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正文完)
最近幾天卻下起了雨,陰雨纏綿。
明驚玉連續一個多月來,心裏一直惴惴不安。
每晚她都被驚醒,夢裏卻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醒來心就像缺了一塊。
哪怕在謝傾牧的懷裏,她都無法安神。
謝傾牧安撫她,是因爲備孕的壓力,逗她開心。
還說,他之所以努力並不全是爲了寶寶,單純想要跟她做、愛。
期待寶寶,只是爲他孕育寶寶的人是明驚玉,不然,有無都可。
明驚玉手貼在他脣上,不讓他多說,“不可以這樣說,寶寶會生氣的。”
謝傾牧順勢在她手心親吻了一下,在她耳邊輕輕說,謝太太,睡不着了是吧,我們來做點有利助眠的事情。”
兩人纏綿一場。
明驚玉的手貼在自己的小腹處。
說來,備孕兩個多月了,謝傾牧非常努力了,她也查了很多有利懷孕的方式,她的肚子一點反應都沒有。
明驚玉心裏還是有點悶悶的,她也無比期待肚子裏的小生命早點到來。
長輩們都說她是備孕導致的壓力,讓她放輕鬆,順其自然,期待歸期待,寶寶什麼時候來,還得看緣分。
還統統數落謝傾牧是不是他給她的壓力太大,過於焦慮。
幾位長輩,七嘴八舌地數落謝傾牧好一陣,謝傾牧默默地受下。
瞧着謝傾牧委屈不已的模樣,明驚玉樂不可支。
寶寶的事,暫且讓她放寬了心。
睡眠問題在謝傾牧找人給明驚玉製作了安眠枕。
緩解不少。
接下來一段時間,明驚玉的睡眠質量恢復許多。
直到謝眷和婚後的第一天,深夜,謝傾牧接到謝眷和的電話。
一貫冷靜自持的謝傾牧,身軀猛然跌靠在書桌邊緣,手肘碰倒了邊櫃上的茶杯。
茶杯摔在地面上在寂靜的黑夜中發出的聲音尤爲驚心、猙獰,欲耳震聾。
明驚玉被清脆又刺耳的玻璃碎片的聲音驚醒,她猛地坐起來,披上真絲睡裙那層薄薄的外套下牀,疾步慌張地跑去書房。
書房的門大敞。
謝傾牧身軀靠在直愣愣地靠在書桌。
他手機舉在耳畔,保持接電話的姿勢。
整個人被無法形容的悲涼籠罩。
在門口明驚玉驀地頓步,一步一步走向謝傾牧。
她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她的心口很沉很沉,像是被人緊緊握住一般,難受得要命。
謝傾牧擡眸看向衝自己走來的心愛之人,他緊抿的薄脣顫動了幾下。
眸色暗沉無光,眼角泛着紅。
許久之後,他緩緩地突出一句話小五在邊境犧牲了。
一個月前回黎海看了許父後,小五並沒有回四九城述職,他瞞着所有人去了邊境。
明驚玉
身體恍惚被定在原地,眼淚毫無徵兆地奪眶而出,整張臉都在顫動。
謝傾牧大步上前,牢牢地擁抱住明驚玉。
明驚玉雙手揪住他的身前睡袍,身體在謝傾牧的懷裏不停抽搐,卻發不出半個字和聲音。
她的眼淚彷彿沒了閘門,大顆大顆往下砸。
腦海裏反反覆覆的出現謝傾牧這句小五小五在邊境犧牲了的話。
明驚玉又反反覆覆自語,小五犧牲了。
謝家怎麼辦
老夫人怎麼辦
嬋嬋怎麼辦
前兩天謝眷和的婚禮上,嬋嬋表面上不在乎,還是在四處找小五的身影。
還小聲埋怨,自己叔叔的婚禮都不來參加,就是臭屁。
明驚玉根本沒法相信這件事不是事實。
不、不可能,不可能。
當晚謝傾牧和謝家其他幾位兄長還有黎燕覺一併去了邊境。
次日,噩耗傳回謝家。
小五的棺槨還沒回到黎海,還沒到謝家,謝老夫人暈死過去幾次。
謝家烏雲覆蓋,低泣聲一片。
小五棺槨被迎接回來的那天,陰雨悱惻,明驚玉帶領謝家一衆在謝園前,等待棺槨的隊伍。
隊伍緩緩地駛入謝園,鮮紅的旗幟覆在四方的棺槨上面,莊嚴肅穆。
謝家兄長、黎燕覺齊齊地跟在身後,面色慘白,謝傾牧抱着謝小五身着軍裝的遺像,雙手筋脈爆滿,他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家人。
謝老夫人一生中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
她從沒想過這個裏面會躺着她的孫子,她這個年紀還要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
謝老夫人看着越來越近的隊伍,她的淚水早已枯竭,深凹的雙眼被血絲填滿,渾身顫抖,喃喃自語,“我就說,我就說啊,他就是不聽,爲什麼,爲什麼啊。”
幾位嬸孃攙扶着腿腳不便的老夫人,每個人淚水滿面,泣不成聲。
謝汀瀅面色慘白,陪在老夫人身邊無聲的哭,望着送棺槨的隊伍,越來越近,淚水早已不受控制。
明驚玉不滿淚光的眸一順不順望着小五的棺槨,灌鉛般地雙腿在原地掙扎好一陣,才邁開步,隨而快步接上隊伍。她雙手握住謝傾牧抱遺像的手,淚眼朦朧的昂起頭,看着謝傾牧雙眼,她嘴脣顫動,想要說些什麼,聲音早已啞然,一句話說不出。
謝傾牧知道明驚玉想問什麼,想要跟他確認什麼。
謝傾牧面部緊繃,一言不發,深邃的眼眸透着難以抑制的哀傷。
明驚玉從他眼底浮現的淚光和哀傷得到了答案,整個人往後跌了好幾步,身體癱軟地靠在身後的石柱上。
靈堂上是小五身着軍裝的照片。
肅然威嚴。
老夫人身體垮在了靈堂,執意不肯離開。
誰都勸不動。
謝昀景讓人請了家庭醫生過來。
家庭醫
生候在一旁爲她吊針,隨時隨地觀察老夫人的情況。
明驚玉整個人處於虛脫狀態,她扶着牆面緩緩走了進去,酸澀的瞳孔將視線拉長,深深凝望靈堂上小五高懸的照片。
很多許久前的畫面從她眼前晃過。
腦海中全是小五痞帥的模樣,和陽光般地笑容。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在四九城見到小五,痞笑着跟她打招呼,自來熟的喊她四嫂嫂,說自己是家裏的顏值擔當。
後來,他幫她揍人,霸氣地說,只要有他謝壹誰都不可以期待他。
還說以後我謝小五就是你的槍手,你指哪兒,我打哪兒。想打誰就打誰。
她和謝傾牧新婚第一晚,他用小石子砸的窗戶,引她下樓。
坐在樹上給她彈吉他,那張俊逸又透着幾分痞意的臉上總掛着陽光般地笑。
他還給寶寶準備了許多玩具。
等等
都在她腦子裏揮霍不去。
他那麼鮮活的一個人。
彷彿昨天還在她跟前喊她四嫂。
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明驚玉在人羣中,在靈堂的最後面,身體癱軟無力在原地搖晃不定。
謝傾牧忙碌着招待來往弔唁的人,一隻手橫在了她的身後,穩住她的身型。
他看她的眼底都是心疼,他明白,明驚玉心裏很難過。
他的窈窈是最重情誼的人,只要又本事走進她心裏的人,她都會不顧一切的對他們好。
她跟小五的感情最爲深厚,在窈窈心裏早已經把小五很重的親人,不亞於兄弟。
明驚玉擺了擺手,讓謝傾牧去忙他的,她必須振作起來,謝家如今一團糟,她不能倒下,“我沒事。不用管我,我去看看奶奶。”明驚玉忍了忍淚水,低聲說。奶奶剛纔昏倒,情況很危急,謝昀景跟着上了樓,她不放心情況。
謝傾牧凝視明驚玉的背影好一陣,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靈堂,他纔回過神來。
許家是有意瞞着嬋嬋的,可是這麼大的事,又怎麼瞞得住,小五的棺槨到靈堂不久。
嬋嬋不知道是怎麼來的謝園。
她不管不顧地撲向謝小五的棺槨,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棺槨上,低聲呢喃,“我不相信,謝小五,怎麼可能死,他怎麼可以死。”
她哭了太久,聲音發不出太大的聲音。
痛哭、嘶啞,低吼着。
她撲跪在地上,不顧一切地扒開謝小五的棺槨。
棺槨中不是小五的骨灰,是一套軍裝。
她忽然看向旁邊謝家的幾位兄弟,紅腫的眼眸透着一絲光芒,哭着道,
“沒有人,沒有人,這裏面沒有人,是不是代表小五並沒有死,對不對他怎麼可能死。”嬋嬋撲跪在謝傾牧面前,抱着他的腿,昂着頭看着他,眼淚順着眼角流淌,她脣角和聲音都顫抖着,“四哥,你神通廣大,人脈廣,我求求你,我求求再去確認一下,再去找一找他好不
好,他不可能死的。”
謝傾牧彎下身,將嬋嬋攙扶起來,深不見底的眸裏透着淚光,嗓音低沉,“嬋嬋,小叔叔親自在場,不會有錯。官方消息更不會有錯。”
邊境動亂,突圍成功後,小五爲救隊友被捲入湍急的河流。
連續打撈數日,杳無音信,換一句話叫屍骨無存。
嬋嬋聽到謝傾牧肯定回答,連續往後跌了幾步。
官方消息
所以
謝小五真的不在了
不,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她絕對不會相信。
他明明那麼可惡,對她那麼壞,就是個禍害。
他怎麼可能就這麼沒了
怎麼可能。
許嬋嬋面色慘白,緊咬脣瓣,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
不可置信。
謝傾牧把一串手串遞給她,嗓音低沉,“小五戰友說,這是你送給小五的平安牌,如今小五不在了,該物歸原主。”小五不在了
他不在了
許嬋嬋淚眼模糊地看着謝傾牧手上那串黑曜石手串,上面還有她繡歪歪扭扭的平安牌。
她目光定格在那串手串上,眼前是在四九城謝小五不顧大雪封山的夜晚,來雪山找她,抱她下山,帶她去看腿上,幫她揉腿。
他們在他公寓裏嬉鬧地搶平安牌。
以及這些年,她笑呵呵地跟在他身後,他偶爾從部隊回來休假,她強行拉着他看電影,他不情不願跟在身後,被她用來當衣服和書包掛件。
他還在醫院喂她喝粥,哄她,這些都歷歷在目。
許嬋嬋像是回放電影一樣,回放她跟小五的過去,她的腦仁像是炸開一般,脹痛,帶着血絲的眼珠像是要暴走一般凸出。
她忽然轉身,跌跌撞撞地出了靈堂。
許母哭着喊道,“嬋嬋,你要去哪裏”許母跟着追了出去,嬋嬋跑得太快,她根本追不上她,許母焦急地招呼跟她一起來的司機,“快、快開車過來跟上嬋嬋。”
許嬋嬋在謝園門口快速上了一輛出租車。
許母完全不知道,她要去哪裏,只能讓司機開車跟在出租車後面。
顧清依半個小時後有一場重要的手術,這場手術有關她升遷。
她深呼一口氣,又親吐氣息地從洗手間出來,一切都準備就緒,正打算進手術準備室。
她的手臂忽地被人攥住,是一位女孩。
許嬋嬋,她知道。
是謝壹那個被家裏認可的未婚妻。
顧清依看着眼前的許嬋嬋,原本一張美麗又精緻的臉蛋,哭得臃腫,一雙眼泛着血絲。
整個人頭髮和裙子都亂糟糟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這是怎麼了
顧清依一怔,問道,“許小姐,你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許嬋嬋雙眼淚水滾落,聲音沙
啞,“顧醫生,跟我走,去見一見謝小五。”
顧清依身體一緊,冷淡道“許小姐,你想你對我跟謝壹的關係有所誤會,我們只是普通同學。況且我馬上有一場很重要的手術,沒空參與你們這些兒女私情,請你放手。”
許嬋嬋不想跟她多說,攥着顧清依就往外走。
顧清依眉頭緊皺,語氣加重,“許小姐,你這是做什麼不要這麼無理取鬧好嗎我沒空跟你們玩這些遊戲。”
許嬋嬋看着顧清依的冷漠,她脣瓣顫抖,啞着聲音,艱難開口,“謝小五他犧牲了,棺槨在謝園。”
顧清依身體一震,整個人定住,堅韌的眸底透着不可思議。
謝壹犧牲了
怎麼可能
他是謝家的人,謝家爲了國家犧牲了這麼多人,上面不該會有所照顧的
許嬋嬋輕輕抽泣着,忍着悲傷,儘量讓自己每一句話都能說得平緩、冷靜,“謝小五,他很喜歡你,喜歡了你很多年。他一定很想見你,你跟我走,去見見他好不好。”
顧清依拂開她的手,擰了擰眉,“很抱歉,我不能去。”
許嬋嬋不可置信,“爲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謝小五他死了。爲什麼不可以去見他。”又一次牢牢抓住顧清依的手臂,眼淚灌滿雙眼,“顧醫生,小五那麼喜歡你,就算我求求你,去見他最後一面好不好。”
顧清依看着淚流滿面的女孩,道,“很抱歉,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手術。如果醫院有弔唁安排,等手術結束,我會跟醫院其他同事去弔唁。許小姐,請節哀。”
許嬋嬋眼淚滾落中呵地笑出聲,“和其他人一起吊唁節哀顧清依,謝小五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麼他對你那麼好,那麼喜歡你,見他最後一面,竟然趕不上你一場手術簡直是笑話啊。”
“顧清依,你有你的清高;你有你的堅持和抱負;有你的骨氣;我理解。但請你捫心自問,你生活在那樣的家庭環境中,這些年沒有謝小五的庇護,你能安穩度日你能讀研,能有現在這份安穩的工作,沒有謝小五,如今你什麼都不是”
“顧清依,我看錯你了,你不配謝小五喜歡,你配不上他謝小五就是這個世上最傻的傻子我今天來找你,簡直就是自取屈辱像你這種沒有人性的人,就抱着你的自私自利好好地過日子吧。”許嬋嬋拂去臉上的眼淚,咬着脣,轉身決然離開。
許嬋嬋離開後,顧清依轉身又進了洗手間,鎖上門,挺直的身體軟了下來,她頭靠在牆壁。
謝壹犧牲了
怎麼可能。
他那樣機智的人,又是謝家的人,怎麼可能會犧牲。
這時,手機裏有推送新聞,一條是邊境問題,犧牲的戰士,謝壹在其中。
第一條,是黎海本地新聞,悼念謝壹的新聞。
謝壹真的不在了嗎
這兩條推送險些讓顧清依的手機掉在地上。
她眼底漫起一絲淚光。
許嬋嬋那句你配不上他。
在顧清依腦子裏彷徨。
少年時謝壹對她種種的好,種種的維護同樣不受控制地鑽入她腦中。
中學時期,她爸爸愛賭,有意拉她跟媽媽去抵債,是謝壹衝進屋救下她和媽媽。
高一,她爸爸欠了高利貸,從高樓一躍跳下欠了一屁股高利賭債,那些流氓來追債,想要趁機欺負她。
是謝壹救了她,還受了傷在醫院養了一週。
謝壹對她的種種在她腦裏一次又一次地晃過。
最後只剩下兩個字抉擇。
這場手術錯過,她不但失去升遷的機會,可能在醫院都待不下去了。
她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麼,她拼了命的讀書,又算什麼。
利弊衡量之間,她陷入困局。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顧醫生你在裏面嗎該進手術室了,趕緊的,教授們已經在裏面了,就等您了。”
顧清依睜開眼,眸底一片清冷,她擡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洗了洗手,應答,“馬上來。”
同事調侃道,“這次手術做完,你升遷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你要請我們喫飯啊,顧主任。”
謝小五棺槨回來後的半個月,是除夕。
一向門庭若市的謝家,今年婉拒了所有來往客人,就連上頭來人慰問老夫人,也是謝傾牧代爲接待。
並不是老夫人擺架子不見人,而是從小五棺槨回來那天。
老夫人的身體徹底垮了,一雙腿下不了地,人也下不了牀。
一直都是用藥吊着。
今年謝家的除夕尤爲清淨,和平常沒區別,沒有家庭聚會,沒有團圓飯。
大家各自在自己的別墅裏。
小五於家裏所有人來說,都是心頭最痛的一道傷,誰提都窒息得要命。
小五成了家裏的禁忌。
新年第一天,一早。
許母來謝家拜訪。
在見到明驚玉後,許母不顧形象地哭了出來,她雙手握住明驚玉的手臂,說了很多話,字字句句都是乞求,“謝少夫人,你去看看嬋嬋吧。我知道謝家現在的情況,我不該來,我也是沒有辦法纔來找你。你平時跟她最要好,勸勸嬋嬋吧,她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喫不喝,也不見人,我們該說的都說了,都沒有。”許母哽咽道,“謝少夫人,請您勸勸她,讓她忘了小五吧。或許自私,我跟老許就這麼一個女兒,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出事。明大小姐,求求你一定要好好勸一勸她。”
明驚玉答應了許母的要求,她來到許家,遠遠望去,一樓那套公主房,每一個窗戶都上了防護網。
嬋嬋的公主房裏除了牀,所有可能傷害到她的東西都被搬空了。
明驚玉不敢相信,半個月時間,嬋嬋成了這個樣子。
她頭髮散亂,人瘦成了皮包骨,她穿着白色肩帶裙子,站在牀上,身形飄渺。
她手裏拿謝
小五那串黑曜石手串,平安牌只剩歪歪扭扭刺繡小袋子,裏面的符紙融掉了。
平安牌裏沒了平安,她的生命裏再無謝小五。
她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沒有生機。
在看到明驚玉後,許嬋嬋從牀上下來,步伐輕快地來到明驚玉跟前,衝她俏皮地笑着,笑容裏沒有一點笑,“四嫂,你來了啊。”她又嚮往日一樣踮起腳往明驚玉身後看,“小五呢他怎麼跟你一起來看我。我就知道,他就是個臭屁,肯定又怕我黏着他,所以躲起來了。”
明驚玉一把握住許嬋嬋硌手的雙臂,一字一句冷聲道“嬋嬋,小五他死了。不會再來了。永遠不會”
許嬋嬋神情呆滯,深凹無神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明驚玉,還在自己的意識中沒有出來。
明驚玉直視她無神的眸子,脣瓣直成一條線,片刻之後,繼續道“嬋嬋,你清醒一點。小五不在了。你還有愛你的爸爸媽媽,還有親人、朋友,還有很多愛你的人。你這樣消沉下去你爸爸媽媽怎麼辦,他們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好不容易把你養大。你的未來還長,他不該影響到你以後的生活。你更不可以爲了一個不愛你且已死的人,毀了自己。”
不愛她的人。
許嬋嬋呆滯的目光有了神韻,是痛苦的神韻。
她咬着沒有血色的脣瓣。
小五不愛她。
從來都不喜歡她。
他喜歡的是顧清依,哪怕那個顧清依不值得他喜歡。
他還是喜歡她。
可是,他喜歡誰重要嗎
如果可以,只要謝小五能活過來。
她再不糾纏他,她還可以幫他追顧清依。
哪怕那個人不值得,只要謝小五喜歡就好,他喜歡就好。
而她可以出國,可以去一個謝小五不會煩她的地方。
只要他好好的,就夠了。
明驚玉心疼地抱住瘦骨嶙峋的嬋嬋,紅着眼眶,哽咽着聲音“我知道,你很痛苦,小五的死,我們每一個人都很痛苦,都在受煎熬。可是,再痛苦都無法改變事實。活着的人,該好好活下去。小五那麼好,我相信這是小五最想看到的。”
是小五最想看到麼
可是她一點都不想,對於不在這個世上的人,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漸漸遺忘。
她要每時每刻都記住小五,不讓他孤單。
明驚玉在許家陪了嬋嬋一天,司機載她回到謝園,天黑了。
她有些疲倦地靠在車後座休息。
謝傾牧在主樓的大門口等她。
車緩慢行駛過來,謝傾牧立即幫她打開了後車門。
彎身從車裏把她牽了出來,“怎麼樣”
明驚玉擡了擡厚重的眼皮,睜開眼,嘆氣,“嬋嬋瘦脫了形,要不是聽她的聲音,你見了都不敢認。”
謝傾牧手指穿過明驚玉的手指,十指相扣,“我說你,感覺怎麼樣累不累
。”這段時間,最累的就是她。奶奶倒下,謝園大小事都是她在安排,雖說家裏事先打了招呼不見客,還是有很多人來拜訪,都是明驚玉在招待。他內外都忙,很多時候都沒能顧好她,而她卻把莊園的安排得井井有條。
“我還好。”她不是那種嬌氣的人,家裏發生這麼大的事,大家都忙,她哪需要特意照顧。她問,“奶奶,她情況怎麼樣了”聲音裏拖着疲倦之一。
謝傾牧面露焦愁,“還是老樣子,喫不進去東西,只能靠打點滴來維持營養,還好有外婆陪着她。”
從小五出事,外婆就來黎海陪謝老夫人了。
明驚玉點了點頭,擡步上臺階時,腦袋昏沉,頭重腳輕,身體一晃,朝身旁倒了去。
謝傾牧手疾眼快,一把摟住明驚玉,他抱着懷裏昏倒的明驚玉,慌張道“窈窈窈窈司機趕緊過來”
司機車還沒開多遠,聽到一向沉穩的家主,聲音如此慌張。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門口明驚玉倒在謝傾牧懷裏。
急忙把車掉頭開了過來。
車在醫院門口還沒停穩,謝傾牧抱着昏迷中的明驚玉一路跑向急診科。
謝昀景人在醫院,立即安排檢查。
謝傾牧站在檢查室外,牢牢盯着檢查室大門,高大的身軀都長顫抖,深眸裏泛着淚光。
謝昀景握了握謝傾牧的肩,安撫道,“不會有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謝傾牧一言不發,下頜線緊繃,堅決中透着緊張的目光一直盯着檢查室大門。
半個小時後,女醫生從裏面出來,拿了檢查單,面帶微笑,歡快報喜“恭喜謝先生,謝太太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謝傾牧不敢相信,高大的身體隨着低沉的嗓音顫抖,“我、我太太,懷、懷孕了”
驚喜和驚嚇並存,謝傾牧眸底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女醫生瞧見謝傾牧掉眼淚的一瞬間,有些無措,隨後笑答“是的。謝先生。謝太太懷孕了。我剛給她打了營養點滴,人醒來就沒事了。不過,剛懷孕不久,胎兒不穩,千萬別在操勞。”
謝傾牧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片刻後,他緊繃的俊臉展露出幾絲緊張又歡愉地笑容,“我、我可以進去看她嗎”
女醫生輕笑“當然。”
謝傾牧幾大步緊了檢查室,看着還在昏睡中的明驚玉,她的臉色很差。他坐在病牀前,溫柔又心疼地摸了摸她小臉,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小腹,低頭小心呵護地親吻在她平坦的小腹。
隨後又傻傻地擡頭看着昏睡中的明驚玉,他平整的眉心又蹙了起來,俊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還是很高興,更多是心疼和擔憂。
明驚玉一覺睡到第一天上午才醒來。
這一覺緩解不少疲倦。
她醒來時,人在醫院病房。
明驚玉觸了觸眉頭,她這是怎麼了
她動了動手指,發現手被
人握住的。
謝傾牧正在用通訊軟件向月子中心諮詢孕婦套餐。
還聯繫可靠的人,安排專業照顧的月嫂,對方問他需要幾個月嫂。
謝傾牧答越多越好。
把對方都驚呆了。
明驚玉手指稍稍動了下,謝傾牧立馬察覺到明驚玉醒來,他把手機丟一邊,驚喜又緊張道,“窈窈,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不舒服倒是沒有,只是她怎麼在醫院,明驚玉小臉皺了皺,“我這是怎麼了”
謝傾牧沒回話,深邃的眼眸閃着絲絲淚光。
“你哭什麼”謝傾牧都哭了,“難道我得什麼不治之症”她脫口而出。
謝傾牧一雙大手握住明驚一一雙纖柔的小手親了親又咬了咬她的手指,“不許胡說窈窈,你懷孕了”
“什、什麼”明驚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盼了小半年都沒來,現在是懷上了
謝傾牧緩慢地吐這字“我們有寶寶了謝太太,老婆,窈窈,你懷孕了,我們千盼萬盼的寶寶來了。”謝傾牧激動得無以言表,低頭在明驚玉額頭上吻了好幾下,“老婆,你太厲害了,太感謝你了。”
明驚玉呆住。
謝傾牧瞧着呆愣愣地媳婦兒,別提多可愛,他又親吻了她柔軟的脣瓣好一陣。
輕笑出聲。
他笑聲溫和又輕鬆,彷彿將這段時間的陰霾都洗滌不少。
寶寶的到來,衝緩了謝家的寒冬。
老夫人擡起如枯柴般的手,緩緩地貼在明驚玉的肚子上,褶皺的臉輕輕顫抖,眼淚順着眼角滲透在枕頭上。
明驚玉雙手握住老夫人的手,眼眶通紅,“奶奶,您要振作起來,小曾孫小曾女需要您這位太奶奶教育他們成長。我們更需要您。小五更不希望看到您這個樣子。”
老夫人聽到那兩個字,“小五”
“是。小五。”
老夫人已經不怎麼記事了。
只有提到小五,她纔有反應。
之後,又會陷入木楞狀態。
謝昀景親自問診過,老夫人已是油盡燈枯的年華。也許半年,也許一年,兩年也許明天就走了,都說不準。
還有老年癡呆的症狀。
如今家裏有了大喜之事,或許老夫人的狀態還能有所反轉。
明驚玉肚子裏寶寶來得正是時候,是家裏最大的福星。
老夫人再得知明驚玉懷孕了,逐漸有了意識,外婆陪着她聊天,偶爾她還能答上兩句。
明驚玉大部分時間都陪着老夫人,嚮往常一樣,在庭院喝茶、聊天,她會刺繡給她看,還會自說自答地跟老夫人聊天。
老夫人從開始的一句到後面的幾句,等到明驚玉懷孕六個多月,很顯懷得時候,老夫人基本能正常交流了。雖不像以前那樣會笑眯眯又寵溺的喚她窈窈丫頭,但這已經算是很好的狀態。
嬋嬋調養
了半年,這半年明驚玉會時不時到許家陪她,遠在四九城的奚嘉只要能休假,哪怕是一天都會來黎海陪嬋嬋,有時候一整晚一整晚的視頻陪伴她。
慢慢的,嬋嬋的狀態好了很多。
只是,她休學了。
她去了小五堅守的邊防,還去了內地很多地方。
未來還回去更多地方。
她說,她想做一個小五口中那個有志向、有價值的人,去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還有她要時時刻刻記得他。
不遺忘,也不要漸忘。
她的生命有多長,她便惦記他多久。
自從明驚玉懷孕後,家裏的大小事都交給四嬸嬸打理。
謝傾牧什麼都不讓她操心,她喝口水,他都恨不得喂她嘴裏,坐在沙發是他都立馬給她再加一個軟墊。
謝傾牧還毫不誇張地給她請了八位專業月嫂,明驚玉如今的日子比皇后的還要金貴。
自從小五離世後,明驚玉和謝傾牧都住在主樓那邊,方便照顧奶奶。
晚上,謝傾牧下班回家,蹲下明驚玉身前在幫她洗腳,幫她捏小腿肌肉,緩解孕後肌肉抽筋的壓力。
明驚玉看着眼前爲她洗腳的男人,她想起一年前,也是謝傾牧爲她洗腳,那時她突發奇想,讓謝傾牧也來享受一下,正好被謝小五撞了個正着,小五大咧咧地說謝傾牧欺負她,還要爲她討公道。
想到小五當時認真的樣子,明驚玉不由笑了,笑着笑着,眼淚染了眼眶,她低聲問,“謝傾牧,小五真的死了嗎”時至今日,她仍舊不敢,也不肯相信。
謝傾牧爲她捏小腿的手頓了頓,擡頭看向她,“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寶寶,不要想那麼多,更不要再想小五。他是我們謝家的驕傲,這樣的結局是他的選擇,全了他的榮耀和大義。我們應該爲他感到高興。”
明驚玉垂下眸子,一雙睫毛沾染了淚珠,她低聲說,“可是,我接受不了。”她能安慰嬋嬋,安慰家裏所有人。可是,她自己這關她過不了,每每想到小五,心抽痛得無法呼吸,半夜都會醒來。
她都如此,嬋嬋每日每夜又是如何度過的
嬋嬋是一個非常固執的女孩,這一輩子只怕都會困在其中,終身不得解脫。
謝傾牧擦了擦手,捧住明驚玉的臉頰,凝視着她帶着淚花的眼眸,“寶貝,就算很困難,我們也都要向前看。要學會釋然。”
悲傷也好,無法釋然也罷。
時間總是悄然無息。
轉眼兩年半。
明驚玉生了一個古靈精怪又聰慧的男寶。
從出生就很討人喜歡,一歲半的他,小小的一個更討人喜歡,懂得也非常多,一雙眼睛像黑葡萄一樣,圓溜溜的,亮亮的,每回思考問題都轉來轉去的,別提多可愛。
寶寶學名叫謝君謙
老夫人取的。
希望他爲人謙和,君子一落千金,遵守
君子之道。
寶寶的小名叫可可。
懷可可七個多月時,明驚玉總喜歡喝可樂,每次不小心被抓包,她都會跟謝傾牧撒嬌地說,是寶寶想喝。
還摸着挺挺的大肚子,“寶寶,是你要喝可可,對不對呀。”關鍵寶寶從小就會討人歡喜,每次明驚玉拍肚子問他,他都會輕輕踢肚皮迴應。
這讓謝傾牧也很無奈,儘可能地吩咐家裏的傭人,防着她一點,不許她偷喝,並且明文規定誰出去採買東西,都不可以爲少夫人帶可樂回來。
明驚玉有時候把被謝傾牧管得太嚴。
她心裏憋屈,總想着,要是小五在。
他一定會笑嘻嘻地說,四嫂,小五給你帶。
他會偷偷摸摸地背過謝傾牧,給她遞喫的。
每回只要她有這種想法,偷偷抹了眼淚。
不知道謝傾牧是怎麼知道的,總會悄悄地給她放一些平時不讓喫的小零食。
她都會喫得心滿意足。
自從家裏有了這個活寶貝,歡樂多多,他最黏太奶奶和太外婆。
從小五離開後,外婆便留在黎海陪奶奶,又加上後來明驚玉有了身孕,再沒有回四九城。
明驚玉也不想她回四九城,在她看來,什麼都比不得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外婆便沒了回四九城的想法。
可可的玩具太多,玩得大多都是謝小五買的,從幾個月到幾歲的玩具都有。
有一天晚上,可可在明驚玉懷裏問,“媽咪,這個是太奶奶買的、這個是大奶奶和一奶奶買的,這是四嬸婆,這些玩具我最喜歡了,可是都是誰給我買的啊我問大奶奶和一奶奶她們都不說,臉沉沉的。好可怕哦。”
明驚玉身體一僵,他沒想到兒子會問這個問題,她看着這些玩具,思緒拉遠,那時候小五來給她送玩具,兩人沒說幾句話,她從沒想過那是最後一次和他見面,和他說話,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次,她一定不會去放玩具,一定要跟他說很多很多話,一定不要讓他離開黎海。
明驚玉眼睛澀澀的,她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嘴角微微顫動,儘量平緩聲音,“是很愛很愛你的五叔給你買的。”
可可小臉皺皺,“媽咪,你說五叔很愛很愛寶寶,給寶寶買了這麼多玩具、那爲什麼寶寶都沒見過五叔,五叔爲什麼不回來見寶寶,他是不是不愛寶寶了”
明驚玉聲音哽咽,“沒有,五叔很愛寶寶,很愛這個家裏的所有人,五叔是我們的英雄,五叔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守護他的正義和守護我們。”
可可一雙葡萄眼亮晶晶的,“哇,五叔是像奧特曼,像蜘蛛俠那樣嗎去守護世界和平了嗎”
明驚玉雙眼溼潤,忍着顫抖的聲音,回兒子,“嗯。像奧特曼,像蜘蛛俠。”
可可舉着奧特曼從明驚玉懷裏站了起來,一臉崇拜,“哇,五叔好厲害媽咪等我長大了,也要像五叔一樣做一個守護世界和平的大英雄。”
哄睡了兒子。
明驚玉又想起謝小五的種種,在謝傾牧懷裏隱忍的哭,卻撕心裂肺。
謝傾牧輕輕撫着明驚玉的背,他知道,她又想小五了。
每年結婚紀念日,謝傾牧都會帶着明驚玉一起種一顆銀杏樹。
不過從去年寶寶出生開始,謝傾牧從種一顆改成了三顆。
謝傾牧說,這是我們一家三口。
以後的每一年都種三顆銀杏樹。
可可說,汀瀅姑姑告訴銀杏樹有個很浪漫的花語銀爲有你,三生有杏。
還說,爸爸種銀杏樹是在跟媽媽表白。
他告訴媽媽後,媽媽又說因爲有寶寶和爸爸,所以慶幸。
雖說吧,他沒幾個字聽懂了。
但是爸爸告訴他,銀杏樹是他們一家三口。
他是懂的。
一家三口代表,寶寶、媽媽、爸爸。
很幸福,很開心的意思。
今年種樹的時候,可可突發奇想,“爸比媽咪,我們給五叔也種一顆吧。”
“好啊。聽寶寶的。咱們給你五叔也種。”謝傾牧溫柔地摸了摸可可的頭。
可可問爸爸,“爸比,那這樣下去,院子裏肯定種不下了叭。”
謝傾牧蹲下身來,把兒子抱在懷裏,溫聲問,“那寶寶說怎麼辦”謝傾牧對兒子很有耐心。他這位父親,比明驚玉想象中的還要合格。
可可眨了眨眼睛,“爸比,我們種小五叔的房子裏去好不好。等他拯救世界回來,就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很好看的像扇扇的樹樹。哇,他一定會驚呆的叭。”
謝傾牧應下兒子的要求。
可可圍着爸爸媽媽開心地跑着。
明驚玉一邊招呼兒子慢點,一邊從他雀躍中,又想起了小五。
哪怕過去了近三年,哪怕那些她堅信不可能的事實,成爲了不可不信的事實。
明驚玉仍然不相信小五真丟下他們離開了。
小五的院子亦如當初,每天都有人打掃,在與不在沒區別。
謝傾牧當真帶着兒子在小五的院子裏種了一棵銀杏樹,他拿着大鏟子,可可拿着他小小的玩具鏟子,父子倆你一鏟子我一鏟子,忙得不可開交。
明驚玉遠遠地看着忙碌中的父子倆,面露笑意。
她環顧四周。
小五院子後,是謝家的高爾夫球場,亦是當初小五爲她彈吉他,謝傾牧爲她演奏鋼琴的地方。
只要一回頭,那個一身稟然正氣的俊逸男子,似乎還坐在樹梢爲她彈奏吉他。
彷彿還跟在她身後,一聲一聲喚她四嫂。
一切彷彿從沒有改變過,那顆合歡樹的合歡花依然絢麗多彩。
又好像一切都變了,那個會彈吉他的人不見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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