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繁韵看着這些伤痕,真沒想到他受了這么重的刑罚。或许其中缘由,又是因为她。
“你长官对你都這样,他是怎么会当场放過我沒有除以极刑呢?”明知這個問題很愚蠢,可還是想从他口中得到证实。“你跪下,是不是向他求情,留住我這條命?”
她不是木头人,有些感觉,她体会得到。
“如果我告诉你,你只能活過今晚。并且第二天动手杀你的人,是我。那样,你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加恨我?”宇田雅治回過身,认真凝视着她。无论她会說出怎样的话,他都不会再觉得难受。因为沒什么比现在更重要,也沒什么比她此刻還留在身旁更踏实。哪怕背后的痛楚如被烈火焦灼,他都可以不去在意。
因为過了今晚,過了今晚……
他或许一生,都无法再见到她。
只是等待着她的答案,犹如千百個世纪那般亢长。难道他最终穿越不了的,依然是她的心么?
他叹息,拉過她冰凉的双手,温柔放进自己的掌心裡。這仅剩的暖意,她可曾感受到?
“繁韵。”他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我們不会再有明天。至少今晚,請放下昨天,甚至更早的過去,只有你和我。”
“可以嗎?”
最后三個字,他刻意說得很重。重得繁韵无法忽略,也回避不了。
“我早就该死了。”繁韵垂下头,露出一丝苦笑。“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一個敌人分心。会血本无归的。”
再扬起脸时,她换上了灿烂的笑容,将本不应有的悲伤,统统埋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觉。包括她自己。
可一道玫瑰色的疤痕,瞬间击溃了她的武装,某一天的画面再次被唤醒。才恍悟,她也有畏惧回忆的时刻。
因为他胸口那道疤,就是她送的。
面对一個背叛且伤害過自己的敌人,他怎能笑得如此淡然。他难道不恨嗎?难道不想将她千刀万剐泄愤嗎?为何還要视若无睹,一再饶恕?
忘记了嗎?她可是他的敌人啊!
莫名泛起的心酸,牵动了繁韵迟迟不肯伸向他的手指。
手离她越来越远,却离他的伤痕越来越近……
然而一瞬间,她又缩回手来。
——在沦陷以前。
但是很快她的手又被人抓回,覆盖在那道疤痕上。
“害怕嗎?這可是你唯一留给我的礼物。”宇田雅治按紧她的手,借用她的指腹来抚平自己的伤痕。
既然恨不起来,不如笑着原谅。
只是他笑得太過美好,反令人觉得不真实。总觉得那笑容的背后,泛着无尽的悲愁……
※※※※
夜半,繁韵做了一個怪梦。梦见有人亲吻自己的额头。
伴随着吻一并落下的,還有丝丝点点的潮气,如同春分时节的雨露。只是,它更冰凉一些。
這是梦么?繁韵反问自己。
印象中,梦不该過分真实。
那夹带着潮气的雨露忽又转移到她的脸上,唇上。似乎還有什么东西滑入唇角,咸咸的,和泪水一样的味道。
忍不住再次反问自己,這真的是梦嗎?真是嗎?
是的。這是梦。
如果不是,她也宁愿相信,這就是她的梦。
反正是梦迟早都会醒,那么做一次又何妨?
只要一晚就好。
当然,也只有一晚。
※※※※
第二天清晨,繁韵被宇田雅治摇醒。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皮,直感叹行刑都要如此早起。
“要枪决了吧?還真早。”无心的一句话,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問題。但到了他的耳朵裡,倒成了笑话。
他拨开贴在她脸上的头发,笑道:
“我怎么会让你死。”
“那……”
宇田雅治及时作出噤声的手势,不让她问下去。
“你只用紧跟着我。什么也别想。”他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
繁韵疑惑的看着他,感觉這不是赴刑场,倒像是赶赴战场。受他影响,自己也不禁提心吊胆起来。
忽然他拽紧她的手腕,夺门而出。
现在是清晨五点的光景,守卫们交班都会有一個時間空档。宇田雅治之所以一宿沒睡,守的就是這個漏洞。因为只有五分钟,所以他动作必须非常迅速。
谁知大门口還有两個未到時間换岗的士兵。他们猛一见宇田少将带着女犯逃跑,立刻高度戒备,用枪拦住大门。
“少将!宇田大将有命令,不准這個人犯离开使馆。”
“滚开!”宇田雅治懒得废话,硬要强行闯关。
“对不起少将!宇田大将的命令我們是不能违反的!請少将体谅!”
宪兵们既然不卖面子,他也用不着留情。抓住他们挡在身前的枪杆,甩手便往往地上一抛。趁他
们弯腰拾枪的空隙,他提脚踹過去,士兵们也只有让路的份。
障碍清除,宇田雅治赶紧带着繁韵往外跑。冲到大院停车的地方将繁韵先推上车,他也火速坐到驾驶位,开车冲向使馆的铁门。
门口哨兵见是少将撞门,一时也乱了分寸。总归不想见他有個闪失,只好被迫打开大门放他们出
去。
一直开到龟山山脚,宇田雅治才停下来。這附近不会有日本宪兵出现,多少還算安全。
头一偏,正好看见繁韵长长松了口气。而她惊魂未定的神情,令他莫名哀伤起来。想想,他们還能在一起的時間,所剩无几。
“想看太阳升起嗎?”他随口问道。无需她立刻回答,也不打算再等。“一起看吧。”
“喂——”
宇田雅治不理会抗议,固执地牵住她的手,直接往山上走。
到了山顶,繁韵即使想抱怨,也沒了力气。甩开手,径直坐到一块石头上喘气。可能因为山裡的空气格外清新,起先混乱的心绪倒也逐渐恢复正常。不過思绪越清晰,她就越想知道他的目的何在。
是放她?還是……
“在太阳升起来以前。我想做一件事。”宇田雅治遥望着天边逐渐晕红的云霞,升起的朝阳俨然成为最精确的报时器,时光已开始倒数。
他重新将视线定格在女子脸上,努力在今天過去以前,牢牢记住她的面容。
然后一步……一步……往后退。距离一米之外,方才停下。
闭上眼,他要在這片漆黑中寻觅出一條路——一條能够通往她的路。
希望這次,不会再落空。
终于——
怀内不再空荡,收回的已不再是满怀空气,而是多了一個人。
“你总算沒有再移开了。”他满足的笑,抱得她更紧了。
轻柔的语调,并沒有瞬间消散在空气中;而是久久徘徊在繁韵耳畔,挥之难去。
沒想到,他竟会知道。除夕那晚是她故意挪开了步子。
忍不住又开始心痛,仿佛连泪水都快管不了。
即使在刚才,她依然想過躲开。只是当他走過来时,自己脚太重,才会连一步都迈不开。
這不是她的本意……从来就不是!
“小时候有人告诉我,如果在除夕闭眼都能抱住喜歡的女孩,那么一年内都不会分离。如果在太阳升起时抱住喜歡的女孩,无论相隔多久,总会有相聚的一天。虽然我不大相信迷信之說,可還是想试试。”
宇田雅治在她耳边细语;撩人,也伤人。揽紧她微颤的身体,最后一次抱牢她。
這些话如果现在不說,往后,或者說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
忍着心底不住翻涌的酸楚,松开了她。端详着眼前這张苍白的脸,他竟变得慌乱。连军人不该有的脆弱,似乎也遗忘了。
“手伸出来。”還是笑吧,哪怕是假装。
而宇田雅治一要求,繁韵马上应允。将手递给了他。
一條红绳奇迹般从他手心迸出,垂挂在上面的玉佩随着红线一起在风中摇摆,泛着淡淡的柔彩。
繁韵认得它——這是彦骁宇送给她的护身符!原来不是遗失,而是被他拿了去。莫非,他一早就知道她和骁宇的关系并不单纯?!
這怎么可能!
繁韵震惊的抬眸,却望见他唇角一抹凄楚的笑。
他并沒有怪责,只是一味苦笑。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现在除了他们,已经沒人可以保护你。至于這個孩子,說实话,我对他并沒有太多的感情。以后就算打掉他,那也是你的自由。”
他将玉佩放入她手心,替她合起掌。随即又掏出一條几颗红玛瑙串成的手链,在她腕上打個结。在古代日本,男女离别时都会在各自裙带上打上结,示意在下次相会之前,都不会爱上其他人。
尽管有些自欺欺人,可他還是愿意当成是彼此的盟约。
“這個结的含义,代表着不再忘记。如果你想马上丢掉,现在别让我看见。”
近乎請求的口吻,繁韵還能怎么反驳。何况,她也开不了口。因为她心裡早已是迷蒙一片,哪怕說一個字,那隐忍多时的泪水都会破堤涌出,收都收不回。
只是她越拼命忍,就越是忍不住。如果再過一分钟,甚至一秒,也许她真会大哭一场。
宇田雅治倏地背過身,语气变得决绝而冷硬。
手背也趁转身的瞬间快速擦去流出的泪,因为他不想陷入更多的难堪。
“走吧!我已经将你哥哥他们藏匿的地点放在你口袋裡。你现在马上回去,让他们立即转移。否则,我怕自己会反悔!”
“走!”他怒吼,几乎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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