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作者:金呆了
溫清粵不想承認自己戀愛腦。

  她曾一度困擾於無法投入感情,自我診斷爲愛無能。是以,早早放棄尋找白馬王子,坐上了旋轉木馬。

  婚前貨比數家,溫二小姐認清一個現實——在她周圍,留學海歸精英創業繼承家業的優質履歷男性海了去了,她可以像人才市場看簡歷一樣挑選相親對象,但深入市場,溫清粵發現能被支配婚姻的男性,背後也多有一個支配男性的家庭。作爲扮演乖馴布娃娃多年的人,她無法接受下半輩子要與一個傀儡同類繁衍一窩傀儡。

  一次車輛事故後,她焦慮起未來——

  車子拋錨太常見了,但拋錨後第一件事是停在路中央,打電話給爸媽,再聽取爸媽意見,聯繫祕書解決事故。這種處理能力讓人慌張。

  一次相親活動後,她擔憂起自己的隱私——

  見面五次牽手太常規了,只是回到家,知道這是一場實況轉播後,溫清粵差點暈厥。武逐月問她,除了牽手沒做什麼吧,女孩子不要太主動,婚前不能隨便。

  是啊,如果事先知道行爲會被轉播,她絕對會是連根頭髮絲都要捍衛的烈女。

  清粵終於理解清緲爲何相親多年沒落實對象了。這一切太過窒息。

  周乃言說,我們這類人婚姻的航向多數指向生/殖契約,前面加多少美麗的前綴與描繪,都是虛晃。

  這話衝擊到了溫清粵。

  武逐月一直強調,婚姻是找個合適的人幸福生活,可溫清粵眼睛看到的婚姻,似乎只是找到一個男性,勉強生活。

  真話真好聽。她喜歡周乃言玩世不恭地解構上層結構,冷漠地自嘲嘲人。

  聽慣了套話,真實很可貴。婚姻確實是困厄的美夢。

  但太真實,又太傷人。

  結婚頭兩年,溫清粵活在婚姻的真相里,心態甚好,一度閃過選對婚姻的小確幸。

  到了婚姻的第三年,有些東西變了。清粵再問他,你爲何和我結婚時,周乃言調侃的眼神有了殺傷力。

  她想他騙她。騙她婚姻是爲了找個合適的人幸福生活,而你就是那個合適的人。

  真相又是如此血淋淋,他需要一個穩重的妻子,她想要一個好玩的丈夫。他們的婚姻是契約約束下王八配綠豆式的無愛關係。

  好玩意味着不確定性。這個不確定性裏包括婚外三兩事。

  “男人麼,總歸就是那樣(要出軌的)。”她是被奶奶養大的,從小聽到她念這話。女人們私房話時,小清粵就在腳跟邊玩。她們話題主角的生命長度拉長至七八十,是以,婚外□□常是罄竹難書。

  潛移默化的,溫清粵默認了這件事會發生在她將來的婚姻裏。男人麼,總歸就是那樣。

  她經常會問周乃言這個問題,挑一個或陰或晴或雨的日子,逗悶子似的審他,“最近出軌了嗎?有新歡嗎?漂亮嗎?”

  他總是模棱兩可,語氣似是而非,“哦?周太太要查我?新歡麼肯定漂亮,不漂亮我找她幹嗎”

  她能看出他在逗他,他的趣味有時候就是這樣,像在腳心撓癢,又想氣又想笑。

  剛開始明明是有趣的,是樂在其中的。爲什麼,什麼時候,這些趣味反成了煎熬。

  -!¥-

  清粵躺在落地玻璃前,等了一天消息。

  月光吻上眼皮,描邊細如蛛網的黯淡血管。耳邊沒有任何聲響,但她知道蛋殼裏多了一個機械生物,不動,不語,也不與她分享水和空氣。

  這個智能機器人是下午來的。半人高,銀金屬配了塊led屏,腦袋支着兩根沒包邊的天線,說是廢鐵都不爲過。

  助理說,周總交待放在家裏試用一陣。

  家裏?這家也要有地方放這怪玩意。

  周乃言連客廳垃圾桶都做成隱形嵌牆式,稱這叫雞蛋裏不能有骨頭,清粵亦習慣空蕩,只能把新客人推到邊緣,儘量不顯眼。

  她沒精打采蹲到它跟前,問它,你是誰?

  公鴨電子聲自我介紹:“親愛的主人,我的名字,叫,零零七。”

  溫清粵皺眉,這聲音真難聽。她胡亂丟了通問題,問它幾歲,都認識誰,男的女的?有對象嗎?前面一二三四五六又是誰?住哪兒?實驗室嗎?

  三秒後,零零七說:“抱歉,您能重複一遍問題嗎?”

  重複什麼呀,本來也是瞎問的。溫清粵掰過它不對稱的天線,給它理理髮型,自言自語道:“你說,周乃言在忙什麼,爲什麼不回我消息?”

  她與那閃爍的信號紅點對視,等了三秒,無聲無息。

  一點都不穩定,這次連一句抱歉都沒了。

  溫清粵切了一聲,“笨死了,過幾天就送你走。”說罷起身往廚房拿酒,嘀咕地解釋,“沒辦法,我們這裏不方便養寵物,沒有水和空氣。”

  她站在流理臺調酒,遙遠處突然冒出道公鴨電子音:“我不需要水和空氣。”她嚇了一跳,距離方纔對話至少過去了兩分鐘。

  延遲這麼厲害?

  溫清粵越想越不對,整整耳側凌亂的髮絲,抄起廚房溼巾,沒好氣地往零零七頭上一遮,將那紅點蓋住。

  這晚,溫清粵膈着鴿子蛋恨恨失眠,偶發靈感,把空白已久的一道閱讀理解填塗上了答案。

  溫清粵反覆想過好久,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自己在這段婚姻裏變得“貪”。

  零零七給她提供了一線靈感。它讓她想起,這個蛋殼裏,也曾出現過異客。是她心血來潮買的一盆龜背竹。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她突然想在冰天雪地裏擱一抹綠色。

  周乃言甩臉,問她買來幹嗎。她有樣學樣,講起鬼話,表示人類在太空已經開始培育植物,他們不能落後太多。

  她以爲周乃言一定是不悅的,畢竟龜背竹破壞了整個空間結構,不倫不類,所以頗爲小人之心地怕他偷偷使壞,弄死植物。

  沒想某日穿過客廳,居然看到周乃言一手抄褲兜,一手持噴壺,正悠然自得地給龜背竹噴水。

  真是個怪人。

  更怪的是,龜背竹死後,溫清粵竟在他眼裏捕捉到失落。她磨蹭到窗邊,問要不要再買一盆。這事兒也怪她,去北海道過年就讓阿姨休息了,忘了懼冷的龜背竹。周乃言說不用了,挺醜的,死了好。

  也是那個雨天,他對她說了雪糕筒男孩的故事。

  他們兜在一張風雨不透的網裏,聽風看雨。他嘴巴一張一合,鋪開一幅陰鬱的畫卷。畫面裏,一個十歲的男孩站在老爛樓空地前,頂着雪糕筒跟媽媽玩捉迷藏。他問藏好了嗎,對面沒有聲音,他又問了一遍,心想那就是藏好了。可她也藏得太好了,如何都找不到。男孩只能走回原地,重新頂上雪糕筒,鑽進黑暗,焦急大喊:“剛剛不算,重來一次。”

  如是,重來了一次又一次。雨勢洶洶,鋪天蓋地,雨滴砸得小男孩幾乎頂不住雪糕筒。

  說到這裏,他停了。

  溫清粵問,那個男孩後來找到他媽媽了嗎?

  周乃言枕在她腿上,沒有回答,繼續說起家裏的一盆仙人球,是媽媽買的。嬌俏可愛,頭頂會開一朵小花,像媽媽常穿的大紅裙子。

  溫清粵又問,那媽媽後來穿那條裙子出現了嗎?

  周乃言眼下一道扇形陰影不斷翕合。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用與平日無異的平靜語氣告訴她,“後來仙人球也死了。”

  他們陷入漫長的沉默,像是在憑弔仙人球和龜背竹。

  天色昏沉,微光託着雨滴,給它們穿上亮晶晶的小鞋子,來來去去在窗上走步,同時,也把潮氣透進清粵心裏。

  她摸到周乃言的軟肋,心軟得一塌糊塗。同爲童年不幸福族羣,溫清粵也擁有敏感豐沛的神經元,她捕捉到周乃言彩色人生中的一幀黑白,陷入深度共情。

  也許就是那一天,他鑿開她的蛋殼,往心裏丟了一根名爲周乃言的軟肋。

  然而,真的不要同情男人。溫清粵自以爲摸到丈夫的軟肋,內心輕浮,竟巴巴貼上,越過相敬如賓的夫妻尺度。

  就像不應該存在龜背竹一樣,這個雞蛋殼也應當乾乾淨淨,不容骨頭。

  周乃言一週未歸,溫清粵毫不關心,第三天他給她發了個定位,不在本市,她沒有回覆。一是知道他忙,最近爲推商用機器人,正在馬不停蹄各市商務樓辦公廳試點,二是她是這屆青少年鋼琴比賽的評委之一,無心兒女情長,有工作要忙。

  至於那塊廚房溼巾,始終蓋在零零七頭上。周乃言發消息來,讓她把遮蓋的東西拿掉,她回了他一個“變/態”。偷聽她心事,卻不負責任,真是混蛋。

  溫清粵記仇,每次消息發出,如若他不回,便不會再追消息過去。她只會恨恨在心裏添上新仇,一筆一筆,罄竹難書。如果他發消息來,她按住沒有回覆,她便默認自己這局獲勝。好廉價的意yin遊戲,她卻在輾轉反側裏不亦樂乎。

  不是她作,是他無情。

  周乃言曾在她少婦/春/情的消息轟炸下,冷漠表示他不喜歡查崗這類事。本來他完全可以採用祕書的解釋,告訴她實驗室有部分區域會屏蔽手機信號,他也經常處於會議中,所以不能及時接到訊息或電話。

  但他沒有。

  他依然用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提醒她:“周太太,我以爲我們之間有共識。”

  共識?當初冷靜做出的決定,現在看來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溫清粵捂住滴血心口,默默縫合,後來再拿“出軌”的事刺激他諷刺他,也努力保持儀態。

  溫澤說過,周乃言不適合結婚,尤其跟你。溫清粵年輕氣盛,雖然經驗缺缺但是自信滿滿,纔不信嘞。

  她認爲自己是再好不過的太太,對於婚姻需要面對的狀況心理準備充分。她知道周乃言不是白馬王子,也知道自己踏進的是一座旋轉木馬。她認爲這個認知就是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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