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橘子
“媽媽,今天可以陪阿吉嗎？”和?修吉放下了手中的湯匙，期待地望向母親。
珠世沒有回答,而是下意識地看向了端坐在另一邊的鬼王,她已經學會了服從，直到得到了腦內肯定的答覆，珠世才顫抖着迴應了孩子的請求：“當然。”
和?修吉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興奮了起來，開始嘰嘰喳喳地跟母親說遊廊的夜景是多麼美妙,花哨的燈籠有許多種不同的圖案，還有浮動的花香,以及食物的味道。
孩子的描述是天真可愛的，就連語氣都是那麼惹人愛戀，但他母親的面色卻愈發地難看了，直到孩子再次用閃亮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望向母親的時候,那女人臉上悲哀的神色才勉強被掩蓋住。
“真好，阿吉去過很多次嗎？”珠世勉強地附和?着孩子的話?,卻只覺得天旋地轉，胃腸裏?剛剛攝入的肉食都不停地翻攪着,直要把她折磨到吐出來不可。
和?修吉點點頭,又打斷了珠世將要起頭的話?題：“媽媽我們先不要講這些了，爸爸要出門了，我們該送送他。”
這樣類似的場面已經發生過無數次，被自己像珍寶一樣捧在掌心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對着那個塑造了悲劇的惡鬼親暱地撒嬌，那神情分明比對自己還要親暱信賴得多。
母子倆懷着完全相反的心情送別了扮演着丈夫和父親角色的惡鬼，一起上了另外的車。
這是很不尋常的組合,尤其是在花街這樣的地方，美貌端莊的母親帶着年紀尚幼的孩童穿梭在魚龍混雜的人羣裏?頭，不過說是母親帶着孩子倒也不準確，看情形分明是過於年幼的孩子熟門熟路地拉着母親在花街裏?頭遊玩。
和?修吉緊緊握着母親的右手，紅色的燈籠懸掛在街道兩邊，他能夠感受到路人投射過來的古怪視線，這讓和修吉心裏?有些不安，於是手上的力氣又大了一些，也不再是遊刃有餘的樣子，反而貼在了珠世的身邊，如?果爸爸在這裏?的話?，一定不會讓今晚的遊覽變得這麼無趣。
“媽媽，下次還是和爸爸一起來吧。”和?修吉小聲說道。
珠世原本回握過去的手僵住了，她低下頭，嘴脣不禁顫抖了起來，她好像變成?了一個只能說好或者其他同意的字眼的傀儡，拒絕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頭腦裏?更是迴盪着不知是回憶還是現實的屬於惡魔的低語。
‘阿吉不僅僅是你的孩子啊，是你一直都在虧欠和?辜負阿吉，珠世，你?可真是個無能並且失敗的母親。’
“媽媽？”和?修吉的聲音有些顫抖。
紅色燈籠的光影映照進每一個行人的眼眸，到珠世的眼睛裏?邊就轉變成了格外瑰麗的顏色，她沒有沉默太久，回答了渾渾噩噩地活着的孩子：“不會有下次的，阿吉。”
和?修吉不太明白母親的意思，但臉上也因爲被拒絕而出現了慍色，這個孩子已經因爲被過於遷就，和?力量帶來的強勢的位置變得面目全非，所以自然也受不了母親的拒絕，於是剛纔的親暱柔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偏執和強勢。和?修吉沒有再等待母親溫柔沉默的回握，而是用一種不容許拒絕的過大的力氣握緊了珠世的手指，好像這樣就可以給?他帶來足夠的安全感似的。
習慣在後邊跟上父親過快步伐的和?修吉走的很快，幾乎是拽着珠世進到了菊屋。
這時候還不到鳴女上臺的時間，看到和修吉和?珠世的一瞬間，禾子就體貼地走到了近前，臉上掛着像是面具一樣過於刻板的笑?容，將他們引到了包間裏邊，又親自奉上了茶水，確認過和?修吉沒有其他吩咐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包間裏邊立刻陷入了沉默。
珠世伸手從茶几上的果盤裏?拿了一個橘子，一言不發地開始剝它的皮。橘子已經熟透，散發出香甜的氣味，阿吉就靜靜地看過去，他這時候也很有些後悔，哪怕實際年齡不只七歲，到底也還是不超過十歲的小孩子，做事任性實在是常有的狀態，可這是和母親的難得的相處。
熟透的橘子皮和一瓣瓣的果肉間粘連的白絮被分開，有時候是貼在果肉上邊，有時候又是貼在果皮上，看起來簡直像完全隨機的事情，可實際只要稍稍控制力道，白絮就會自然而然地連帶着橘子皮一起被剝除。
珠世忽然停住了手。
同時，阿吉也下意識地叫了出來：“媽媽，有蟲子。”
其實還不是蟲子，是白色的蟲卵，密密麻麻的，已經侵蝕進果肉裏?邊佔據了不大不小的一塊空間。
這枚橘子的外?皮完全沒有被侵蝕的痕跡，直到揭開那一塊果皮的時候纔看得裏?面，那一瓣飽滿的果肉的頂端已然有一小塊被入侵者佔據了，珠世勉強地笑了笑?，準備將那一瓣壞掉的果肉掰下來丟掉，卻被阿吉一把接過了手中的橘子。
“蟲子的話?，拿燙水能夠殺掉吧。”和?修吉好奇地問。
珠世的眼睛猛然間瞪大，出神地看着小小的孩子將那瓣壞掉的果肉掰了下來，原來這瓣橘子的裏?頭也是蟲卵，已經和?其他的橘瓣互通了，這整個橘子已經不能吃了。有些蟲卵已經快要孵化了，上邊顯現出不太鮮明的輪廓，珠世感到一陣噁心：“和?修，把它丟掉。”
是很強硬的口吻，是屬於母親的，教育孩子時候的語氣。
“不。”阿吉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他把那橘子的每一瓣都分開擺在了茶盤上，用驟然長出的長且尖利的指甲把果肉劃破，然後那些密密麻麻的令人類會下意識噁心反胃的蟲卵就暴露在了空氣裏?邊。
和?修吉低下頭，又湊近了一些，輕聲感嘆道：“要孵化了！”
然後就將禾子拿上來的裝着熱燙茶水的壺提了起來，用壺嘴對着那些生了蟲的橘子。
蟲卵死掉了。
孩子放下了茶壺，興奮地拍了一下手：“好耶！”
珠世的手倏然一抖，完整被剝下的橘子皮掉到了地上，她的視線也隨即轉移了過去，不敢再去看那個開懷笑?着的孩子。
這時候，包間的門被打開了，珠世下意識望了過去，是鳴女。
她知道這個女孩子，但也僅限於知道鳴女是鬼舞辻無慘的近侍而已。
“珠世夫人，吉少爺，無慘大人命令你?們不要離開菊屋。”只有一隻獨眼，不施粉黛的女孩子低着頭通知，然後就像是啞掉了一樣，不再說話。
“爲什麼爸爸沒有通知我？”
在珠世應答之前，和?修吉臉色陰沉地插嘴問道，之前還笑?着的臉已經完全變樣。
“請不要離開這裏?，琲世少爺等會兒也會過來。”鳴女後退一步，再次開口。
這種距離已太超過了。
我不討厭和?人很近距離的接觸，但前提是一切都必須由我來掌控，而不是現在這種悲慘的，被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狀態。
陰暗幽深的環境沒有給?我痛往常一樣的安心，兩面宿儺說要和?我住在一起？這個要求加上過於接近的距離讓我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感，和?我之前的猜測比這個條件過於輕鬆和容易了。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不同於繼國緣一身上像是太陽一樣灼熱的光明的熾熱，兩面宿儺的呼吸就好像是地獄裏的炎火，帶來刑罰一樣的溫度。
我側身拉開了距離，小心翼翼地問：“爲什麼？”
在這個短小的問句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我就開始後悔了，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問話，離開這個空間，然後按照兩面宿儺的要求儘量處理好一切纔是現下要做的事情，至於原因，總不過是類似好玩有趣這樣隨便的理由。
“你?是在問我原因？”
“硬要說的話?，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大概是發現了有趣的東西想多觀察觀察。”兩面宿儺伸手拽住了我，臉上還是那個噁心的表情。
我不想去探究到底什麼東西是有趣，什麼東西是無趣的，在我看來這種興趣必然是短暫的，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就是保證珠世和?琲世在我控制下的同時，儘量從兩面宿儺身上得到關於咒力的知識。
“天快亮了，加茂家還有我要的東西沒拿。”我小聲說道。
兩面宿儺意味不明地轉過頭來，隨即就解除了他的領域，原本漂亮的庭院和建築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作者有話要說：應該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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