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为难她
入淮阁青砖墨瓦白墙,宛如江南小居,其清净素雅,与永宁侯府格格不入。
薛湄带着丫鬟彩鸢,怀裡抱着猫儿,敲开了入淮阁的门。
开门的丫鬟约莫十七八岁,眉目清秀,笑容甜美,冲薛湄行礼,然后請她进去。
薛湄上次来過,知道這個丫鬟是個哑巴。她母亲堂堂侯府大夫人,理应主持中馈,教养子女,却躲在這地方礼佛。
为了清净,她连使唤的丫鬟都是哑巴。
怪不得原主什么都需要自己争,因为父亲不喜她,母亲靠不住,哥哥是残废。
不容易。
进了入淮阁,庭院有株百年古桃树,虬枝斜倚。這個时节落尽了嫣红,唯有小小青果点缀枝头。
薛湄进了堂屋。
入淮阁只有两個丫鬟,两個粗使的婆子。除了哑巴,另有一丫鬟,能說话,但是鲜言寡语。
“大小姐,夫人還有一刻,您稍坐。”那個能說话的丫鬟,言辞简洁,說罢就退了出去。
薛湄怀中抱着猫儿,轻轻拂過它柔软背脊。
已经二十天了,她的猫后背上长出了细软绒毛。原来,它是纯白颜色,又有一双鸳鸯瞳,是薛湄最喜歡的那個品种。
她轻轻撸猫,等待着她所谓的母亲。
古中国的计时方法,跟后世不同。丫鬟口中的“一刻”,并不是十五分钟,而是半個小时。
半個小时为一刻,四刻为一個时辰,也就是两個小时。
比如說影视作品裡司空见惯的“午时三刻”,便是中午十二点整。
薛湄便這样坐着,等了一刻,她的母亲才从佛堂出来。
她尚未走出门,薛湄就听闻了很清晰的檀香,這是礼佛之人身上惯有的香味。
人未至,香先闻。
旋即裡间的珠帘撩起,一阵清脆悦耳的乱响,大夫人潘氏,也就是薛湄這原主的亲妈,终于出来了。
她四旬多年纪,肌肤是不见天日的苍白,眼角有抹不平的细纹,眼睛看人的时候带三分冷意。
“你来了。”大夫人口吻平淡,不带半分温度,“近来都好吧?”
薛湄:“都好。”
“可有认真读书?”
“读了。”
“针黹女红,也不曾落下吧?”
“是。”
“在你祖母跟前,要日日請安尽孝,不可荒废;要听你乳娘的话,带下人要仁慈,切莫失去侯府大小姐的宽和……”
薛湄静静听着,觉得她這位亲娘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每個月见女儿一次,背诵這么一段话。
薛湄本不该使坏的,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可她见這位母亲实在冷漠得厉害,就忍不住想要使坏。
她打断了大夫人的话:“我最近在读《妙法莲华经》和《楞严经》,有些不懂,母亲能否解疑?”
大夫人一愣。
“你、你有何疑问?”大夫人问。
薛湄:“母亲觉得,女儿家读《妙法莲华经》好,還是《楞严经》好?”
大夫人略微愣了愣。
“《楞严经》实在太复杂,女儿有点读不懂;《妙法莲华经》說人人皆可成佛,不分贫穷贵贱。是否读通了后者,前者就不言而喻?”薛湄又问。
大夫人整了下表情,道:“這個是自然。你先读《妙法莲华经》吧。只不過,你小小年纪,倒也不必读经,平日裡多行善事即可。”
薛湄道是。
大夫人生怕她再问,便說自己要诵经了,請薛湄回去。
离开了入淮阁,薛湄立在翠竹林前,略微沉思。
“大小姐,怎么了?”丫鬟彩鸢问她。
薛湄摇摇头。
她沒有把自己的疑问說出来。
這位亲妈,可不像是個信徒。
信徒都是很虔诚的。
大夫人一听薛湄說要读经,居然劝她不要读,這不是信徒的行为。信徒一般都会很高兴有人肯加入她的信仰,這意味着女儿对她信任的认可和追捧。
谁都需要认可。
大夫人劝薛湄不要读,无非是担心薛湄真的拿经书去问她,她答不上来。
而薛湄提到的《楞严经》,是唐朝中期才有的。依照薛湄的判断,這個年代绝对早于唐朝,所以世上還沒有《楞严经》。
《妙法莲华经》则比《楞严经》早個六七百年,它应该是有的。
“這位亲妈,信佛信得也太粗糙了,恐怕只知道個《妙法莲华经》的名,连读都沒读過吧?”薛湄忍不住腹诽。
那么,大夫人躲在入淮阁,绝不是为了礼佛,她到底为什么?
因为儿子残疾而心灰意冷嗎?
心灰意冷,不更应该好好礼佛,寻求一种精神寄托嗎?为什么礼佛只是個借口,连最起码的经书都沒看過?
薛湄有点搞不懂了。
她一边沉默着,一边往回走。
丫鬟彩鸢還以为她是介意夫人冷淡的态度,便劝她:“大小姐,你莫要难過,夫人一直都是這样的,都八年了。這八年,哪怕沒有夫人,您不也熬過来了嗎?”
原主今年才满十七岁。
也就是說,她从九岁开始,這府上最应该庇护她、照顾她的亲妈,就抛弃了她;而她应该依仗的长兄,变成了残疾。
父亲和祖母偏袒二小姐,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只是,沒有了母亲和大哥,原主才去寻求另外的感情寄托。
只可惜,她沒寻到,還把自己变成了一個跳梁小丑。
薛湄为她感到难過。
這次和上次去见大夫人,薛湄心口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哀伤。這不是她的感情,而是原主的。
“唉,可怜的孩子。”薛湄叹了口气。
她年纪轻轻便离开了人世,由军医薛湄取代了她,到死都沒享福。一辈子渴求爱护,却无人爱她。
唯一给過她温暖的,是偶遇過的瑞王萧靖承。因高攀不上,那点温暖成了她孤夜的自我慰藉,沒有让她胡思乱想。
薛湄想,原主也许并不想知道她母亲为何這样。
在她心裡,八年前,母亲就和大哥一块儿死了吧?
薛湄收拾了心绪,不再多想。
大夫人是人、是鬼,于她无关,反正她沒想在這個家裡待一辈子。
她的目标,是在這封建社会的京都裡,混個郡主当当,然后搬出侯府,推掉和温家的婚约,自由自在。
若是有钱,就养几個听话的小白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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