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據溫澤說,溫清粵是個不煙不酒的乖女孩。爲了讓周乃言有一個心理準備,調出最爲鄭重的婚姻重視,重複表強調地言明:“溫清粵是很乖很乖很乖很乖……的那種女孩子。”
周乃言不鹹不淡,哦了一聲。
傳言裏的溫清粵確實無可挑剔,溫家一窩小子就出了這麼一個親閨女,溫松柏又是人脈寬廣的老笑面虎,對商業明面暗面的規則瞭如指掌,比溫松林能耐,與她結婚,好處很大。就算她肥沒有減下來,也會在被踩翻的家門板裏風光大婚。
所以周石檐也感嘆,他這種混子居然會有好端端的世家姑娘願意嫁他。他們這種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名聲。周乃言想對他爹說,時代不同了,恰是混子,才能吸引到渴望刺激的二小姐。
回憶分割線(2)
靈魂蜷縮的溫二小姐,十九歲的時候,還是個軀體膨脹的大塊姑娘。n城之前,周乃言見過她一回,當時黑漆漆的。
重顛之後,一道女聲倒抽一口氣,周乃言才掀起沉重的眼皮,在幽暗裏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燈光暗下前,沒有人注意到電梯裏有誰。
他很少喝酒,更不會醉,保護意識很強。只是小酌後,他會犯困。
那天他咪了幾口雞尾,昏沉遁走,即便下電梯時出了事故,他的冷靜依然讓他在電梯晃盪卡頓到平臺時,第一反應往報警鈴上按。
指尖撞到了一隻暖和的軟乎乎,對方迅速避開了。那一下報警是他最終按下的。
他們在尖銳的鈴聲裏沉默地融進黑暗。
只是臨時停在同一空間的陌生人,他們誰都沒說話。
第一聲電話響,是他的,周乃言告訴朋友,他在電梯裏困住了,讓她通知酒店。
第二聲電話響,是她的,能記住這道聲音,一是喉聲很清亮,鼻音又啞啞的,擁有迷惑人耳朵的性感,二是她接通後說的話——她着急地接起:“周乃言走了嗎?啊?走了?怎麼走了啊我來了!我還跑過來的呢。哎,算了,我困在電梯裏了本來還着急呢”咚的一聲,她往電梯角一坐,像意識到這是場拉鋸戰。
周乃言的感官在黑暗和酒精下放大,扭曲。他垂下眼,選擇了沉默。
她酒氣熏天地嘆了口氣。味兒太沖了。周乃言不着痕跡,避到了與她相對的牆角。她突然出聲,對他說:“電梯突然停了,角落是最安全的,剛剛就想跟你說了。”
“嗯。”他昏沉沉的,並不想跟她搭話。
“你身上有酒吧的味道,是從那個六樓出來的嗎?”
“嗯。”
“啊”她腦袋磕在欄杆上,發出苦惱的嘆氣。連發三聲後等了等,沒聽到他關心的迴應,又搭話來了,“你看到周乃言了嗎?”
周乃言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周乃言,懷疑她在搭訕。冰冷的空間裏,酒氣熏天,他不想說話,起身又重重按了兩下報警鈴。
她似乎接收到了他不想搭理的信號,悶聲不再說話。
好會兒,外面漸漸出現響動,他看了眼手機時間,晚上十點多,半小時內來人已經算很快的了。
微光摁滅時,他才發現對面的姑娘一直盯着他,半清醒半迷糊的醉眼,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春/情滿滿。
“怎麼了?”他啞聲問。
“我在等你回答看到周乃言了嗎?”
過去這麼久了,沒回答就是不想搭理你
但太安靜了,周乃言還是說了話,“看到了”
她的情緒無縫銜接驚喜:“真的嗎!是不是很帥?”
“還好。”
“嗯唔我也覺得,能有多帥呢?能帥過明星嗎?他要有明星帥,爲什麼不去做明星。”顯然她聽說過周乃言很帥,又好奇想看,又不屑一顧。
“有沒有可能他並不屑做明星。”
她想了想,“是哦。”就在周乃言以爲話題結束的時候,姑娘開始了這晚最精彩的兩分鐘輸出,“哎呀,可是好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啊,想了好多年了”
好多年?
昏昏沉沉中,周乃言懶洋洋地哼哼,表示他在聽。有點想笑。
很快她話題一偏,又講起了文身,“你說他這種人會文身嗎?一定會吧,唔肯定會的,這種人抽菸喝酒文身肯定都亂來的。我給你說哦,我也有一個文身,上週剛弄的,在左手無名指上。哈哈!好刺激啊!”
光明破門而入,按停了姑娘的酒後發癡。
梯門一開,周乃言走到光裏,朝她伸出手,目光短暫接觸。
她肉乎乎的手交接後迅速抽離,忘了給他展示文身,在友人一聲“溫親月”的類似發聲裏匆匆逃走。
n城再見面,姑娘聲音未變,身材縮水一圈,性格也跟着蜷起,十分拘謹。周乃言不着痕跡看了眼她的左手無名指,笑了。
他盯着溫清粵搭在行李箱上的手,用目光翻找,不可謂不唐突。溫清粵在他直勾勾的眼神裏偏開了臉,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惱怒。
後來經周乃言不着痕跡確認,溫清粵不記得電梯裏困住的事了。他也從沒拆穿她文身,說實話,如果她不說,沒有人會發現她文了身。
是啊,誰能想到刺激的文身,不過是在左手無名指的指指關節上文一顆小痣呢?
回憶分割線(2)
溫清粵每次生日,都大動干戈。
今日家宴來人不少,庭前車都塞不下。周乃言車身大,往角落擠了擠,擠歪了半片竹子。他趕緊倒退,砰的一聲,尾燈撞破了。真是好日子。
溫清粵雖然總說自己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幸福,很壓抑,但依周乃言看,這不過是典型中式家庭裏需要承受的。
萬事依賴父母安排,那麼總要有千百樁事受制於父母。
周乃言走到門口,清緲急匆匆走了出來。他點點頭,“你今天來了?”清緲從不參加溫家的聚餐,老太太雖和子女輩不算和諧,但內部對外的步驟一向是很統一的。這幫人知道大權在溫松柏手裏,要是清緲分去個一星半點,總歸要在身上割點芝麻綠豆的損失。
清緲不好意思地笑笑,大伯母叫我來的。她趕緊拉他問道,清粵怎麼喝酒了?
“高興的吧。”他諷刺地笑笑。
進了屋內,精彩剛剛開始。大伯聞見清粵身上的酒氣,感慨這丫頭到底三十了,長大了,還沒開席,喊着要跟清粵小酌。
一旁武逐月面如菜色,伸手攔下,兩個中年人爲青年清粵的飲酒自由掰扯起來。
清粵沒有裝嬌低頭,反常得兩眼亮晶晶,期待地看兩人推搡奪盃。
最後女人贏了,大伯給清粵倒的開胃酒被奪去了。
溫松林尷尬,只能裝作恍然地拍腦袋,“哎,也是,你現在要準備生孩子了,不能喝酒。”
周乃言不知道她現在喝到幾分,但跟她目光凌空一對,突然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好。
溫清粵恨恨地嘆了口氣,語氣頗爲苦惱,“孩子,呵呵”
溫清粵極少露出這種神態,在親戚交談穿梭的大廳裏,她一隻腳高架沙發扶手,一隻手流裏流氣地敲紅木。一下一下,啄木鳥一樣。
如果沒看錯,這個動作是周乃言在蛋殼沙發裏放空經常做的。
“不是吧,喝了多少?”清緲本在幫廚,越看越不對勁,驚呼道,“她的臉怎麼了?”清粵的妝容和平日完全不同,漆黑濃眉,烈焰紅脣,脣邊還有暈開的口紅。
“可能想換個風格吧。”周乃言還在觀望。
如果能預見她接下來的話,周乃言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阻攔。但他的太太真的太精彩了。
“掰掰,你知道嗎,我生不出孩子!怎麼辦,掰掰,一個女人生不出孩子,這輩子就完了!”她大咧咧一喊,在座的面子功夫如何也掛不住。
雖然每個人都在催婚催育,但沒人會去當事人牀畔監督這件事,雖然每個人都在背後嚼舌根子談婚說育,但沒人想聽當事人說我生不出孩子我好可憐,把尷尬丟人聽者。
私人場合或許可行,大庭廣衆多少荒誕。
喧雜的空氣按停。
手上的活,口中的酒,未吐的煙霧,將半的話題,飛舞的眉眼,扭轉的頭顱,一切的一切,全部暫停,連同水晶吊燈下游走的光塵也凝固在震驚的空氣裏。
須臾,溫松柏和溫澤手裏拿着幾份文件,聞聲而出,打破僵局,“怎麼了?”
幾乎在瞬間,尷尬收梢,每張臉再次揚起笑容。彷彿方纔那幾秒只是膠片唱機失誤撥開唱針的停頓。
溫松林打哈哈,朝周乃言招手,“怎麼回事?乃言欺負你了?”
溫清粵朝他勾起脣角,揚揚驚悚的眉毛,勁勁兒的問:“我厲不厲害!”
周乃言和武逐月一同走向溫清粵。
他輕輕鼓了兩記掌,快武逐月兩步,捱到她耳邊:“厲害死了!”
她捂起嘴巴,癡癡發笑,一雙眼睛霧濛濛的,又像醉了又像裝醉。她的聲音很穩當,氣足聲亮,如果不是舌頭大,酒味重,沒人能察覺到她飲酒。
在場估計都當她正清醒陳述。接下來,她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偷偷摸摸湊近周乃言耳朵:“怎麼辦,我不想跟家裏說我們要離婚了。”
周乃言無視周圍倒抽的冷氣,平靜地安撫她:“那就不要說了,沒事的。”
“嗚嗚嗚,我不想離婚的。”
“那就不離。”他拉拉她的手,扶正歪倒的鴿子蛋。
溫清粵哇地一聲,僅爆發出一聲哭意,就被武逐月拽進了房間。
衆人如釋重負地奉上殷勤關切,斟酌詞句地安慰無孩夫妻,體貼入微地介紹醫院。
清緲朝大家鞠躬,趕緊與保姆端菜,招呼上桌。
一時間,熱鬧無兩。
門關合前,溫清粵似笑非笑地扒着門邊朝他噘嘴。難得可愛。周乃言看見她眼裏邪惡的笑意,看到她釋放了心裏的小丑,看見悶聲誦讀清規戒律的乖女張牙舞爪地掀翻自己的他人的假面。
周乃言用口型對她說,別怕,沒事。
書房門縫閉合,周乃言掛笑,選擇性撥開耳旁唱針。
畫面仍在繼續,半真半假的關心切斷了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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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喝多了,不知道怎麼回來的。眼皮上黑漆漆的,一絲光都沒透進來。照理說不應該啊,他們睡覺從不拉簾的。鼻尖熟悉的洗衣凝珠的味道告訴她,她在家,正被丈夫緊緊摟在臂彎。
凌浩問她,沒想到你會和周乃言結婚,很多人都很意外。
溫清粵說是嗎,真的嗎,哈哈,是不是覺得我們很快就會離婚?
他倒是不好意思了,羞澀地擺擺手,說沒有,只是比較意外……沒事兒,記得幸福。
幸福?她身邊到處是帶着面具的幸福,要是她想,她也可以,她從小最會假裝的就是幸福了。捧着眼前碎銀子那麼點計較撥分的愛,聽大人催眠,清粵最幸福了。
終於,她獲得了婚內的幸福。跟周乃言結婚,幸不知道福不福,但性肯定福。
溫清粵稍微一動,想掰開罩在她眼簾上的手臂,忽覺不對,小腹一緊,震驚得倒抽一口冷氣。黏力扯得她的植物園有些疼,太離譜了,她迅速破出桎梏,逃遁到牆邊,難受兩腳亂跳:“周乃言,你瘋了!”此非貿然闖入,而是居住一夜。
周乃言嘆了口氣,沒睜眼,也不遮掩,任風涼奪走溫熱的包裹。
好半晌,在溫清粵抽紙的聲音裏,他啞聲開口:“溫清粵。”
溫清粵急得團團轉,心想,怎麼會沒發現,什麼時候進來的。她一邊整理,一邊氣咻咻把紙巾砸到他臉上,直到把他的臉給蓋住了。
“忘了跟你說了。”
“什麼!”
“我愛你。”
愛愛愛,愛你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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