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家人,要一起
十五天……
十五天!
感受到水流冲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凰暗终于展露出這段時間以来的第一次情绪波动。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
后背留下了一條极长的伤口,从后心处下面一点点,一直到腰部中间。
差点肾沒了。
不過终于能洗澡了。
凰暗将身上洗刷了一遍,转身拎起這几天换上的新床单和创造的镜流還沒拿走的垃圾,包在一起,转身走出了卧室。
镜流看了他一眼。
“下楼扔垃圾,然后你的户口本落下来了,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去取。”
凰暗皱了皱眉,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是终究什么都沒說出口。
被判为遗弃,镜流的信息在公安那裡需要一些备份,等到什么时候有父母寻亲,再筛选信息。
這是不存在于镜流身上的情况,她完全可以放心。
当然,凰暗還是迫不得已的动用了一些关系。
凰愈其实還是帮了不少忙,這次结束得感谢他一下。
现在镜流的身份大概就是,在贫穷的山沟沟裡被重男轻女的父母遗弃,什么都沒有,被一個老乞丐捡到养大,老乞丐养她到半大之后就去世了,留下镜流一個人挣扎求生——大概是這样一個故事。
标准的主角模板。
但是這個操蛋的世界不需要龙傲天。
凰暗将垃圾塞进垃圾桶裡,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裡。
户口本……然后办理身份证的手续,需要一段時間,镜流就能拿到自己的身份证了。
這段時間,自己先去帮她买個手机,用自己的实名信息註冊一下。
這也算是给他自己上了一层身份保险。
然后给她去买两件衣服……虽然她說自己的衣服都是一样,换的很勤,但是好歹住在一個屋檐下,凰暗看见了都眼皮抽搐。
虽然她是什么长生种,不是普通人类但是……心理接受无能。
凰暗吐出口中白雾,看着天空的方向。
天空真是广阔。
凰暗在垃圾桶上掐灭烟头,转身走进大门。
……
“戴上口罩。”
“为什么?”
镜流挑了挑眉,她似乎每次都被要求戴口罩。
“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出去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关注。”
凰暗将口罩递给她:“我也戴。”
奇怪的男人。
镜流接過口罩戴上:“要带小白一起去嗎?”
“去,我顺路把它送到宠物店去,洗洗澡检查检查,我记得上次工作人员說阿拉斯加小时候爱得病,死亡率很高,得去看看。”
凰暗收拾着东西回应道。
“啊……那還是带過去看看吧。”
镜流皱了皱眉,弯下腰把小白抱了起来。
小东西在镜流怀裡挣扎了两下,最后還是在香软的怀抱裡安静下来,不再动弹。
“去检查一下。”
镜流拍了拍它的脑袋,安抚似的說道。
“简单的流程,下楼把小白送到宠物店去检查,然后洗澡,然后取户口本,申請身份证,因为申請之后需要两個月才能落下来,然后买衣服,吃饭,回家,就這么一天。”
凰暗转头看了镜流:“有問題嗎?”
镜流简单计算了一下:“你要从今天开始练剑嗎?”
“不,明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哪学的?”
“我那個屋子的书。”
“不是何不何其多,晚上我去跑步,看看自己现在身体运动起来如何。”
“好。”
镜流点了点头,沒再多說什么。
“那就走吧。”
凰暗看了看后面的小白,拿起一旁的牵绳。
“還需要牵着嗎?”
“嗯,难不成你打算一直抱着它?回来也抱着?”
“……不行嗎?”
“牵着。”
“……你不会怕狗吧?”
“不怕,但是脏。”
“洗完澡就不脏了。”
“那给它穿上衣服,免得這踩一下那踩一下。”
凰暗拿出一套宠物用的小衣服递给镜流。
镜流接過,蹲下身轻轻套在小白身上,然后捏着它的小爪子给它穿上小鞋。
這些天来,镜流对于這种步骤已经驾轻就熟了。
“走吧。”
凰暗点点头,看着又把狗抱起来的镜流,转身走出屋子。
镜流跟在他身后。
“小暗啊,出门?”
陈香梅走出门,正好看到凰暗和镜流在等电梯。
“嗯,出去吃点东西,顺带着把這小玩意送到宠物店洗個澡。”
“诶呦,這小狗好,你们两個好好玩。”
“陈姨要出去?”
“不出去,不出去……”
陈香梅拿出身后的扫帚晃了晃:“收拾收拾门口。”
哪怕不脏乱,陈香梅依旧习惯着每天收拾两次门前。
依照她所說,把门口收拾干净,方便迎接客人,甚至是迎接神明。
神明……
凰暗僵硬的笑了笑:“那我們两個先走了。”
“欸。”
陈香梅应了一声。
电梯门缓缓闭合,镜流看了他一眼。
凰暗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除了应对公事,她還真沒见這男人笑過。
凰暗也不玩手机,也不說话,站在這裡也不尴尬。
镜流逗弄着怀裡的小白,也沒有說话的意思。
小区的环境依旧很好。
镜流也感叹于小区门口宠物店所在的那一整片地区的风格。
這样参差不齐的风格是怎么建造出来的呢……
镜流不明白。
凰暗倒是见惯了,直接走进宠物店。
“凰先生。”
店员笑着打招呼:“欢迎。”
凰暗让开一個身位:“洗澡,暂时放在這,能帮忙检查一下嗎?”
“当然可以。”
店员笑笑:“我們有這個能力,您要寄存多久?”
“到我来取为止,钱从卡裡直接扣就行。”
凰暗說着,转头看向镜流:“把狗给他们。”
镜流点了点小白的鼻子,将小白抱起来递给店员。
小白不乐意离开女主人的怀抱,小爪子扒拉着镜流的袖子:“汪呜……”
声音可怜兮兮,這小玩意试图卖萌换取镜流心中的不舍。
被那双水汪汪的漆黑眸子看着,镜流深吸一口气,看向凰暗。
“又不会有什么問題,就是洗個澡检查检查。”
凰暗破天荒地摸了摸小白的脑袋:“乖,一会回来接你。”
但是這個小崽子不认凰暗的安慰,它只盯着镜流。
镜流:……
“乖。”
有些清冷的声音因为口罩的阻挡显得闷闷的:“一会回来接你。”
她摸了摸小白的脑袋。
店员见惯了粘人的小狗,笑眯眯的說道:“您和它的感情很好。”
“還好吧……”
镜流眨了眨眼:“麻烦了。”
“沒事的。”
店员還是抱起小白走进后面。
小白的叫声被凰暗自动屏蔽:“走吧。”
镜流又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小白:“他们……怎么给宠物洗澡?”
“很温柔的。”
凰暗淡淡道:“别想了,总不可能让你给它洗。”
說话间,凰暗已经走出了宠物店。
镜流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這才转身跟上他。
“你挺喜歡那小家伙?”
“嗯,仙舟上沒有那么多宠物。”
“为什么?”
“因为宠物并不长生,最多陪伴十几年,死了之后徒增伤感,反而容易增添魔阴身的危险,如果是某些长生的宠物,碰到心态好的主人,那還算是幸运,大多都是化外民带過来售卖。”
仙舟上那些個洞天之中的生物……和小白這样可爱的小家伙沒有可比性。
镜流想了想。
景元以前似乎养過宠物。
他一直以为那是狸奴,结果最后发现是狮子。
那狮子倒也活了挺长時間,但是明显活不過景元。
景元当时频频出征,和那狮子是聚少离多,而且每次离去少则数月,多则百十年,那狮子就算是狐人族幻化也不可能活那么长時間。
景元某次出征回来的时候,那狮子已经死了。
当时景元哭的挺伤心来着。
不過他心态调节的倒是挺快,沒多长時間就缓過来了。
“這样啊……”
凰暗摸了摸鼻子。
总感觉這长生种心理有点脆弱。
不過也难說,要是自己這样活個一千年,說不定也会很脆弱。
他现在觉得他能心态健康的活到快三十岁就算是奇迹了。
话說他這心态算是健康嗎?
“所以在仙舟中,哪怕是交友方面,长生种一般都会選擇同样的长生种来往。”
镜流轻声道。
也许她是個意外。
除了景元,她身边那几個挚友沒有长生种。
狐人族,持明族,甚至還有一個短生种。
之前元帅来罗浮巡查,看到她和应星等人坐在一起饮酒聊天,還特意问了她的情况。
着重“关照”了应星。
短生种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甚至会衰老,百年寿命就将走向死亡。
元帅当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能和应星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
丹枫起码還能活個五六百年。
前途万丈的罗浮剑首可万万不能因为個短生种堕入魔阴身。
当时镜流好一顿解释,应星喜歡的是白珩,她不会对其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她這辈子不打算寻找伴侣,打算一個人自由自在的過日子。
一顿解释,元帅才相信,离开了罗浮。
想到這些,镜流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
其实自己還是有些担忧的。
那群人裡她最担心的就是应星和白珩了。
短生种和狐人的寿命实在太短了。
說实话,她一直冷淡,就是为了孤身一人,让别人无法接近她,包括過去的影响,她觉得,自己应该孤身一人追逐无人匹敌的力量。
甚至是斩杀神的力量。
一开始她只认识丹枫的时候還好,后面又来了個白珩,来了個景元,来了個应星……
這些人开始逐渐走进她心裡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沒法冷淡下去了。
但是她做不到将這些人推开。
世人都說,应星,白珩,丹枫和景元都是格外有勇气的人,敢于和那位冷淡如冰的剑首交朋友,還真的成功了。
却殊不知,镜流愿意对這些人敞开心扉,也付出了异常巨大的勇气。
他们都是自己世界的成功者。
尽管還沒有打出名气,应星也是天才的匠人,丹枫是持明族的饮月龙尊,白珩是自由自在的探险家,景元家中也有深厚的背景。
但是她不一样,她是個丧失一切的流浪者。
她不是冰山,她只是铭记着苍城巨舰倾落之际,所有人对自己這個幼小的孩子全部的期待。
记着他们用被腐化的双手将自己推上生命的另一端,记得他们每個人对自己說的期待——哪怕那份期待对于一個孩子来說過于沉重。
她活了下来,她要成为绝顶的剑客,她要让其他仙舟知道,苍城仙舟的血脉沒有绝迹,苍城仙舟依旧在奋发不息。
带着這沉重的期待,背负着背上无数的亡灵,她颤抖着手,咬着牙对堕入魔阴身的战友举起了锋利的剑。
她要前进呐,不能停下啊。
每次疲惫的难以爬起,脑海裡回荡的全都是那些绝望的声音。
“镜流,镜流你要变强!不要辜负了我們。”
她知道世事无常,知道局势残酷,她不敢敞开心扉。
她知道,自己如果成为那剑首,如果站在那绝巅,苍城仙舟才不会被遗忘,如果自己依旧是個流浪者,那些亡灵们的存在都将被忘记。
那些漆黑而腐化的手推着她向前,不管她的害怕,只是推着她向前。
不能停下啊镜流,你停下了,苍城仙舟就真的沒了。
她還是個女孩,她太害怕有人在自己心裡转了一圈之后,再凄惨的死在自己面前,又或者以那一副丑陋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被自己斩落在剑下。
但是這几個人……
哪怕自己有着堕入魔阴身的风险。
哪怕自己可能会承受痛苦,承受堕入魔阴抽筋拔髓的痛苦。
哪怕自己努力尽废,被所有人怨恨,被千夫所指。
她也想和這些人在一起。
哪怕是听着应星和景元的斗嘴,也格外有意思。
或许元帅說的沒错。
這些人某天若真的离世,对于她会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其实如果真的有那种沒有副作用的长生灵药,她可以毫不在意代价的为白珩和应星求来,哪怕是去抢。
她唯一的牵挂就是這四個人和仙舟,除此之外,舍弃什么她都不甚在意。
但是并沒有,那些丹药只会让他们变成怪物。
時間還会继续前行,她终将会再次成为時間的遗孤,被遗留在原地,看着挚友们远去。
但是她做出了選擇。
她選擇了珍重现在的时光。
沒法回头了啊?镜流。
但是她从不后悔。
镜流垂下眸子,轻笑一声。
“……你在笑嗎?”
思绪回神,镜流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沉默了几秒,她诚实的点点头:“算是吧,想起了挚友。”
“嗯。”
凰暗转過头去,想了想。
好歹两個人也是并肩前行,一句话不說在路人看来有些奇怪吧?
“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镜流愣了一下。
“我家流儿笑起来真好看,每天对爹多笑笑,爹能多活一千年。”
“那我每天对爹爹笑一百次,爹爹是不是就能长生不老了?”
“好哇好哇,那你也得对你娘亲笑一百次才行,咱们一家人要一起长生不老才好。”
一家人,要一起……
镜流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戴着口罩。”
“……我有透视眼。”
镜流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男人,眉眼间陡然绽放出动人心魄的笑意。
不過转瞬即逝,她又转過头去。
“其实你也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也会好看的。”
這個男人笑起来肯定会像画一样。
“我?”
凰暗瞥了她一眼:“免了吧。”
“为什么?”
“沒有那种情绪。”
“人人都会有情绪,這是天生的。”
“那就别把我当成人。”
凰暗說這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但是镜流就是有种感觉——他或许是在开玩笑。
“你刚才是不是开了個玩笑?”
“你是极少数能看出我在开玩笑的人。”
“還有别人么?”
“有两個。”
凰暗依旧面无表情。
“仙舟上有句话叫,笑一笑,十年少。”
“嗯,那我更不应该笑了。”
“为什么?”
“活那么多岁沒意义。”
“为什么沒意义?”
“以我目前的工作来說,沒意义。”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嗯?”
镜流感觉自己今天的话好像变多了好多,她看着凰暗,又重复了一遍:“我說,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下辈子。”
“……你刚刚是又开玩笑了么?”
“客观来說,是的。”
“为什么客观来說?”
“你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么?”
话這么多。
“沒有,只是心情好。”
镜流摇了摇头。
虽然从她一直沒有表情的脸上也看不出心情好不好。
心情好。
镜流觉得這样的交流对于她来說已经很开朗了。
凰暗也這么觉得。
只有他们两個人這么觉得。
但看着他们两個一直面无表情,声音冷淡的路人或许不会這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