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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啸也
它流不出滩涂,抵达不了陆地。

  海湾就是它的监狱,从出生起到之后的千万年,它都被禁锢在這裡。

  但世上安得两全法,总要有舍才有得。

  他既享受着海湾的庇护,又凭什么再去肖想天空和陆地的自由呢?

  不是沒试图改变過,但血淋淋的代价已经摆在眼前。

  日头将落,裴溪洄提着满满一小桶战利品,脱掉鞋袜,赤着脚,行走在夕阳映照下的沙滩上,久违地想起他刚被靳寒捡到不久的光景。

  有些事或许在那时就已经注定。

  五岁时的裴溪洄還不叫裴溪洄,而是裴西回——将他丢进大海的亲戚给起的名字。

  因为传闻被扔到陌生地方害死的小孩儿会在死后化成恶灵,夜夜哭泣着爬往自己的故乡。他的家在枫岛东边,亲戚就给起名叫西回,误导他的亡魂往西走,永远别回来。

  小孩子哪裡懂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只是某一天突然想起来问哥哥:我为啥叫這個名字呢?

  靳寒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只說不知道。

  “那它有什么寓意嗎?”

  他今天认识了一個朋友,叫夏海生,他說他的名字的寓意是,他是在海上出生的宝贝。

  裴溪洄很羡慕,觉得连名字都有寓意的孩子一定是被父母盼望着出生的,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

  “西回是什么意思呢?”他满含期待地望着哥哥。

  靳寒瞎编:“枫岛就在西边,你爸妈可能是想你长大后从枫岛回去。”

  裴溪洄一听就扁起嘴:“那我不要叫裴西回了!我不要从枫岛回去!我不要离开你!”

  “不回就不回,沒人让你回。”

  “這個名字不吉利,哥给我起一個新的!”

  “我给你起什么。”

  “为什么不给我起?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他伸出小手,攥着哥哥的衣领用力摇,眼神那么懵懂,表情却那么认真,說得郑重又理所当然,仿佛他一辈子都会是靳寒的家人。

  于是当天晚上,靳寒早早搬完麻袋,掏出当天所赚的五十块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砖头厚的汉语词典,站在家门口的路灯底下翻了一晚上,给裴溪洄取了现在這個名字。

  洄,水回旋而流,沒有出口。

  他說:“既然你也不想走,那就永远留在枫岛,留在我身边。”

  入夜,阴云渐散。

  裴溪洄又烧到了38度,但比昨晚要好得多,沒那么难熬。

  “嗯,都是处理好的,我放冰箱了,明天中午你拿出来烧。”

  他在给靳寒公司食堂的大厨打电话,交代人家明天把那桶藤壶炖了给哥哥煲汤。

  靳寒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落地枫岛,以他对他哥的了解,肯定会先回中心大厦处理這一周积攒的工作,八成要忙到晚上,午饭是肯定顾不上吃的

  希望有這桶藤壶,能让他多少吃两口。

  裴溪洄把脸埋进外套裡,深吸一大口,愁容满面。

  他哥說下午好起来的话,晚上就视频。

  但他现在烧成這個鬼样,视频肯定要泡汤不說,沒准還会招来一顿罚。

  饶是如此,他還是老老实实地给哥哥报了体温。

  沒想到下一秒视频邀請就弹了出来。

  他“嗖”一下翻過身,赶紧接通,支起被烧红的脸蛋看着镜头:“哥!你還沒睡嗎?”

  “你不报体温,我怎么睡得着。”靳寒好像在影音厅裡,沒开灯,只有对面投影仪昏黄的灯光打在脸上,好似一层黄昏的滤镜。

  裴溪洄的指尖不自觉地在屏幕上摩挲,只觉哥哥的每一处五官,都刻在他心窝。

  “难受嗎?吃饭沒有?”

  “還好,不难受。”

  “今天都干了什么?”

  裴溪洄苦笑,心道你有什么必要问我呢。

  但還是把自己一天的行程事无巨细地报备了出来,包括去靳家。

  靳寒垂眼听着,并沒說什么。

  裴溪洄拿不准他的心思,主动坦白:“哥,今天中午,我其实沒吃你给我买的那個鲷鱼烧。”

  “我知道,鸡汤裡有花椒怎么還傻愣愣地喝进去。”

  “走神了,沒注意。”

  “以后一個人出去吃饭,记得先检查,就算是我给你点的也一样。我在能提前帮你看,我不在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每次都吐成這样,你就算不心疼自己,也心疼心疼我。”

  裴溪洄鼻腔发酸:“哥,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从小就是這样,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家裡日子本就過得苦,哥哥在外面干一天苦力,回来還要费心帮他弄饭。

  靳寒失笑,“小孩子挑食很正常,不算矫情。”

  “我都二十三了,就你還把我当小孩儿。”裴溪洄翻過身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套被扯开一些。

  靳寒看到他露出来的一小條白皙肩头:“穿的什么?”

  裴溪洄脸一红,倏地把外套盖到头顶:“哥给的那件衣服,就是沒味道了。”

  “裡面呢?”

  “嗯……”他哼哼两声,从外套裡钻出半张脸来,蚊子似的說:“空的。”

  靳寒一双眼黑得似深潭,恨不得立刻把他抓過来囚禁在潭底:“想我想成這样?”

  沒离婚时,他每天晚上都会让裴溪洄脱光了一丝不挂地睡在自己怀裡,裴溪洄也早就习惯被哥哥的气息从头到脚紧紧包裹。

  這样最原始的亲密方式,能让他们感觉灵魂都在彼此贴合。

  “一年半了,我想得都要疯了……”他觉得温度可能又上去了些,眼眶变得很烫,好似下一秒就有泪流出来,很依赖地软声叫着:“哥哥。”

  “我问你几個問題好不好?你不想回答就跳過,但是别骗我,好嗎?”

  靳寒并不意外,仿佛就在等着他来问:“嗯。”

  “靳炎死了,你知道嗎?”

  “知道。”

  “是哥做的嗎?”

  “不是。”

  “那……是我做的嗎?”

  “不是。”靳寒似乎觉得挺好笑,“我不会让你沾這些脏事儿。”

  “那我失去的那段记忆,和他们有关嗎?我真的是因为脑袋裡有淤血才会失忆嗎?”

  靳寒蓦地垂下眼,冷面阎罗般吐出一句:“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查了。”

  和裴听寺一模一样的說法,从他嘴裡出来,带着强硬不容忤逆的力度,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裴溪洄一口气堵在喉头,声音哽咽:“如果我执意要查呢?我想知道真相。”

  靳寒沒作声,手肘撑着膝盖,就那么坐在投影仪对面,冷硬的脸颊被覆上一层暖光,喉结上下滚动几番后,沉声說:“你要真相,還是要我?”

  裴溪洄猛地瞪大眼睛,咬着下唇的齿尖沒控制住力道,渗出一缕血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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