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整個操場都被清理的煥然一新,紅旗配着標語在道旁像兩排行道樹,高三學生們的臉上都透着忐忑興奮。
裴灼任由陸凜幫自己整理領帶,眯着眼笑:“我好不好看?”
“好看。”陸長官面無表情:“少撒嬌,要下車了。”
再走進教室時,便都改了神情氣態,從溫柔情人變回嚴肅老師。
裴灼走在陸凜身後,心想這故事也算是成人版的灰姑娘。
教室裏有個學生沒來,但其他學生滿臉鬥志滿滿,偶爾看窗外家長們到了沒有。
陸凜看了眼角落裏空空蕩蕩的座位,示意裴灼先替自己鎮下場子,掏出手機去走廊打電話。
“馬上就要開誓師大會了。”裴灼看着學生們和藹微笑?:“終於熬到今年了,開心嗎。”
“開心!高考完更開心!”
“裴帥哥,暑假跟我們一起去度假衝浪啊~~”
陸凜掛了電話走回來,示意體育委員領隊帶他們下樓:“不等?了,先去操場。”
兩個老師站在隊伍的頭尾,家長們都坐在觀賽席上,部分人的表情彷彿是爲鬥獸場下注到傾家蕩產,急切緊張又貪婪。
上千名學生站在一處,先是由領導發言,總結上一屆高考的輝煌成績,再展望今年能再創佳績。
陸凜作爲年級老師代表去發表了講話,脫稿侃侃而談,風度翩翩。
然後是家長代表,優秀學生代表。
操場上風大,標語紅旗都被卷的呼啦響。
學生們被風和烈陽迷了眼,用手擋着干擾物擡頭看前方,臉上帶着笑?。
陸凜發表完講話以後也去了隊尾,和裴灼站在同一排。
他們穿着同款西裝,在陽光下筆挺帥氣。
霍鹿站在二班的隊尾,笑?着給他們兩照了一張合影。
裴灼大大方方的對着鏡頭比了個V,陸凜臨時笑不出來,抿着脣神情正經。
到了誓師環節,上千個學生共同振臂高呼。
“盡力而爲,不悔此生!”
老師們仰起頭看飄揚的紅旗,既像是入了戲,又好像是這些孩子們青春的旁觀者?。
開學緊接着就是摸底考試,連着三天考完當場發答案講題,高二時的閒散節奏被一掃而空,老師和學生們都在爭分奪秒的搶點學習。
然而教室裏那個空座位就一直空着,學生遲遲沒有出現。
裴灼對這個學生有點印象。
成績不高不低,上課時偶爾會睡覺,但長得很好看,怎麼也算班草。
“好像是叫張陌?”他整理答題卡時提起這件事:“這孩子轉學了還是?”
“沒有轉學。”陸凜語氣很複雜:“他厭學,不肯來。”
“厭學?高三剛開始?”裴灼沒想到會有這層情況,問道:“家長那邊關心他麼?”
“學生家長之前接觸過,都是很關心孩子的人,受過高等?教育。”陸凜道:“聽說張陌臨開學前把?自己鎖在房間裏,絕食都不肯來學校。”
他嘆了口氣,對這種意外情況見怪不怪:“可能是壓力?太大了。”
兩家長圍着張陌做了四天思想工作,最後實在沒法了,拜託陸凜過去幫忙。
裴灼這個學期剛好被胡主任分配到一班當副班主任,跟着他一塊去了學生家。
男孩就住在附近的學區房裏,是家長在他沒出生前就早早規劃着買好的。
他的父母滿是歉意的在小區門口迎他們進來,說話時語氣都很愧疚:“我們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了,放假之前都好好的,突然就……”
陸凜瞭然道:“是不是給的壓力?太多了?”
高三不光是學生緊張壓力?大,家長出於攀比心功利心,可能比學生還需要心理輔導,意識不足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把負面情緒都發泄在學生身上。
“肯定有,”張陌媽媽帶着怒意看了眼丈夫,下一秒又替他辯解:“我們也是太着急了,從小學一年級操心到現在,十二年就等?着這一仗,難免會催他催的緊一些。”
陸凜快速點頭,穿過窗明几淨的客廳走廊,順着他們的指引去敲學生的門。
剛走進就能聞到泡麪的味道。
“白天他不出門,家裏的備用鑰匙也拿走了。”張陌媽媽小聲道:“我們也不敢強行開鎖,怕這孩子走極端。”
陸凜敲了兩下門,裏面毫無動靜。
他又敲了兩下。
男孩暴躁道:“說了我不去上學,別吵!”
“我是陸老師。”陸凜淡淡道。
門裏傳來一陣驚慌響動聲,有什麼東西在被抓握着收起來。
“陸老師,”男孩乾澀道:“我不舒服,您回去吧。”
“談談。”
“我真的不想談,也不想聽您講道理。”男孩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我知道您是爲我好,我爸媽也是爲我好,我不想高考不想上學了,以後找不找得到工作都不想管,行不行?”
裴灼在陸凜開口的前一秒把?他拉開,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張陌正處在暴躁又叛逆的狀態裏,顯然是被家裏把?大道理都念叨到耳朵起繭的程度,現在聽什麼都煩。
旁邊的中年夫妻一臉惶然,木訥地想開口勸勸,看見裴灼的手勢也閉了嘴。
房裏的大男孩沒想到外頭突然就沒聲了,在遲疑地觀察情況。
裴灼看着時間等了五分鐘,靠着門平靜道:“我是裴老師。”“……裴老師也來了?!”
“我不是那種說大道理的人。”他慢慢道:“進來陪你坐坐,好不好?”
男孩很猶豫,沒吭聲。
“其他人不會進來,也不會當着我的面強迫你做什麼。”
房間裏又傳來急促的收拾聲,接連撞倒了好幾個罐子?。
他小心翼翼的開了道門縫,身上一股餿味,很狼狽。
“……裴老師。”男孩小聲道:“我這通風不太好。”
張陌媽媽張口就想訓斥他,被陸凜快速按住了。
“沒事,就坐一小會。”
裴灼進去時確實被薰到了。
房間連着開了四天空調,今天凌晨開的泡麪桶到現在都沒扔,屋子?裏陰潮悶溼讓人不太舒服。
雖然男孩接連臨時收拾了兩次,也只是把髒衣服堆到被子?裏藏起來,遊戲機和雜誌漫畫胡亂塞進書架裏。
到處都凌亂無序,像是他心裏也發了黴。
張陌坐在牀邊,大褲衩和白T恤上沾着油漬。
“對不起。”他煩悶道:“給您和陸老師添麻煩了。”
裴灼沒有馬上坐下來,他在他的房間裏兜了半圈,看見書架上的合照。
小男孩抱着大狗笑?的特別開心。
“原來你養過狗。”
“對的。”男孩表情鬆動了些:“小時候養過金毛,叫多多。”
“但是到了小升初的時候,爸媽說養狗影響學習,沒問過我意見就把它送給外公了。”
裴灼靜靜地聽他抱怨,指腹透過玻璃框小心摸着狗狗的臉。
張陌講的那些故事,對他而言是人生中第一次第二次第十次被父母控制壓抑。
對裴灼而言,則是第上百次上千次。
他教書幾年,見過的父母碰到過的重複案例像是水中被攪散的重影。
各家的煩惱憂愁其實也都差不多,只是演繹方式不同。
張陌原本只是在難受他和狗狗的分離,不知不覺間就傾訴起他讀書十二年來被父母強行抹殺掉的一系列愛好,越想越覺得胸口喘不過氣。
但不管怎麼樣,能傾訴一會兒也會放鬆很多,沒有先前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
裴灼把水杯遞給他,終於坐了下來。
“我也養過一隻金毛。”
張陌半信半疑:“您朋友圈裏曬的不是斑點狗麼?”
“不是。”裴灼搖頭:“大學剛畢業的時候,養過一隻小金毛。”
“它很貪喫。”
“狗狗都貪喫,”男孩嘟噥道:“甚至還喫襪子?。”
“還沒法教。”裴灼笑道:“我養的那一隻,會悄悄叼桌上的排骨,後來還學會拆茶几上零食的包裝袋。”
“我一開始捨不得打它,可好說歹說,它都不聽。”
他低着頭,修長如白玉的十指交纏在一起。
“家裏所有的零食,它都軟磨硬泡的嘗過,唯獨沒有喫過巧克力?。”
“我制止過兩次,因?爲這個事還抽過它的頭,後來就把?巧克力?藏進了櫃子?裏。”
張陌怔怔道:“狗狗會翻櫃子?的。”
“是啊。”裴灼看向他,神情無奈:“我有天下班回家的時候,發現臥室的門被弄開了。”
小狗把?櫃子?翻了滿地,盒子?和包裝紙都拆開,滿地都是被咬碎的金箔和巧克力?球殘渣。
“它就躺在碎片中,呼吸都快沒有了。”
裴灼說起這件事時,沒有調動太多情緒,但還是聽得出難過。
“我當時……陪它在醫院坐了一夜。”
張陌擡頭看書架旁的照片,喃喃道:“不可能救回來。”
“嗯,救不回來。”裴灼十指握緊手掌,沒有看他:“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
“誰也不能替誰去承受錯誤選擇的後果。”
張陌愣住,想爲自己爭辯幾句。
還沒有等?他開口,裴灼就起身往門口走,在開門前腳步頓了幾秒。
“我也迷茫過,很多次。”
“但是迷茫和掙扎結束以後,還是要走對的路。”
他替他關好門,示意門外等?候的家長們回客廳坐。
兩人安慰幾句便回了學校,沒有多留。
第二天上午,那孩子?就回了班上。
學生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陸老師說你生病了?哪兒不舒服啊,體育課我幫你請假?”
“不用了,”男孩摸着後腦勺,看着裴灼笑的有些羞恥:“已經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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