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作者:金呆了
溫清粵見過不少人酒後失態。溫松林是其一。他酒後話多調高,話題低俗,逢大伯母不在,落個酒瓶自由,他總能以一己之力讓聚餐的後半程尷尬又好笑。武逐月是頭疼的,從聽到他車子自路口開來,臉色便開始難看。溫清粵是期待的,要是聚餐沒有大伯,她會少喫半碗飯。

  溫清粵最近遇見的酒鬼,是她的高中同學李梨棠,一個和她擁有同款好聽名字的胖女孩。

  胖子是青蔥歲月的邊緣人物,遠離校園主角的曖昧浪漫。溫清粵和李梨棠對愛情憋了巨大而漫長的好奇,真正的感情故事卻都始於婚後。

  她們從不透露婚後的不快,皆是分享喜悅,把自己編撰爲完美女主角,老公老公好極了,老公老公帥呆了。

  終於,李梨棠的故事在酒精裏破碎。婚姻的修飾詞總是避不了這些三俗事。

  她老公出軌被抓包,跪在地上抽自己巴掌。她不知所措,借酒精逃遁現世。溫清粵本來還義憤填膺,分享同一杯苦羹湯,直到對方問她,“你是怎麼做到對周乃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我根本做不到啊,你脾氣真好”

  溫清粵啊了一聲,老實說,“我還沒有抓到他出軌。”

  李梨棠篤定周乃言不可能沒鬼的,戳破她的自欺欺人,怪她技術不行,醉醺醺教她趁老公洗澡看手機。溫清粵說,手機有密碼。李梨棠疑惑,密碼不應該是老婆生日嗎?溫清粵沉默。

  她開始羨慕李梨棠,老公出軌了還會抽巴掌下跪,周乃言哦,估計頭都不會低一下,不慪她就不錯了。

  接着,酒鬼不再揭自己傷疤,吹酒氣薰清粵,把溫清粵薰得憋了一肚子濁氣,急得回去喝悶酒。

  清醒的時候,李梨棠會幫襯粉飾婚姻太平,怎麼喝了酒叫清粵這麼難受。

  李梨棠讓溫清粵知道,酒精讓人真實。

  而真實並不總是好的,真實有時候會讓人尷尬。

  太尷尬了

  好尷尬啊

  尷尬得老天都下雨了

  溫清粵拎出四個行李箱,象徵性扔進去幾件衣服,忽然又難受得心如刀絞,動彈不能,跑到蛋殼療愈去了。

  雨水抽打窗戶,像隔着窗抽到了溫清粵。她抱着頭不停打滾,滾下臺階喫到痛也不管,爬上去繼續滾。

  酒後事件裏的她完全是另一個人,清粵如何通過他人的轉述也回憶不起來。原來這就叫斷片。

  她想到武逐月三令五申,餐桌上盯她飲酒如盯賊,原來如此。天可憐見,她平時打個噴嚏都要小心捂住嘴,避開人,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與舉止,怎麼有如此原始的行爲

  還有,居然在地上滾來滾去喊着愛周乃言,眼神癡醉,像個夢女,又是丟人丟到家了。

  她的臉燒得像炭,直到貼上道冰涼,才勉強爲羞恥按下暫停。

  “喝點兒?”

  周乃言攜沐浴香氣,不怕死地送來瓶酒。要不是玻璃是封死的,她能扔下去。溫清粵往角落蜷了蜷,好吧,窗戶沒封死也不能扔,不能高空拋物。瞧,她不飲酒的時候真的很有禮很素質。

  “又要把靈魂蜷縮起來了?”

  “讓我靜止吧。”武逐月只提了之前扔掉溼地杉木的那次。但下午,她陰沉着臉與家中阿姨當着溫清粵的面,合力把書房的桌子也搬出去扔了。溫清粵站在門口,看着十幾年的老書桌,一陣啞口。

  她發消息給清緲,問自己昨晚幹嗎了?

  清緲說,就是說胡話了,被媽拉進書房,出來後就好很多了。對了,昨晚琴彈得特別好,我聽得全身冒汗,周乃言給你看了嗎?要我發你嗎?

  看來清緲沒有見證清粵昨晚的再一次“撒野”。

  周乃言擱下酒瓶湊到她耳朵邊,“做回烏龜?”

  “可以嗎?”她索性頭縮進臂彎,把整張臉了埋起來,“這樣可以當沒有發生過嗎?”

  “還差點兒。”

  溫清粵沒反應過來,周乃言整個人就已經壓在了她的背上,“烏龜沒有龜殼怎麼算烏龜。”

  “你別趁火打劫。”她被他嚴嚴實實地箍住,安全感是有了,但雙手雙腳不能動彈,也沒有自由感。

  “怎麼會,我不打劫,每次只要勸你點酒,你指東打東,指西打西。不用我自己動手。”

  “我還幹什麼了?”聽起來好像還有羞人的事。

  溫熱的氣流呵到耳邊,他蠱惑地問她,你想知道嗎?

  溫清粵苦惱,她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她問丟臉嗎?

  周乃言挑了件她能接受的,“你做過一回騎士。”

  “啊?”

  “你喜歡挑兇的角色。”

  “好了,不要說了。”溫清粵手腳縮在龜殼裏,沒法捂住他的嘴。等他停了,她憋不住,拾起話題,“那我厲害嗎?”

  “體力上很神奇,不會累似的。”像一匹不知疲憊的野馬,勒都勒不住。會不停說話,不停活動,不停流淚,不停大笑,也不停流口水流鼻涕。她的生理被酒精按下暫停開關,反射都消失了。

  這讓周乃言對酒精也一度產生過好奇,但他試着喝了兩杯,結果證明,酒精對他來說只會催眠。

  “你是不是趁機壓榨過我!”

  “這話得反着問。”

  真的嗎?溫清粵抿起脣角,偷偷掩住笑,“那我都不知疲倦了,怎麼睡着的。”每次醒來,一切都是那麼正常。

  “你見過那種電子娃娃嗎,屁股後面有一個塑料撥片一樣的插卡,開機前需要拔掉插卡,然後機器運轉。”他在她身上的部位進行了虛擬動作。

  溫清粵等了等,“然後呢?”

  周乃言嘖了一下,曖昧地說:“如果要電子娃娃關機,停止耗電,就要把卡插進去。”

  她眼睛咕嚕一轉:“多久?”

  周乃言無奈:“看情況”

  電光火石間,清晨醒來的碎片記憶全數涌上。溫清粵下脣死死咬住,直到出現回彈無力的深坑,終於羞恥開口,“我想喝酒”救命,她擡不起頭來了。

  瓶子很快遞到脣邊,溫清粵實在不想探出頭,“我想縮在龜殼裏喝。”

  周乃言問,“給你拿根吸管?”

  溫清粵冒出她的(嗯)頭,“可以嗎?”

  周乃言看了她一眼,方纔起身去拿。

  她笑嘻嘻地把臉埋回臂彎,繼續蜷縮。

  周乃言有一點很冷酷,他不喜歡給人打下手,同樣,他也不會像很多男人那樣,認爲有些事是老婆該做的,不會指揮溫清粵。他們在婚姻裏,就像兩臺爲自己運轉的機器,夫妻日常任務之外,連杯水都不會順便倒一下。在他的行事裏,認爲這不是費力的事,誰知道你要檸檬水椰汁鮮榨橙汁還是清水,要五十度六十度或是冰水常溫,有這個服務生一樣問詢的功夫,不如自己去弄。

  冷漠又效率。

  所以周乃言給她拿吸管,溫清粵心裏想:真好。

  三十秒後,吸管到嘴邊,溫清粵又難過了,爲什麼拿根吸管都這麼開心。到底是摳成什麼樣的婚姻,纔會連這麼點小事都要感動。

  “你可以再給我拿個西瓜嗎?”她試圖得寸進尺,是不是離婚讓他有了服務老婆的意識?

  周乃言:“不可以。”

  哼,果然像機器人一樣冷漠。溫清粵用力嘬了口酒,重新把自己埋了起來。她想,也許喝點酒,纔會厚臉皮地把臉放出來吧。

  周乃言知道自己有好多事,明天還要趕兩個城市,但此刻坐在雨簾裏,突然什麼都不想做。他倒在地上,剛放空了會,一擡眼,對上了一雙恨恨的眉眼。

  他笑了,撥開她眼皮上盪漾的碎髮:“你媽不讓你喫冷的。”連阿姨都交待過了,以後水果要熱給她喫。

  “哦。”溫清粵又吸了兩口酒,問他,“你每次回來,我都醉了嗎?”

  “也有安靜睡着的時候。”門口牀頭或廚房堆着酒瓶或擱着酒杯,聞多了,看久了,就能算出她的酒量和狀態了。

  “那就好。”以爲每次都瘋呢。

  雨裹西陸,龜殼和龜身分離後,又慢慢地合體。她縮在他懷裏問他,“有沒有泡泡包裹我們,我們有沒有在浮動?今天我們就是烏龜和龜殼嗎?”

  他抱着她,提醒她:“我們還是要離婚的夫妻。”

  鼻頭如被重拳。溫清粵撇了吸管,用力灌了口酒,整個人注進不少力氣:“嗯,我知道。”

  溫清粵就這麼一口一口,嚥下濃酒,吐進泡泡,從“我知道”喝到“不知道”。

  隨她呼吸的急促,周乃言就開始了等待。

  她回頭望向他,聲音沙啞語氣平靜地告訴他:“我喝多了。”

  目光捕捉到睫毛的顫動,周乃言玩笑一樣地攬過她,“需要給你插撥片嗎?”

  她搖搖瓶內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

  她知道自己腫了,也知道他知道,所以他們沒有動作,包括親吻。

  溫清粵深吸一口氣,撲進他懷裏,“我不想離婚。”

  他沒說話,靜靜抱着她。

  “但我要離婚。”

  他笑了。

  “你不許笑。”

  “好,我不笑。”他果然正色,只是眼波流轉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她生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周乃言實話實說:“確實幼稚。”

  溫清粵咬牙切齒,“那是因爲你!”她氣得鼻酸,“周乃言,你倒是過了對男女好奇的年紀,但我20歲才逐漸擁有或者才被允許擁有男女意識。”她憋了滿肚子的劇目,最後竟是一場獨角戲。她撞進他不着寸縷的上半身,“所以我要離婚。”

  她多麼希望他可以幫她說下去,但他只是複雜地看着她。

  “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還這樣,那就太悲傷了。

  她垂眸:“我不喜歡我問你在哪裏,你告訴我,要注意我們之間的共識。我不喜歡自己不知道你在哪裏,我想知道你在喫什麼,見了什麼人,男的女的,做了什麼,”話及此處,她還是沒有臉擡頭,“我不喜歡我問你出軌沒有,你無所謂的樣子,或者編一個漂亮的人我知道是玩笑,但我會忍不住當真,會想”

  她感覺腰上的手用力了一些。如此更加委屈。“我也不喜歡你回家之前,故意處理自己身上的味道,”她不知道這算尊重還是掩飾,“我不喜歡你不回答我問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等了好久,你也不回答。”她在心裏爲他補充好多答案,但他卻連問題都沒聽清。

  周乃言替她擦去眼淚,“知道了。”

  “你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他試圖抱她,卻被他推開了。

  “還有!”你知道個屁,“我不喜歡你”她咬牙別開臉,把那幾個字擠出牙縫,“我不喜歡你明知道我愛你,還可以這樣耍弄我。”什麼我愛你,都是騙人的。

  “我不喜歡你以前對別的女的可以做到這麼多浪漫的事情,但是在我這裏連一日三餐都沒有。”話及此處,眼淚噴薄,“我還不喜歡我出醜的時候,你拍照你怎麼可以不勸我,你明明知道我酒醒後肯定會着急”爲什麼要讓她像一個小丑。

  “溫清粵”周乃言試圖發言,卻被她反手捂住,她婆娑淚眼,聲勢和外面那場雨一樣:“周乃言,我現在喝多了,所以話很多,你不可以當真。”

  她又說:“我是酒話。”嗚嗚嗚說着又溢出兩行飽滿的淚珠。

  他溢出溫柔,在她掌心吐了個溫熱的:“好。”

  “我要離婚,”她用力地喊出聲,反手將戒指對準他,“我不喜歡婚姻裏只唯一一道光,它太暗了,沒有辦法支持我走完一輩子。”在這樣愛恨不能的婚姻裏走一輩子,還不如死了。

  他複雜地看向她。

  溫清粵左手遮住他的眼睛,不允許他看她,悄悄又跑到他耳朵邊小聲說:“但我不想離婚。”因爲我好愛好愛你。但她這會說不出口。

  周乃言的笑意噴薄在手心,像夏日空調外機的熱風,燥上加燥。

  是啊,好蠢啊。

  溫清粵嘆了口氣:“吶,我現在就是喝多了,說胡話,邏輯不清,又要這個又要那個的,酒鬼嘛等我酒醒了,你一定要用力挽回。”

  她急道:“你不許整那些‘我愛你’,我不喜歡你居高臨下,不喜歡你耍威風,我要你下跪,抽自己巴掌,鬼哭狼嚎,說這輩子只愛我一個,用力地迴應我每一件事,發最毒的誓,保證自己不會出軌,會把最好的都給我,你要把渣男挽回婚姻的招數全部使一遍。”說着她還是消沉,自知不可能地低聲,“就算是騙我的”

  她等了好久,沒聽見聲,才意識到自己把他整張臉都矇住了。

  熱燙的臉釋出,周乃言一雙悶久的清明把她燒得發羞。他看了她好久,幾乎將她燙傷。

  但她現在是酒鬼,酒鬼要不知醜。於是強撐臉皮,“幹嗎!說話呀!”

  周乃言捧上她的臉,輕哂一聲:“喝得這麼醉啊”

  “嗯,喝多了。”她吸吸鼻子,避開對視,“話難免就多了。”

  他嘬掉兩顆淚珠說,“知道了。”

  溫清粵撲進他懷裏,約定道:“那好,記得啊。”她的臉熱得不像話,像喝了假酒。

  “嗯”

  -!¥-

  溫清粵醒來,雨過天晴。秋光好得不像話,是個適合出走再被挽留的日子。

  四個大箱子還橫在臥室牆角。地方本來就不大,這樣敞着,誰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潦草地整理完化妝品和兩套衣服,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門口。

  周乃言正在刷牙,囫圇着泡沫問:“走了?”

  溫清粵點頭。

  他粗糙地漱口,將沫子沖掉,追到門口,看到了她鄭重其事擱在玄關的簽了名的分居協議書。

  “打車去還是開車去?”

  “開車。”

  “行。”他拿起筆,在男方簽名處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拿去律所蓋章,到時候寄一份給你,把地址發我。”

  溫清粵點頭,往外走了兩步。

  他叫住她:“溫清粵。”

  她沒有回頭,背挺得老直,徑直往外走。空曠的走廊上,她聽到他說了聲我愛你,聽到門關上,聽到電梯叮咚。

  然後感官堵住,溫清粵在等待裏失焦失聰,大腦世界一片花白。

  哦。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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