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甲 作者:未知 趙鉞穿黃金甲。官家讚歎:“十二龍章鳳姿,他日定爲宗室之秀。” 少年意氣的王,拂袍下跪,用凜凜的神色接住天子譽:“弟以爲,不如‘子之衣安且吉。’” 龍顏尚悅。 數日後,中都主簿左遷;莊毅府翊善(親王屬官)因欺壓良民下獄;盛氣恣肆的王,以強弩一百與兵,不及演練,就被人蔘私聚軍器。 當時天氣愆伏,秋葉吹上崗,趙鉞受了一些議論,便順從官家旨意,出冀中歷練,與安撫使討寇。 流矢乘風,破開他臉上一層皮肉。血滴入黃金甲。 年輕秀逸的王,不過十四歲。 身姿已成棟樑,再去穿黃金甲,像披蟬衣。趙鉞沉思片刻,揮手讓鎔式退下。 親王府形制開敞華麗,斗拱擎天,即便高峻如趙鉞,孤身坐在大堂正中,也單薄,進而隱入春末光陰的另一面……鎔式奉了親王印,準備接待詔使,走前,他用餘光看了一眼,只看清未遜色的黃金甲。 人道是金甲配龍鱗。 不在中都,不大閱,不校試,則天家兄弟相見,本沒必要穿什麼鎧甲。 但官家說,觀武是樂事。 起先衆人誤解,幾乎要沿着洮水,打撈六年前被官家藏入龍宮的某顆寶珠,探得天子意不在彼,這才明白過來。 誰也不敢向莊毅大王提要求。 隨黃旌的持節人,甚至以袖掩口,暗暗地說着:“否。” 矜持的氣氛直到皇帝側目才消失。 推出的傳令官年紀還輕,見了趙鉞,漲得面目通紅,彷彿見到國朝何其豐贍的巨篇。鎔式走來斟茶,他卻緊張地忘了來意,只磕磕絆絆:“多謝,多謝……” 常清拾屏退餘人,接朝夕相會的宴席。連鹿邑郡王趙綦都要暫避。 二位趙氏在右廳對飲。年長的那位是便服出巡,年少的卻穿了黃金甲。 官家十分高興,攜了幺弟,與他敘一些家常。 男侍送水晶糕點,送方諸玄觴,快步來回,偶然見到二人聯袂處骨節蒼勁的手,暴起連片的青筋。 “三年別過,期間雖有見面,卻覺得十二變化越來越大,今次尤甚。” “天顏依舊。” 官家笑着拍了拍趙鉞側襟:“變化不說顏色,而說風度。”趙鉞也明白,如子衣一般話語,再不會從自己口中流出,便頷首,也笑了。 兩人閒談。一水沿岸的樂坊有琴音,摽拂漸低。時下國朝最重的戰事,便在笑語間輕遐。 不過,常清拾內外盡是戰靴,接踵碰撞不絕。趙鉞耳力佳,聽清後,便讓笑語隨琴音淡遠。 久違的懣,讓他撮動長指,主動說起天象:“聽聞朔方有星,失了左膀右臂,墜落在十二州以外。” 官家僅僅是微笑:“你比之前,大有不同。” 微笑轉爲開懷時,天家貴胄幾乎全醉。 兄弟二人一樣的酒量奇差,神迷心蔽,再失高冠長紳,說不定見對方如見自身,要追影子。 “十二,戰事其實已經有安排,”官家以手指節敲擊趙鉞肩上的筒金,“你款曲侄子,早在臨朝以前,便爲我推舉數人,是我執意選擇國公之子……京北戰敗,是朕不善。” “這樣說,官家選好了繼任者?”醉後,趙鉞臉上有冽寒。 “有安排,有安排了——”觥籌起落,鋃鐺纏着兩人。 官家想莊毅大王昔日閱武時的風采,特許大王着御賜黃金甲赴宴。 傳令官如此說,趙鉞也如此辦,只是夜裏魘了。 昔日陪同校閱的飛山兵、浮圖子,入夢以後,無不丟盔卸甲,大聲何何(撤退口號)。兩隻飲而不餐的人世鴻雁,停在退走的兵列盡頭,轉頭朝他:“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不是寡人,無助如何行路?” 聽智者或稚子言論,可以免憂。趙鉞手中已有一人慧及智者,一人純如稚兒,卻免不了夢魘……人在掙扎時,黃金甲也被夜裏的風聲撼響,錚然共鳴。 他清醒,去洗酒氣,無視隨從遞上的繮繩,獨步禁圍當中。 官家讓杏林不像杏林。一天銀河與地上的洮水流入深籠。路上無車轍。蕩蕩的浦邊走水蛛。蔥蘢居便成了寶棟,璀璨奪目。 蓬斷正在喂白鰱。 起先,鎔式將魚送給她,她做了許多推脫。但見鎔式捋起袖子,拂去額邊的汗,臉彷彿更黑了,辭謝不能出口,也就收下這些生靈。 由甜水峭汁製成的面曲,分給水裏的遊物,也是件賞心的事。 吸了蒼耳蛇麻氣,蓬斷漸漸口渴,取出少許酒麴,放入嘴中,學魚進食。 鎧甲軋過青叢,配劍在拖行時,蓬斷方纔喫倒了牙。 趙鉞走入蔥蘢居,將樓上的女侍們嚇呆了。 蓬斷含着半口酒麴,默然地鼓動兩腮。 她第一次見他穿金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