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于尊重,小厮们在动谢韫之的身体之前,都会這样提前說一声。
谢韫之听得出来,這确实是墨砚的声音,看来自己在府裡养病。
他内心万分感叹,沒想到自己会落到這一步田地。
难受是肯定的,不過比起在战场上丧命的将士们,他已经好太多。
又有什么资格失意。
观棋将谢韫之扶起来,让世子靠在床头,然后掐开他的嘴。
墨砚便用调羹舀了流食,送进世子的喉咙深处,這样世子就可以自行吞咽下去。
谢韫之很清晰地感受到小厮们的摆弄,大概也能想象到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
他想控制身体,却徒劳无功。
最后只能放弃了。
也不知自己失去意识了多久?
既然意识還能恢复過来,說明身体正在慢慢变好。
沒准還有康复的可能。
也不必太過灰心。
“少夫人,您在裡头嗎?”忽然门外传来一道丫鬟的声音:“珩少爷的半餐送来了。”
不知不觉,许清宜和珩哥儿就在這裡待了许久。
世子一碗流食都吃完了。
墨砚正在为他擦嘴。
“在。”许清宜应了一声,随后对墨砚和观棋道:“那你们尽心伺候世子,我先带珩哥儿去用饭。”
墨砚和观棋忙道:“好的,請少夫人放心。”
谢韫之呆住了,什么少夫人?
這屋裡出现的几個人他都熟悉,观棋和墨砚是他的小厮,珩哥儿他的幼子。
這個少夫人又是谁?
谢韫之也不是蠢笨的人,很快就明白過来。
在這府裡能被称作少夫人的人,只能是自己的妻子。
或许在自己失去意识這段時間,长辈做主为自己娶了妻。
“……”
民间流行冲喜一說,這位少夫人,估计就是娶来给自己冲喜的。
谢韫之从不信這种东西。
对這個冲喜夫人也无感。
他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此前更沒有娶妻的打算。
否则他已经二十六岁,早已娶妻生子。
但既然现在已经娶了,哥儿们也确实需要一個母亲照顾。
谢韫之想着,相敬如宾也就是了。
许清宜领着珩哥儿回到隔壁。
小厨房送来的几样半餐,有肉糜鸡蛋羹,豆腐鱼肉,凉拌鸡丝,以及一份珍珠玉米汤。
初夏早晨起来沒胃口,這個点上许清宜也饿了。
那道凉拌鸡丝看起来不错,大人也能跟着吃点儿。
她低头,对上一张眼巴巴的小脸,便问道:“珩哥儿饿了嗎?”
珩哥儿盯着母亲桌上的食物,咽着口水点点头,满脸写着渴望。
小孩子饿得快,适合少吃多餐。
珩哥儿早上起得早,嬷嬷简单喂了几口,就准备着去老夫人的院子裡拜见母亲
眼下早就饿了。
“那就坐下吃饭吧。”
许清宜說实话,也沒有养孩子的经验,只是围观過哥嫂养侄子。
反正她脑子是会了,只待实践。
小白鼠珩哥儿张开小手向着母亲,旁边准备伺候他的奶嬷嬷一怔。
便瞧见自家主子抱起珩哥儿,在自己怀裡坐下。
大户人家的主母哪有這样养孩子的,說是放在自己院子裡养。
但饮食起居這些個琐碎事,都是丫鬟嬷嬷动手,主母从旁指挥罢了。
奶嬷嬷感叹,自家姑娘倒好,凡事亲力亲为也不嫌累得慌。
许清宜不知道大户人家的主母怎么养孩子,她只知道真心换真心。
等這三個孩子长大成才,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她就可以提前进入退休状态。
到时候自己当家作主,小日子可以预见地爽。
珩哥儿第一次和母亲一起吃饭,小身板坐得板正笔直。
食不言寝不语,抓筷子的动作都要讲究。
他一岁就在府裡养,如今三年過去,规矩刻进了骨子裡。
“?”许清宜的用餐仪态不能說差,却与珩哥儿格格不入。
有一种对方在吃高档餐厅,而自己在吃小饭馆的差距。
她搁筷,叹气:“珩哥儿,你這样吃饭不累嗎?”
珩哥儿身子一颤,无助地望着母亲,是自己做得還不够好嗎?
他慌了,如果惹母亲生气了,会不会被赶出母亲的院子?
這么想着,珩哥儿竟然吧嗒吧嗒地掉起了金豆子,因为他不想回祖母的院子。
他喜歡现在的母亲。
“??”许清宜无语,怎么還哭了呢?
她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珩哥儿的眼泪:“怎么了這是?我們珩哥儿怎么哭了?”
珩哥儿听见母亲這么温柔地哄自己,又不确定了,难道母亲沒有生气?
“嗯?”其实许清宜对孩子无感,說起来以前出门最害怕遇到孩子。
一下子抚养三個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对她来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战。
“母亲……是觉得我规矩学得不够好嗎?”珩哥儿小心翼翼,虽然他年纪小,却能感知到大家不是那么喜歡自己。
许清宜愣了一下,终于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珩哥儿长相不出众,這是被侯府养成了谨小慎微,敏感纤细的讨好型人格。
平阳侯府也真是作孽,而谢韫之……
也不能說谢韫之有错,他收养战争孤儿的出发点是好的。
只是公务繁忙,早出晚归。
并不知道孩子的成长不仅需要吃饱穿暖,還要爱意浇灌。
珩哥儿是三個孩子的缩影。
他们都不是谢家血脉,身份尴尬,怕是从来不敢把自己当侯府少爷自处。
“珩哥儿,你的规矩很好。”许清宜捧着珩哥儿的小脸认真:“母亲对你很满意,很喜歡你。”
为了增加說服力,還凑近亲了珩哥儿的脸蛋一口。
只见珩哥儿呆呆傻傻的,半天反应不過来。
许清宜继续解释道:“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让你可以不用那么规矩,那些规矩做给外人看就好了,在母亲的院子裡可以放松恣意。”
珩哥儿似懂非懂,面露震惊。
母亲教导的规矩,怎么和他记事以来学到的规矩不太一样?
“……”旁边的奶嬷嬷欲言又止,大户人家的少爷学规矩天经地义。
且嫡母還要言传身教。
姑娘這不是误人子弟嗎?
但看着许清宜用自己的筷子,直接夹菜到珩哥儿的碗裡,她到底還是忍着沒說什么。
现在刚进门,先培养培养感情再管教也无不妥。
珩哥儿這才瞪大眼睛注意到,母亲用饭……好像不怎么守规矩!
這样真的可以嗎?
许清宜言传身教告诉他,完全可以。
小孩子学东西快,得到允许后,珩哥儿很快就有模有样地随意起来。
不一会儿就吃得满嘴油,還挑出了汤裡不喜歡吃的玉米粒。
瞟了瞟母亲沒有呵斥,他开心地端起汤碗,一口气喝完汤。
将空碗放在桌子:“母亲,我喝完了!”
许清宜对他竖起大拇指:“乖。”
奶嬷嬷连忙拧了帕子過来,给珩哥儿洗脸擦手。
人类幼崽是吃饱就困的生物。
可许清宜看到,這個小崽子明明困得睁不开眼皮,還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强打精神。
许清宜也吃好了,懒洋洋擦着手:“困了就去睡觉。”
珩哥儿顿时一個激灵睁大眼,摇摇头:“快午时了,要用過午膳才能睡。”
這是规矩,午膳阖府人一起,除非有正当理由才能缺席。
仔细想想,侯府好像還真有這样的规矩,是侯夫人秦氏所制定。
秦氏继室所生,自己又当继室,最忌讳别人說她小家子气。
所以行事作风都向出身世家大族的先太夫人靠拢。
偏偏她只学到表面功夫,压根沒有学到精髓,否则也不会双标。
舍得下狠心要求别人,却舍不得要求谢淮安。
“你现在就可以睡了。”许清宜這個嫡母做主:“奶嬷嬷,珩哥儿那边的房间应该還沒收拾好,你就将珩哥儿先抱到我床上。”
“是。”奶嬷嬷点头。
珩哥儿欲言又止,既害怕被祖母秦氏罚,又不想忤逆母亲。
最后就乖乖地跟着奶嬷嬷去睡觉。
外面,丫鬟婆子们忙进忙出,终于收拾好了哥儿们的住处。
然后三位哥儿的丫鬟嬷嬷们,全都過来给许清宜磕头行礼,介绍自己的身份。
许清宜到底是新进门的媳妇,一一见過他们之后,给了一些赏钱。
“到了澹怀院,就要守這裡的规矩,以后好好干。”
“是,多谢少夫人。”
午膳时分,负责伺候珩哥儿的蔡嬷嬷道:“少夫人,到午膳了,奴婢抱珩哥儿去用午膳。”
许清宜喝了口茶:“珩哥儿吃完半餐睡下了,不用打扰他。”
蔡嬷嬷愕然:“可是少夫人,這不合规矩,夫人說……”
“珩哥儿只是個孩子,少吃多餐多睡觉是孩子的天性,情况不允许便不用守着规矩。”
许清宜内心翻着白眼,不知道小孩的身体发育,大脑发育都跟睡眠息息相关嗎?
难怪养了三年還是這么黑黑瘦瘦。
再按照秦氏這個方向养下去,三個孩子都得养废。
临哥儿日后是聪明有出息,但這跟侯夫人沒关系,只是因为临哥儿天生聪明罢了。
再者,表面上看起来花团锦簇,谁知道内心深处是苦是乐?
蔡嬷嬷习惯了听从侯夫人的命令行事,满脸为难:“少夫人,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只是听命行事,若是夫人怪罪下来……不好交代。”
许清宜皱眉,显得她那张温婉的脸,也多了几分威严:“蔡嬷嬷,你现在已经是我院子裡的人,该听的是我的命令,如果你心裡只有夫人,那你就从哪来回哪去,珩哥儿不用你伺候了。”
“少夫人,這……”蔡嬷嬷慌了:“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少夫人瞧着温温柔柔的,沒想到性子這么强硬。
也是,否则也不会嫁给昏迷不醒的世子,为世子延嗣。
许清宜:“那就按我說的去办。”
“是。”蔡嬷嬷连忙识趣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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