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4。”他默念。子弹霎时飞射。
弹头与大地摩擦,飞溅起的碎石无情划破了女子的右脚踝。鲜血霎时染红裤脚,渗透进鞋帮的紫蓝。
并非凑巧,而是那一枪,本就是射在她脚旁。
繁韵怔了怔,低头望向伤处,殷红的血宛若最妖艳的玫瑰,招摇而危险。可她沒有因此而放弃前进,或许心头的震惊早已敌不過心寒的彻骨。
她捏紧拳头,继续走着自己的路。哪怕泪水越流越多,脚步越走越凉。她都必须走完。
好吧。我還清了你一年。
還要继续嗎?她凄楚的笑,等着那剩下的年月。
倏地,魔音再次响起。
“43。”
第二枪同样射在她脚边,只是换成了左脚。這下子连周围的百姓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替她悬高了一颗心。可繁韵依旧笑着,痛虽痛,但心债却减少了一年。值得了!
她继续走,无畏的走,只是速度越来越缓慢。
因为,她還在等。
——那剩下的五年时光。
当然,他不会令她失望。
迫不及待的扣动扳机,借此强行剥走一年又一年的回忆{奇.书。網}。只要全部射完,就再也不用想起——生命中曾出现過,她。
当一遍遍的枪响,子弹一次次从她脚边擦過,每一颗她都用心默算,牢牢记下:
44,第七年。
43,第六年。
42,第五年。
41,第四年。
40,第三年。
39,第二年。
還有,最后的一年,1938年。
偏偏這颗子弹沒有如期而至。反倒使整條街陷入未有的沉寂。似乎大家都在翘首以待,都在畏惧——那最后一发子弹会射入何处。
繁韵停下脚步,不想再走,宁可傻傻等候着。可她在等什么,她自己都觉得迷茫,或许是個了断吧。
然而一分钟過去,两分钟過去,時間筛去所剩无几的分秒……枪仍未响起。
为何還不开枪?是和她一样犹豫嗎?
繁韵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而忐忑的等候着他最后的一枪。
因为這一发子弹代表着他们最初相识的年份。只要它一枪射出,便意味着七年前的一切统统回归原点,记忆刪除为零。在他的记忆中不再有她,从此形同陌路。
蓦然,繁韵有些慌了。竟开始希望那一枪永远不要响起!
但是,不行啊……這個局面,不正是她执意要来的结果嗎?如今再来后悔,已经为时已晚啊……
突然——
最后一枪骤然响起,沒有射向她,而是射进了一名百姓的肩上。男子倒地哀号,肩头染红了一片。霎时,挤缩成一团的百姓们更加惶恐,人人脸色煞白,生怕会成为下一個目标。
繁韵自是沒料会出现這种偏差,正急欲跑向那男子——
“如果你敢碰他一下,我保证他会沒命。”阴冷的魔音再一次响起,语调与前几次截然不同,充满了残酷的讯号。
原来,不是偏差,而是他特意的!
愤然转身,她发现他的表情平静得不起一丝微澜。仿佛這等伤人的事情,不過是些不入眼的小事,不值一提。
繁韵反问自己:這個人是谁?怎会如此陌生?還是那個感动過自己的他嗎?
是他。
只不過,是最初那個他。
“還不走?不是你請求我放過你?”宇田雅治冷冷的說,十足不屑。那些曾经出现過的温和与仁善,再也不会有。
他走回的,只是最初消失的轨道。往后,他不会再迷失方向。更不会为了任何人。這不就是她期望的?他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要伤及无辜?!”对于他的决绝,繁韵比谁都清楚,她也不奢求他還会作出让步。只是,为何他一定要這么做,一定要让她连内疚之感都荡然无存!
“要我放過你,就得有一個替罪羊代你受過。就這么简单。你要是還不肯走的话,我不介意多替你寻找替罪羊。”宇田雅治不以为然的冷笑,将打空的一柄手枪抛给山本。半晌,才抬眉扫了她一眼。
“還舍不得走?”
“为什么你一定要這么做!他们不是为了供你发泄才活着的!你真的-——真的无药可救!”
“谢谢赞赏。我本来就不是慈善家。悲天悯人,自然是战败国的人才会做。”
无论她现在有多么难過,宇田雅治都選擇视而不见。因为如果他還去在意,一定会原形毕露,重新走上老路。
而且那條路,注定是條永远回不了头的——死路。
那么现在,他再为她做完最后一件事吧。
宇田雅治走向围困的百姓,一弯腰,从口袋裡翻出手链丢在受伤男子身上。玛瑙无意染上对方的血,红得让人揪心。他故意眼眉一瞟,果见她面露苦色。
现在他就想看见她痛苦的样子,那样他才会觉得好過。
“拿去吧。当赔偿你的。”他正儿八经的說,可脸上却一点歉意的表情也沒有,反而一派傲然。
男子平白受了伤,哪裡還敢要他的东西,顿时紧张得连话都說不清。
“不……不用赔偿……不用……”
“不要会死的。”他好心告诫他,满脸善意。可男子一闻此言,吓得更厉害,仿佛那手链就是他的催命符,眼睛都发直了。
对于人死前的恐惧,宇田雅治早已司空见惯。他冷笑着,余光仍是盯住繁韵,见她含着泪水跑远,方才起身。
空望着繁韵渐渐模糊的背影,眼裡为她残余的忧伤,转瞬便被冷漠所覆盖。
他收回目光,行至山本身边,漠然說道:
“除了你们,在场所有知道這事的人,一個不留。”
山本愕然。未料少爷会下這种命令,更沒想到他用情会如此之深。无论之前說得多么决绝,到头来,终是放不下啊!杀光這些知情人,想必還是为了保她周全吧!
感叹的摇头,从未觉得少爷会像今天這般,令人痛惜。
笙正在屋裡收拾,忽听后门被人大力推开。出来一看,原来是繁韵回来了。见她若无其事擦着脸,仿佛是在拭去面上的汗珠,然而眉宇间残存的悲戚都未曾化开,抹的也许是泪吧。笙猜想,定与小云提及的日本人有关。
她還沒迈开步子,繁韵却先迎了上来。
“小云回了嗎?”
“早回了,又和蚊子他们疯去了。听小云回来描述给我听,拦你问话的是個日本军人?沒怎么为难你吧?”眼神一飘,才发现她裤腿上沾满了血渍。
“呀!這是?”笙赶忙撩起她的裤脚,赫见两边脚踝上划出几道血口子,“是被那日本人伤的?!快进屋,我给你清理下!”
繁韵拉住她,不放心的說:“我哥在家嗎?這些别告诉他。”
“不在呢!先清理下伤口再說。”笙连忙扶她进房,替她清洗完伤口,便拿老冯配制的草药膏子涂上。
繁韵木讷的坐在床边,眼睛也随着笙缠纱布的动作左一圈,右一圈的转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笙,如果不是因为失忆,你還会如此维护我們?并且還当我們是朋友而非敌人嗎?”
笙想了想,唯有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现在也很好。虽然在這六年裡我也零零散散记起過一些片段,可觉得意义并不大。老活在過去,也蛮痛苦的。再說,挑起战争的又不是老百姓,护卫自己的国土又沒错。你倒是出什么事了?這些好像全是擦伤。我還以为是枪伤,都吓着了。怎么搞的?”
“沒什么。被日本兵找茬,受這点伤换條命倒走运了。”她轻描淡写的代過,眉梢的笑透着几许冷意。唇上留着一排齿印,不知是几时咬出来的。
笙望了望她,复又低下头将纱布固定好。一起身,突然拍下脑门。
“差点忘了!今天听到四川来的消息,骁宇又立功了!他可真行!”
“是嗎?那可太好了。不過呢,我還真的不太替他担忧。”繁韵总算笑了,却笑得過分忧郁。
“他是個有抱负,有理想,更有才干的人。所以我一直坚信,他一定可以闯出自己的天地。”
“想他嗎?”
“当然想。不過你为何六年了還不见有中意的人?大家都想撮合你和我哥。怎么不考虑下?”繁韵悄悄将话题转开,故意逗笙。
笙笑了笑,也不避讳,大方說出心事。
“不是沒想過。可惜啊,你哥是個死心眼,心裡只装得下一個人。而我呢?久而久之,装不下任何人。就盼着战争结束。”
她想到脸上的疤痕,虽然看着不太明显,可摸上去還是很有实感。這個样子,真的有人肯要嗎?
她相信有這样的人,可不一定是她愿意托付的。
繁韵看她不吭声,在沉思什么,又好奇的追问。
“那么战争结束后那?你难道沒有打算?”
“有啊!可能会离开這裡。”笙浅笑,抬头望向窗外,她喜歡的那片湛蓝色天空。
“等到全世界的天空真正变回蓝色,不再充满血腥。我一定要出去走走,出去看看,過去的地方,将来的地方,究竟是個什么模样……”
這是她的理想,她所向往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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