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6章 良宵吉逢

作者:姜望
第2606章良宵吉逢

  “家裏的狗在烤肉”,倒不全是謊言。

  姜安安自己來茶館體察世情,沒有讓蠢灰隨行。

  這條笨狗就在城西的院子裏,狗嘴噴火,美滋滋地烤着一條大牛腿。

  漫天飛雪,院攔西風,一座烤架,一隻噴火的狗。

  等到唿哨聲如驚雀掠過天邊,蠢灰猛地一口吞掉了火,四足的焰光都熄滅,往地上一趴,趴成一條穿着花襖子的普普通通的大灰狗。

  花襖棉膨膨,尾巴毛絨絨,咧着大嘴,搖尾不停。

  主人有令,出門在外,要儘量低調,不得顯現靈形,人前只可有土狗的表現。

  它謹遵上諭!

  院門很快就被推開,惱人的霜風推着雪粒子,主人和一個陌生的女人走了進來。

  蠢灰搖着尾巴便迎上去,在迎上那女人的眼神時,忽然感到一種巨大的危險,如爲高山所傾,整個狗軀都趴在了地上,陷雪三寸。

  但這危險反而激起它的兇性,主人正在危險旁邊!

  它本能地呲着牙,犬眸燃起血色,爪子狠狠地刨在地上,初步成型的赤紅色三昧真火在喉間跳躍——

  “蠢灰,來客人了!”姜安安一聲呵斥,將蠢灰的靈形壓了回去。

  “客人”這個詞,蠢灰是聽得懂的,立即收斂兇相。搖着尾巴到烤架旁,叼了一根柴,放進火堆。輕喚兩聲,狗鼻子衝着架上的牛腿指了指,表示請客人享用。哈喇子卻在犬牙縫隙裏淌了下來。

  這段時間的長旅很是辛苦,但它並沒有瘦,反而肥了一大圈。

  姜安安喫不完的各地美食,全填了它的肚子。

  “小云先生養的狗,倒是很有靈性。”昧月打量着這間小院,隨口讚道。

  “昧月姑娘跟它還不熟,纔會這樣想,其實這條蠢狗,又饞又笨。只是從小養大的,也捨不得丟了。”姜安安說。

  因爲小時候的經歷,她並不鋪張浪費,但畢竟有今天的家境,也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在極光城裏短暫落腳的這座小院,不說豪奢,也稱得上精緻。主要地段極好,推窗能見雪山。

  她直接買了下來,打算以後帶青雨姐姐來度假。再不濟轉手售出,也不會賠錢。

  昧月捉雪爲刀,割了一片牛腿肉,輕輕嗅了嗅,滿意地讚了聲:“火候剛好!”

  “忘了問小云先生。”她將這片牛肉,丟進蠢灰嘴裏,扭身看來,帶着笑:“幾歲啦?”

  她倒像是這院子的主人!

  “某家三十有一。”姜安安照着自家哥哥的年齡說。

  “三十而立,卻還未成家?”昧月笑問。

  姜安安豪邁地道:“某家志在九天,仰觀宇宙無垠,俯瞰山河遼闊。萬古壯景在懷,羞見雪月風花!”

  這話是誰說的來着?鬥昭閣員還是秦至臻閣員?

  管他呢,用了再說。

  昧月意義不明地道了聲:“大丈夫何患無妻!”

  姜安安接了句:“大女子豈乏良緣!”

  “噢,小云先生真是年輕有爲啊,我已三十有三,常覺年華難追——”昧月話鋒一轉:“叫姐姐。”

  姜安安在家也是口齒伶俐,頭一回感到自己竟然接不住話茬,趕緊奔着結束話題去,表現出葉小云該有的豪俠姿態:“江湖兒女,一笑泯恩仇!你信不過我,我便帶你回來看。現在肉也吃了,狗也見到了,院子也檢查了,咱們之間的事情,是不是也已經了結?”

  “你是說你偷聽我三分香氣樓至高機密、以至於我擔當生死重責、隨時有可能被樓主懲殺的事情嗎?”昧月問。

  “我沒有偷聽!”姜安安咬牙道。

  “喏——”昧月割了一片牛肉遞來,見她拒絕,便隨性地扯下面紗,仰頭如飲酒,丟進了自己的紅脣間。

  那張豔絕人間的臉,像一張精緻的小畫,就這樣舒展在飛雪中,黑袍間。

  飽滿的紅脣,和肉食的香氣,發出無聲的邀請。

  “唔……不錯!”她讚歎不絕地喫下了這片牛肉,便問:“那怎麼解釋其他人都沒有察覺我們的會面,只有你看到並且聽到了?”

  姜安安下意識地嚥了一下口水。

  這條牛腿取自黃龍府“頌讚牛”,乃烤肉最上品,享譽天下。在齊國東宮太子姜無華去年所著的《清歡》中都有記載,名列八十八種至味食材之一。

  她從荊國取來,精心保存,正是要在雪地享用。配合鹿鳴酒,一賞至味。

  三分香氣樓的妖女倒是一點不客氣,還分起肉來!

  “我剛好在做守心的修行,所以纔沒有被閣下的神通影響,並非有意窺探。而且全程只聽到你們打了個招呼,其它的都沒有聽見!”姜安安惱道:“昧月姑娘乃三分香氣樓高層,修行上的前輩,我有沒有真的聽到什麼,你豈會不知?”

  “啊呀呀,這可說不準。世上祕法那樣多,誰敢擔保都能防住?”昧月語調悠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誰知你葉小云,骨子裏是什麼人?”

  姜安安深感無力:“昧月姑娘到底想要怎麼樣?”

  昧月隨手將刀握回爲雪,拍了拍手,便繞過烤架往裏走,姿態婀娜,如雪中搖曳的花:“我住東廂。”

  “欸不是,怎麼就住下……喂!!”姜安安一個不留神,門已經關上了。

  裏間響起妖女的聲音:“男女授受不親,小云先生,你可不要孟浪闖門。”

  姜安安並不在乎孟浪,可是她打不過。

  回過頭來看着蠢灰,蠢灰無辜地看着她,悻悻地把嘴裏的牛肉放下來,用爪子往她那邊推了推。

  “自己喫吧!喫成大肥豬!”姜安安鼓着一肚子氣,回了房間。

  生氣歸生氣,該做的功課還是要做,不僅是修行功課,還要記錄極光城的見聞,增補《葉小云的萬里遊記》。

  對於白玉京來說,後者是更重要的修行,因爲兄長非常推崇“知見”的力量。

  就這樣修行到半夜,姜安安才收拾收拾,準備睡下——她已經是內府境修士,理論上可以用修行代替睡眠,但終究沒有兄長那樣強韌到可怕的意志,仍然需要身心放鬆的休憩。

  每十晚至少要留出一晚,進入深度睡眠,舒緩過於緊張的神思。今天正是她可以睡個好覺的日子。

  當然,得益於長兄的言傳身教,臨睡前她揮手如雨,佈下了足足十三種示警祕術,涵蓋了聲、色、五行等各方面。

  躺下後她才驀然警覺,今天這座院子裏還有旁人入主。

  她竟然忽略了那妖女的危險!

  是下意識地覺得此人無害麼?還是被某種神通所影響?

  姜安安思考過後,當然是傾向於後者,遂不準備再睡。人已經躺下了,也不再起來,就這樣開始演練神魂祕術。

  努力修行,早日進步,叫妖女不敢再同她胡攪蠻纏!

  過得一陣。

  篤篤篤。

  響起了敲門聲。

  妖女的聲音也響在門外:“喂——聊兩句?”

  “睡了!”姜安安硬梆梆的道。

  “哦,好的。”妖女的聲音說。

  吱呀

  房門已經推開。冷風也一窩蜂地往屋裏擠。

  姜安安從牀上跳起來,一臉悲憤:“妖女!你欺人太甚!”

  還從來沒有人敢打擾她姜安安睡覺!

  上課要遲到時、拎着她就往外跑的哥哥除外。

  上課時的先生也除外。

  妖女此刻解了那煞風景的黑袍,只着一身簡單的長裙,便盡顯婀娜。釵斜雲鬢,風情萬種。

  左手提着一壺酒,右手提着一隻食盒,食盒裏香氣一個勁兒地往外竄。

  “喝點兒?”她問。

  姜安安不自覺地嗅了嗅。忍着‘呵呵’了一下:“姑娘,這三更半夜的,請——”

  她本想說“請自重”。

  但妖女已經放下酒壺,並且一疊一疊地在上菜。

  蒸龍魚、燉雨羊、鳶心燒、燜九翅、爆鳳舌……

  “請坐。”她說。

  倒不是貪喫。來者是客,她這個東道主,也不好怠慢了。

  大俠葉小云,是個有禮節的人!

  “突然發現今晚是除夕。”昧月說着勸酒詞:“恰好下午吃了你的頌讚牛肉,便備了些菜,找你一起喝一杯。”

  除夕是全家團圓的日子,是一年到頭最重要的節日。

  誰會不記得呢?

  什麼樣的人,纔會“突然發現”?

  自是從來不過這個節日的人。

  節日的意義是什麼呢?

  是有需要的人們,在疲憊生活中特意留下來的值得紀念的日子。

  是一起紀念生活的那些人。

  在昧月的人生裏,卻並不存在這些。

  但在面前這女人的美眸裏,姜安安並未看出哀憐。

  她只是平常的語氣說着平常的話。

  所以姜安安也只是道:“想不到昧月姑娘對美食也有研究,竟認得頌讚牛肉。它需沐浴十年佛光,嚼喫十年梵花,盡壽方可宰割,產量可不多。”

  論起美食品嚐,她可是行家。淮國公帶她去串門的時候,同廚藝天下第一的虞國公,都談笑風生。

  “我對美食並無研究。”昧月搖了搖頭:“我研究人。”

  姜安安聽明白了。

  昧月是下午喫過牛肉,發現她是個對食物很有追求的人,所以夜宵才備得這樣精緻。

  太懂得察言觀色的人,常常有不幸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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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她也會小心翼翼地看大人臉色。

  是哥哥跟她說——你不要那麼懂事。

  後來她也會追雞嚇狗,會氣得先生吹鬍子。會縱情地歡笑。

  “良宵美酒,來飲!”姜安安又使出了豪邁姿態。

  昧月笑盈盈地與她碰杯。

  姜安安總覺得那雙嫵媚的眼睛像有鉤子,鉤住人的心思,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有所探究——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她有怎樣的故事?

  若她真是葉小云,是個男子坐在這裏,肯定早就淪陷了。

  可惜她是姜安安。

  冷酷如她,決定灌醉這女人……然後逃之夭夭。

  什麼祕密她不想再探究了。這個妖女手段太多,她怕自己哪天着了道。

  “今日良時也,你我相逢是良緣!”姜安安擺出幾壇在齊國搬回來的真正好酒,產地鹿鳴,能醉修士的那種,豪邁地道:“大家都不要用元力化酒,壓制道身本能,便真飲真醉,求個痛快!如何?”

  昧月一笑舉杯:“敬緣分!”

  ……

  姜安安醉得很徹底。

  獨劍走江湖的大俠葉小云,終究喝不過三分香氣樓的妖女。

  一開始她還試着套些話出來,後來就全是她在講,稀裏糊塗地扯了一大堆。

  酒意醺醺然,神氣天上飄。滿屋亂轉的胡話,有人笑盈盈地聽。

  在某一個時刻,昧月如夢初醒。美眸中的酒意,一霎就散盡。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趴在桌上的姜安安,起身將她抱到了牀上,爲了避免觸發那些五花八門的防身祕術,沒有爲其解衣。抖開被子,好好地給她蓋上了。

  看着夢話不止的黃臉漢子,她笑着說道:“我出去辦點事,不要試着逃走哦。”

  “我可是很壞很壞的女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她對着牀上的人,發出兇狠的威脅:“倘若我回來,你卻溜掉了。我會……殺掉你的狗。”

  正在桌底下嚼骨頭的蠢灰,呆呆地擡起頭來:汪?

  “哈哈哈。”昧月拿手指它:“就是說給你聽的。記住嘍!”

  起身便是幽風一縷,化進了濃重的夜色裏。

  噼裏啪啦!

  新月年年願人圓,爆竹聲聲催夜盡。

  在這個第一次離家獨遊的除夕夜,姜安安睡得很安心。她夢到了在凌霄祕境烤雲鶴的日子,夢到了位於飛馬巷的家,夢到鳳溪鎮的那條小河,夢到了……珠光寶氣、金燦燦的一大片。

  “好多金子啊!”

  她開心地笑着,大把大把地往懷裏攬,攬着攬着,忽然抓到一隻柔軟的手,捏了捏,熟悉的手感,一下子酒醒了。

  她睜開眼睛,看到那張親切的、清麗絕倫的臉。

  不知是醒是夢,但知是心心念念。

  這最親近的人兒,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同樣是燦爛的笑,青雨姐姐和那個昧月卻也是不同的……姜安安莫名地想。

  昧月的笑動人心魄。

  青雨姐姐的笑,卻叫你覺得人間美好。

  “青雨姐姐!你怎麼來啦?”姜安安又開心,又莫名的緊張。

  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衣衫未解,被子蓋得好好的。桌上還有殘酒冷炙,外間天色仍夜。

  好像……也沒有醉過去多久。

  葉青雨坐在牀頭看她,眼角帶笑:“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也不記得我是誰了?”

  身上金光點點,攏作了紅袍金帶。珠光寶氣堆成了如意冠,善果福雲刻就了吉祥玉。喜氣洋洋,富貴滿身。

  縹緲出塵的雲端仙子,頃化作笑眼溫柔的財神。

  財神進了門,財氣不離人。她拿出一個大大的金元寶,放在姜安安手裏,笑道:“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姜安安這才反應過來。大過年的,誰會不拜一下財神呢?

  這幾天是一年中財神願力最強的時候!幾日神道修行,能抵數月苦功。以青雨姐姐執掌凌霄閣後的努力,肯定不會放過這幾天的寶貴時間。

  她愈覺感動,美滋滋道:“好大的金元寶!像條寶船!”

  “確實是船。”財神指着金元寶:“別說此物俗氣,對貧賤百姓來說,它纔是苦海渡船!”

  姐姐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爲人所奉的神靈,也不免爲人所繫。

  出塵的仙子,卻擔起了塵埃在肩。

  按下心中莫名的感觸,姜安安將這神力滿溢的元寶收起,開心地道:“謝謝姐姐,我也祝你新年快樂!祝姐姐步步高昇,祝姐姐開心如意!”

  葉青雨擡指理了理姜安安的額發,笑着說:“每年除夕都是咱們倆一起,突然你就出門遊歷了,姐姐還真有點不習慣,便來看看你。恰恰這幾日誤不得修行,循着拜神的願力,也就在這兒顯了身。”

  又說道:“你哥嘴硬,說什麼姜安安已經長大了,正是闖蕩的年紀,哪有家長天天盯着的。但我今兒看見他,拿着你送他的那塊玉,發了半天呆呢!”

  姜安安忽然就很想飛回雲城去。

  想敲敲哥哥的後腦勺,問問他,你也想姜安安嗎?

  葉青雨給她掖了掖被子,又笑問:“我來的時候已不見人,跟誰喝酒呢?喝這麼多。”

  說起來姜安安自從到了雲城,就一直是她帶着。起先是信守承諾,怕安安認生受委屈,便親自看顧,後來是真的喜歡這孩子……日子久了,真是長姐如母。

  姜安安莫名地有些心虛,想了想說道:“一個剛認識的朋友!”

  財神只是笑,眼睛彎得像金元寶:“安安長大了,一定是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喝醉的。”

  神道的青雨姐,比仙道的青雨姐,氣質更溫柔一些……姜安安莫名地想。

  青雨姐姐從來不會真正的批評她什麼。反倒是這種溫柔的鼓勵,叫她從來都不能招架。

  姜安安痛下決心:“以後再也不在外面喝酒了!”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除非我哥和青雨姐在!”

  葉青雨笑眼彎彎,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新年快樂!”

  財神賜福已生效,接下來的這一年裏,她將財運亨通,走在路上都撿錢。

  點點金光已散去,只有懷中餘溫猶存的金元寶,提醒姜安安這並不是一場醉夢。

  財神這幾天可閒不得,要到處賜福,迴應信仰。不知是怎麼抽出時間,纔來這一趟。

  真好啊真好,青雨姐姐真好啊。

  姜安安把大金元寶抱住了,有一種樸素的快樂心情。

  忽地嘿嘿一笑:“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屋內的暖意溢出窗外,逢着寒流匯成一縷風。捲過了門檐,拂動門前不知何時掛的聯——

  祝天下四方無愧者,常懷快樂。

  願古往今來有緣人,總是有錢。

  小說世界裏的除夕,現實世界裏的初五。

  “初五迎財神!”

  祝書友新年發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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