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火匣子(九)
山路两侧是一排排的杨树,风乍起,杨树脆嫩的枝條左摇右摆,肥厚的叶片在晚风裡哗哗作响。
一些承受不住风力的枝條被风刮断,吹落在地上,還有一些刮落到车身上,就像一只只鬼手在拍打车窗。
“鬼拍手……”李成怔怔地看着窗外,脸上浮现出恐慌的神情。
“怎么突然起這么大风?”李阳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安全带,眼睛看向前方,一向乐观的脸上再沒了笑容。
风声越来越大,天幕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黑了下去。
“天黑了。”李振忧心忡忡地說。
他打开车灯,刹那间几道黑影从窗前闪過,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远光灯穿透黑暗,照亮了前行的险路。
汽车越开越快,路两旁的杨树飞速后退,狂风不停歇,长长的树枝摇摆着,仿佛一只只高大的恶鬼在招手。
终于,杨树林消失在了身后,前面的路逐渐宽敞起来。
又转了两道弯,一块平野出现在眼前。
“到长田河了,我們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李成默默地說。
长田河,一块块长條形状的荒地紧挨在一起,顺着河流的方向延伸,地势平坦开阔,這儿是整條路中最平坦的一段路了。
灯光沒有阻碍地落到远处的地面上,开阔的地形让三人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许。
“诶诶,前面好像有人了。”李阳张望着,突然說道。
李振往远处望去,荒野上空荡荡的:“哪裡,沒看到。”
“路边,他看過来了,在向我們招手……”李阳越說声音越小。
“长田河早就荒了,這裡不会有人的。”李成摇着头,“而且我也沒看到有人。”
但当车子驶過,李阳看得清清楚楚,路边站着一個浑身滴水的驼背老婆婆,弯曲着手臂一下又一下地朝他们招手。
“振哥,成哥……”他牙齿打颤地问,“你们看见了嗎,刚刚……”
两人都沉默地摇头。
难道只有他一個人看得见?李阳正纳闷,余光裡忽然看到那個老婆婆追了上来,结了一层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啊!”李阳吓得叫出了声,“是只老水鬼!”
倏地,两只泡得白白胀胀的手拍在车窗上,就像两块浸满水的海绵,水汁挤压出来,在窗上留下两团湿湿的水痕。
“啊啊啊~你滚开啊!”李阳拿起书包扔向车窗。
水鬼忽然抬头,眼神狠戾地望向车窗上方,呲了两声,下一秒就爬上了车顶。
车顶上传来一阵咚咚的响声。
“你们還沒看到嗎!”李阳崩溃地问。
李成仰着头,喃喃道:“听到了,她上去了。”
李振也抬眼望了一下,沉下脸抿紧嘴唇:“我试试把她甩掉。”
他打着方向盘,猛然转向,试图甩掉上方的水鬼,可是村裡的公路本就铺得窄,车身移动的空间并不大,差点冲到田裡去。
“不行。”他握着方向盘,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咚咚咚——嘶~”
“呜哇~嘭!”
车顶上响起了两种嘶吼声。
“怎么回事,车上有两只鬼?”李阳呆愣地看着上方。
“听声音好像是在打架。”李成說道。
砰的一声,一团黑影落到引擎盖上,又弹了下去。
李振看得心惊,李阳却忽然大叫:“是那個小女孩,那只小鬼,从我們出来就跟着,一直在待我們车顶上。”
他不敢打开车窗,只敢趴在窗上往下看,那只小鬼滚落到路上,蜷成了一個团,苍白的小脸望着他们,越来越远。
“啪啪——”前窗突然伸下两只手,用力地砸着窗玻璃,一绺绺湿透了的头发从顶上垂下,贴在玻璃上,不停地往下滴着水珠。
李振手一抖,车子偏离了方向,他咬紧牙关,努力忽视面前的惨烈场景,全神贯注地看路。
水鬼灰蒙蒙的眼膜下,一颗小小黑珠子转动着,肿得跟白面馒头似的大脸往外渗出了黄黄的液体。
她凶恶地盯着车裡人,发出奇怪的咆哮声,肿烂的嘴唇外翻,黑黄的牙齿上满是粘稠的唾液,涎水一滴一滴地落到玻璃上。
“呕——”’李阳一個沒忍住,胃液翻腾上涌,吐出了一大口酸水。
他擦了擦嘴,低头闭紧眼睛,双手合十道:“上天保佑,上天保佑,保佑我們平安到镇上。”
李成也不愿看前面,他侧着头看着窗外,默数经過的地方,眼睛扫過路边一块凸起的巨石,眼裡有了一丝喜色。
“观音石,我們马上就到观音石了,過了观音石,我們就能摆脱它们了!”
观音石是农村人为了祭拜观音、驱邪請愿特地设下的,一般都将地点选在石壁上的小洞裡或者是高大的石头上,請来当地的端公或是神婆,用几根木板钉一座简陋的小房子,盖上红布巾,在小房子裡把两三块椭圆的大石头重叠着放平稳,打扮成观音坐莲的模样。
谁要是想請愿,就得在观音石前上供奉,若愿望实现,還得如期回来還愿。要是家裡遇灾祸,就可以到观音石跟前上香祛晦驱邪,這是鬼最害怕的地方。
李成情绪激动,只要過了這裡,那些小鬼肯定就会被观音收走,他们就安全了。
“坐稳了,我們冲過去!”李振神情严峻,双手紧紧地把着方向盘,用力踩下了油门踏板,车速表上的指针顺时转动,突破了极限。
在观音石前不可大声說话,不可胡言乱语,必须毕恭毕敬、目不斜视地经過。
三人同时屏住呼吸,是死是活,就看這一次了。
汽车一声轰鸣,排气管喷出滚滚浓烟,
“過,過,過了!”李成扒着车窗,眼角都瞪裂了,嘴角咧出大大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疯癫的笑容。
只是他刚喊完這句,眼中忽然映入那一闪而逝的画面,笑容僵在了脸上。
车灯一闪而過,长满荒草的高大青石上,木屋倾斜,圆石倒塌,红绸历经风吹雨打早就泛了白,破烂地半挂在石头上。
观音石,早就塌了。
“不……”他无力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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