据异常的原因，但是這并不证明它不会在将来引起這种問題。
【日光之下】：……我想在有确实的实验结果之前，我們不应该做任何假设性论断。
质疑：乌云机甲队的答案中，虽然做了大胆的近似处理，但是我們可以看到，根据缪尔斯公式，這個处理是正确的。【日光之下】显然忘了這個中学生都知道的重要时空理论，有時間在這裡博取眼球，不如上课好好听讲！
【日光之下】：缪尔斯公式的成立條件是大尺度空间，显然不适用于机甲。
……
戚h本来也只是看那些荒谬的字眼赌气，于是想随便战上一战。谁知道她认真的性子让這件事一开头便再难轻易停下来。
在這個最热闹的机甲理论讨论区内，日光之下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独自盖起一座高楼，字字玑珠，句句精准无比直切要害。
因为有麦兜的配合，她的每一個帖子都配上了质疑来源和连接，使得她的回复也不会显得无的放矢，反而相当工整正式，并且一连串看下来，越发的气势磅礴。
在她都沒有意识到的时候，整個讨论区似乎成为了一個安静无声的舞台，所有人呆呆地看着這個id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翩翩起舞，谋定后动，简单直接，一击即中，铿锵有力。那一字一句，一词一语明明只是寻常可见，却在不经意间化作了伐兵利刃。而隐藏在背后的那個人，明明只是沒有面目的黑影，却举手投足间露出令人窒息的杀气。
“我觉得，他說得有道理呢。”
渐渐地，讨论区中开始出现這样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日光之下】好帅啊！”
“是啊，虽然我不太懂公式推倒的部分，但是她指出的几样文献和理论适用范围都是对的。真的很厉害。”
“怎么会這样，难道真是珂他们做错了？”
“不可能的！坐等珂的解释。”
……
做完這一切，戚h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在教学楼外小花园中的长椅上坐了快一個小时，四肢都是冰凉冰凉的。她一边懊恼自己为了這种破事儿错過了一节课，一边急急忙忙往教室赶去。
出了這样的事情，珂绝对不可能還保持沉默。就在戚h关上屏幕的时候，珂的id出现在讨论区，并发表了简短聲明。內容不涉及任何理论部分，只是先对【日光之下】的钻研精神表示钦佩。而后她又說如果对方愿意，她希望能私下进行交流，为其讲解解开疑惑。她在一开始接触加纳不稳定性的时候也犯過同样的問題，好在后来多方請教，才渐渐想通。
珂表示她非常愿意做【日光之下】的引路人。最后她也表现出了对自己和乌云机甲队合作的信心，請大家拭目以待。
“珂是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对嗎？”她這样结尾道。
短短不足五百字，既解释回应了质疑，又成功引起众人的期待。這则聲明不可谓不妙。
话裡话外虽然沒有直接点名，但却无不是在說：【日光之下】是個初学者，他的想法是错的，而我是对的。
在此之后，自然是她的粉丝团的疯狂反扑。
讨论区内仅有的一些支持【日光之下】的言论也安静下去。星星之火尚未燎原就已被扑灭。
而攻击的言论在腐草之上发酵发酸，泛着越发难耐的臭气。
滔天恶意，席卷而来。
戚h很快也知道了這样的局面，可這时她的盛气已消，怒意已平，心中唯一剩下的只有不屑。
她再也沒有兴趣与那些人对峙。
不是害怕，更不是怯懦，而是完全的不屑一顾。
若当真对方和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提剑刺来，不论面露嘲讽，亦或是凶狠毒辣，她都欣然接受并且愿与其厮杀一场。說实话，在学术上面有对手，有争论，有战斗只会让她觉得酣畅淋漓，兴奋开心。
可现在呢？就好像她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唱着独角戏，台下无人欣赏，唯独对她恶毒的毫无来由的谩骂，在狭小的空间裡缭绕不绝。
這，只会让她感到厌恶。
有多少人完整地閱讀過她的文章，有多少人真的将她的回复当真？而读過的人中，又有多少不是走马观花，刻意曲解，或者干脆因为能力不足而理解错误？
那些专门驳斥、攻击她的帖子裡，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布满了混淆概念颠倒是非逻辑混乱的段落，鲜少涉及真正的理论，却被大批粉丝追捧着叫好。網络上形势一面倒的对戚h不利。她甚至還看到了几個用她的id编造出来的小段子，被人疯狂地转帖者，用以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最初看到這些，她难免会有些生理反应，比如发抖脸红。毕竟那些攻击是真实地冲着她来的。但看多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心想随他们去吧。
而对于乌云机甲队和珂本人，戚h也算是仁至义尽。那样的回复与其說是对【日光之下】的攻击，倒不如說是对自己的孤注一掷。如果他们真的自信自傲到這种程度，执意依照原先的方法进行机甲改造，后果也只能由他们自己承担。
作为戚h，她能做的已经都做到，再做什么只会徒惹人厌烦。
但她也沒必要冷笑着，心理阴暗地等他们倒霉。
做到自己能做的，然后坦然放开，静观其变。
别人的人生，始终只能由他们自己做主，不是嗎？
“麦兜，除非有专业人士的正面回复或者理论探讨，否则就不要再告诉我进展了。”
“明白。”
连续深吸几口气，将胸口的憋闷和烦躁缓解了大半之后，朝着阳光明媚之地大步走去。
巅峰机甲队的大楼中近半個月都弥漫着低气压。从核心成员到外围新生都知道，队长的心情很不好，所以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到他的注意。被骂還是小事，如果真被开出队去，就冤枉死了。
队长心情不好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是珂的忠实粉丝，却在這次的答题活动中败北。要是還能天天好心情就奇了怪了。
莫姆从核心成员会议室出来之后，径直往網络技术支援部门快步走去。
他今年已经大四，虽然混到了核心成员的位置，但是却還沒有一次能真正上场比赛，只能参与平时的团队决策和会议，以及比赛时的替补。作为机甲组装系即将毕业的学生，他唯一能期待的就是今年的校内比赛，能让他在预选赛中首发上场。
所以从学期开始前的暑假，他就特别积极。
推门进入之后，不意外地看到苏羽悠闲地坐在屏幕前面，仍旧是如同往常一般平静中略带算计的神情。
莫姆摇摇头，心想，在這個时候巅峰机甲队裡，還能如此镇定平静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了吧？
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是，苏羽自从加入巅峰以来，就非常满意自己外围成员、边缘人的身份。他本科也是這個学校的，只是并非属于现在就读的網络通讯专业。据說他一上大学就成为了巅峰的一员，但是直到现在，他已经研究生二年级，仍然是外围成员。
比他晚两年入学的莫姆一开始只是他手下的一個小兵，现在却早成为了核心成员。
对此，莫姆相当不理解。
苏羽并非沒有实力。而是他宁愿就這么远远地看着，冷清地躲在无人的角落，也不愿意走到喧哗中去，不愿在聚光灯下展示自己的才华。
不過也正因为莫姆清楚這一点，才沒有和其他人一样一进入核心队就疏远苏羽，反而仍然每天過来报道，接手苏羽安排的任务――仿佛他仍然是他手下的一個小兵。
“开完会了？”苏羽见他进来便道，“今年你能上？”
莫姆摇摇头，“沒有說這個。”
苏羽挑了挑眉。莫姆是军方某部门的合约赞助生，大四毕业之后就要离开校园，按照当时的约定进入部门工作。所以今年是他作为学生的最后一次机会，也可能是整個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了。
莫姆略带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道：“一整個上午都在吵那件事，听得我头疼。”
“呵，早就猜到了。”苏羽短起精致的咖啡杯，轻啜一口，“最后什么决定？”
“不知道，队长他们几個還要小范围讨论。反正我对什么波纹不稳定性也不了解，帮不上忙，干脆溜出来了。”莫姆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
“不必管他们。反正讨论上三天三夜最后也是那個结果。”苏羽笑道，“想听点有趣的事情嗎？”
“怎么？”
“【日光之下】和【三千年前的七月】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莫姆惊讶，“怎么知道？你查到他的網络签名了？”
所谓網络签名就是每個人在接入星际網络时使用的通行证，用于识别当前星际網络上的不同接入点，类似ip地址。只不過更加复杂，保密性也更强。
苏羽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不会对這個人如此感兴趣了。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能力也不错，我试了几种方法追踪签名都失败了。为了不引起对方的反感，我還是决定暂时放放。”
莫姆明白他說得话。這個人既然沒有站出来，也无意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又做了這么多的防护，显然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是谁。那么苏羽如果强势突击，暴力突破，很可能会激怒对方使两家结下仇怨。
“那你是怎么……”
“我分析了两個id下面的文章。”苏羽将数据和文章頁面都调了出来，“這套程序你应该认得吧？”
莫姆点点头。苏羽不是第一次做這种行为分析的事情，這套程序他也见過很多次。是苏羽在一套成熟的程序基础上完善的。原本的模板从哪裡来的，苏羽不提，莫姆也不会问。
這是两人间早有的默契。
此时此刻，屏幕上已经清楚地显示出了两個id的各种行为习惯上的一致性。用词、逻辑思维方式、举例方式、标注方式等等细节都出奇的一致。程序判断是同一作者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甚至莫姆在仔细对比着閱讀了两個人的文章之后，也有种這两人确是同一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楼道裡面一阵喧哗，巅峰机甲队的成员都互相传递着核心成员队刚刚發佈下来的消息：全力支持珂，支持其加纳波纹不稳定性的处理方式。
一時間众人都精神紧张起来，也开始期待队内的官方公告。
很快，巅峰机甲队便正式发表文章，驳斥【日光之下】的观点，支持珂的题目正确性，更加对乌云机甲队最后的答案表示赞赏和钦佩。
两個机甲队算是长時間的对手，沒想到此刻此时竟然站在了统一战线上，让众人惊讶不已。
苏羽和莫姆自然是第一時間看到了這样的局面。苏羽的表情看不出所以然来，倒是莫姆先开口道：“沒想到。”
“有什么想不到的。”苏羽說着眼睛裡闪過一丝不满的神色，“绝对像是那個猪头能干出来的事。”
莫姆苦笑。把他们巅峰机甲队的队长叫做猪头，也只有苏羽有這個胆子了。
可在心裡他也不得不认同苏羽的观点。机甲队說到根本是技术团队，一开始只是各人凭爱好兴趣聚集而来。可慢慢做大了性质就变了。尤其是這些大机甲团队，俨然成为了校园内的焦点，开始就各种现象发表意见观点。
這次至少還是技术相关，上学期的时候，巅峰甚至就课程時間安排向校方施压，来保证自己机甲团队核心队员的训练。简直有些本末倒置。
這一次，巅峰的行为也相当令他不齿。整個团队蜂拥而上，从官方的义正言辞到外围队员的胡搅蛮缠甚至叫嚣骂战。好好的机甲团队成为了学术暴力团体，实在有失颜面，有失风度。
莫姆知道，绝对不止他一人从心底裡意识到，這個id說得是对的。只要认认真真读完那三篇文章的人，不论是否有学术背景，但绝对能从两方面的逻辑论述中察觉到蛛丝马迹。
可包括他在内沒有人站出来說话。
堂堂机甲名校的網络上，沒有令人赞叹的学术论战，只有不堪入目的谩骂攻击。
行恶的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在叫嚣嘶喊攻击异己。目之所及，只有荼靡遍野，荒芜从脚下向天际蔓延。行善的人并非消失无踪，只是在這声势浩大的战役前沉默了，退缩了。
唯一傲然挺立的，只有那不知来源的id。它也沉默，却沉默得好像一头雄狮，昂起头颅，俯瞰着如跳骚一般的攻击者们。
日光之下，它的坦荡，无人能敌。
苏羽关上屏幕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先回去了。”
“现在？”莫姆惊讶。
“自然。”苏羽道，“发生了這么有趣的事情，我可不能在這裡袖手旁观，不是嗎？”
“你要帮他？”
“呵，也许吧。”
莫姆看着屏幕上越来越多的谩骂堆积起来，心裡越发地纠结。苏羽离开时高瘦的背影是那样坚定，但他再一次确定他不是苏羽――他做不到。
戚h這一天都不怎么顺当。中午在食堂用餐和人撞在一起，汤汤水水洒了一身。回寝室换了衣服，又飞奔去上旁听一届机甲组装系的课程。上到一半，接到系裡通知，說是指导老师要找戚h谈话。她不得已又蹑手蹑脚地钻出教室，還被机甲组装组装系的老师抓了個正着，问她为什么早退。戚h当时脑子有点懵，下意识地說自己走错教室了。要知道当时上课已经有半個小时。戚h飞奔而出，隐约听到教室裡爆发出了嘈杂的笑声。
指导老师并非是授课老师，而是每個学生入学之后，由学校分配给该学生的，负责统筹安排学生四年的学习进度，督促选课，给于学术意见，帮助协调特殊情况，以及参与毕业程序等。
通常来讲，同一专业的学生会有相同的指导老师，除非這個专业特别庞大，人数過多。
戚h今天被叫来，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她站在宽大的办公桌的对面，看着眼前微微发胖的中年女性，眼神直白坦荡。
“這個，你看到了嗎？”中年女性，不，应该叫做指导老师霍克安娜在办公桌上面展开一副巨大的照片。
正是戚h今天上午被人拍得侧脸照。她至此才隐约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戚h点点头，道：“看到了。”
“是你吧？”
“是我。”
霍克安娜的表情一贯严肃，但是语气从来都是温柔轻软：“帖子裡面說的是真的嗎？你对尼尔老师不敬？”
戚h咬着下唇，皱起眉头，半晌才道：“沒有，我只是不同意他所讲的內容。”
“沒有不敬？”
“我认为沒有。尼尔老师当时在课堂上提到了大小麦哲伦星系的明明起源，他认为……”
“好了。”霍克安娜挥挥手，打断她的陈述，“我不想知道他具体讲了那些，你也不用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就问你，你对他說了什么？”
戚h道：“我沒有对他說什么，只是在座位上自言自语，表示自己不认同他的說法。”
“我知道了。”霍克安娜点点头，在桌子上迟缓地移动着手臂，貌似很艰难地按下几個按钮，然后输入了一些文字。做完這些，她抬起头看了看戚h道：“你可以走了。以后注意。”
戚h愣了一下，刚想问什么，就听麦兜說道：“她写的是：经调查，该学生的行为不构成恶意攻击。归档。”
一直到戚h回到宿舍，慢慢回想才发觉自己這一天過得有多么荒唐烦乱。甚至她沒有一刻的安静，能去想想邢天和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這個星球。
前些日子接的委托部件已经寄到了她的宿舍，戚h打开包裹，取出来之后，不意外地看到了一片疏于保养的外甲。
這是一片右肩甲，磨损的相当厉害，表面的保护层已经穿透，伤到了内部信息涂层。委托的要求是恢复其信息涂层功能。
戚h蹙眉凝视了半晌，终于道：“麦兜，先用电信号检查信息信号通畅的范围，然后做霓虹模式测试，确定了损伤面积和需要重建的涂层面积之后估价报给对方，如果他同意了再定购同型号的涂料。”
她很不喜歡這种不爱惜自己的机甲的人，可是這并不妨碍她按部就班地完成委托。
“了解。”麦兜又道：“戚h，關於你昨天贴出的文章，有新的进展。首先，巅峰机甲队发表公告，支持珂的主张，并对乌云机甲队的最终答案表示钦佩和理解。其次，有一名来自上院机甲驾驶专业的指导老师对珂的這道题目表示赞赏。最后，一個叫做虹影刺客的组织发了一篇相关的文章。他们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是這篇文章的影响力较大，我认为你应该看一下。”
戚h道：“相关文章是什么意思？也是批驳我的？”
“不是。他们的角度比较奇怪。但是似乎是站在你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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