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他是做老师的,這些年见過的家长不少。
不管是二三十岁初为人父母,還是四?五十岁抱着二胎,能开明自省的总是少数。
老师這一行?和医生?很?像,见到的人性多,见過的大善大恶也多。
陆凛的父母今天做得出当场羞辱痛骂他是個畜生?,明天就能找到学校去胡搅蛮缠搬弄是非,搞不好?会让人更头疼。
陆凛从前和他解释過,他们两個沒有干涉他的這個工作,都?是多方亲戚劝阻安慰之后的结果。
等午饭吃完,裴灼就约着陆凛和家裡两個长辈一起去书房坐坐。
“爸,霍姨,我有事想?跟你们說一下。”
于是握紧陆凛的手,把前因后果都?讲了個清楚。
裴爹刚进屋還以为是這两小年轻准备去英国领证了,脸上還笑呵呵的。
等這前后一讲完,沉着脸色半天沒說话,良久才叹一口气?。
霍姨反而皱着眉想?了一会,问道?:“小陆,你爸爸叫什么?”
“陆忠国。”
“真是他?”霍姨坐远一些,细细看陆凛的脸:“难怪,难怪。”
“我当初看见小陆照片的时候,就觉得他面熟。”霍姨点开手机,找微信裡的联系人:“你爸爸和我是高中同学,大学還联系過。”
后来她去了中科院,加上怀上霍鹿的缘故,和同学们渐渐才聚的少了。
“你父亲读高中时就是那?個脾气?,”她皱着眉道?:“不肯变通,总是得罪人。”
陆凛神色微变,声音有些苦涩:“他现?在老了很?多。”
裴宏川左右一思量,還是拿了主意。
“我們今天過去拜访一下,你们两跟在后面,暂时什么话都?不要說。”
裴灼愣住,確認道?:“今天就去?”
“這事发?生?的太突然,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更恶劣的连环反应。”裴宏川起身去披衣服,仿佛回?到生?意场上,做事很?果断:“你们和他们不在一個年龄层,說话天然有劣势。”
“就是再?怎么晓之以情,他们也长你们一辈,不大可能听进去。”
這头霍姨已经在微信上要到联系方式,和陆父打了個电话。
霍鹿抱着狗看家:“你们早去早回?,我煮汤等你们回?来。”
四?人再?度开车去了海淀区,路上陆凛沉默了半程,還是和他们道?歉。
“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陆,叔叔教你一句。”裴宏川随手递了半個橘子给他,语气?平淡:“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往你身上揽。”
“揽的多了,你自己也会当真。”
陆凛深呼吸道?:“您教训的是。”
霍姨是刚才那?顿饭裡唯一沒喝酒的,這时候开着车动作麻利,還记得跟裴爹商量等会的话术。
裴灼坐在后座上反而成了小孩,拉着陆凛的手悄悄道?:“他们是不是很?厉害。”
本来這事闹得很?沉重?,又是人格侮辱又是当众出柜,搞不好?還要上明天的新闻报纸,能牵扯成一团糟的丑闻。
但是裴爸爸和霍姨在车前面這么一坐,边慢慢聊天边一块分橘子吃,好?像也沒有多大事。
十年過去,两個老人住的位置也一点都?沒有变。
霍姨敲了两下门,拖沓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
“霍凭风,好?久不见啊。”陆父的脸上带着笑,打开门迎她进去:“這位是?”
“我爱人,誉惠金融的创始人之一。”霍姨简短介绍:“算是企业家。”
裴宏川特意换了身西装,派头俨然中年事业有成的人生?赢家,头发?都?梳的油亮。
陆父读书时還被霍凭风照顾過好?几次,其?实一直感?念着她的好?,說话颇为客气?:“這么久都?沒有见,先前還是同学会上听說過你的事。”
旁边陆母也迎了過来,一瞧见裴宏川风度翩翩還戴着名表,笑容也真心了许多:“来都?来了,還带礼物,這怎么好?……”
裴父和霍姨交换了一個眼?神,侧身招呼两個孩子一起进去。
在看见陆凛和裴灼的那?一秒,两個老人当场愣在原地,翕动着嘴唇說不出话来。
“裴灼是我亲儿子。”霍姨揽過裴灼的肩,轻声细语道?:“他也是人民教师,刚刚還拿了区裡颁发?的奖,一直是我的骄傲。”
“今天過来,也是想?和你们聊聊這件事。”
如?果今天单是陆凛和裴灼過来找他们两位,恐怕会当场被奚落挖苦到半点余地都?不剩。
可是霍凭风和裴宏川站在他们身前,一個是拿国家津贴的知名科学家,一個是龙头企业的创始人,意义和感?官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和陆父陆母平辈,论身份论背景只多不少,能把场子给稳稳镇住。
陆老爷子眼?睛发?红的看着陆凛好?几秒,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放他们四?個进来。
陆母并沒有陆父那?样痛苦,反而陷进一种迟疑和茫然中。
她一时半会不知道?這些巧合是好?還是不好?。
以及這喜歡男人的儿子该要還是不要。
陆凛素日在学生?们面前沉着严肃,回?归到這种家庭场合只能說勉强能绷住情绪。
他从前挂念和压抑的事情太多,此刻能安静坐着便已经很?是不易。裴宏川见场子镇住,谈话节奏也能由自己這边带着走,渐渐就放松了下来,和妻子按着路上商量好?的话术慢慢往下套。
两個老人坐在对面,一时半会沒有接话。
他们孤独憔悴,不知所措。
裴宏川這些年虽然肚子有点大,整体保养的其?实還挺好?,头发?染得乌黑油亮,眼?睛很?有神。
霍姨比他状态更好?,虽然已经年逾五十,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
他们四?個坐在一起,一看就是和气?融融的一家人,互相连着枝通着气?,沒有半点犹豫退缩。
等裴宏川把道?理慢慢捋完,陆忠国還在看着陆凛。
他其?实都?不认得這個儿子了。
当初他和妻子逼着他去学金融,后来父子断开联系,互相呕着一口气?,十年都?沒有见。
眼?下再?见,十八岁的儿子变成了二十八岁,神态沉稳肩膀宽阔,還喜歡着一個男人。
他张着口想?要问问他,气?声都?发?出去了,突然說不出话来。
陆母還在狐疑地打量着裴灼,提的問題不算友好?,被霍凭风原封不动挡了回?去。
两個母亲一来二去对峙几句,陆凛忽然开了口。
“爸,妈。”
“這位是裴灼,是我爱的人。”
“我该把他带来给你们看看。”
陆父眼?睛裡的情绪转了又转,陆母下意识地摇头:“可他,可他是個男人啊。”
“你们以后,连孩子都?不会有的啊。”
陆凛牵着裴灼站起身,知道?今天的這场对话沒法再?继续下去。
“我的手机号一直沒有换過,你们今后有事,請不要打扰他们,直接联系我。”
“现?在好?几件事撞在一起,我們都?应该冷静一下,之后再?联系吧。”
裴父见势起身,不轻不重?的說了几句场面话。
他们四?人走出去的时候,陆母坐在沙发?上突然开始哭,陆父却摇摇晃晃的追到了门口。
“陆凛,陆凛。”
老人說话时声音都?有些浑浊,還在看那?個叛逃离家的儿子。
“陆凛,”他确定儿子停下来了,才又开口道?:“這些事情,慢慢讲,你留在北京,别走了。”
陆凛看着他,缓缓应道?:“我不走了,留在北京。”
“我……我還是你爸爸的。”陆忠国生?涩道?:“有什么事,我們以后再?谈,你别走了。”
陆母在客厅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当初就不该放着他做老师,不做老师哪裡来的這么些事情!”
陆父仓皇的看了一眼?家裡,又去看陆凛,還是有些不放心。
“你妈妈,她就是這样的人,這些年也改不了了。”
他看向霍凭风,看了一眼?裴灼,扶着门框缓缓道?:“以后再?来坐……再?来坐。”
他们四?人回?家吃了顿晚饭,霍姨又絮絮交代嘱托了好?几句,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小区外。
“你爸爸那?边,我会帮忙打电话问候的,你短期先不要急着和他们接触。”霍姨披着裴爸爸的外套,声音温和:“回?家以后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什么事都?有家裡人在呢,不怕啊。”
裴灼点了点头,眼?角有点红:“我爱你们。”
裴宏川摆手道?:“别肉麻了,晚上风大,赶紧回?去。”
裴灼和陆凛牵着手走回?家,半個多小时沒說话。
他们洗完澡躺在床上,肩挨着肩,十指還紧扣着。
今天的一切都?在冲撞激荡,情绪像毛线团纠缠在一起,堵得人不舒服。
陆凛闭着眼?缓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喂,裴老师在嗎?”
裴灼握紧了他的手,平视着天花板道?:“裴老师在的。”
“我爱你。”陆凛低声道?。
“电话挂了嗎。”
“挂了。”
陆凛平躺在他的身侧,呼吸有些压抑。
“裴老师,我忘了问一句,你還爱不爱我?”
你看到了我混乱的家庭,我失控的母亲。
我割裂的亲情,還有這些好?像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裴灼,你還爱不爱我?
裴灼撑起身,低头去擦男人的眼?角。
然后轻轻吻他。
“爱的。”
“我好?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