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师 第67节 作者:未知 然后是皇室事务大臣从外面跑了进来,還沒有来得及站稳,就扑通一声跪倒在龙池之前,叫道:“陛下啊——!!!” 三月底,皇帝大沐时遭遇了一次刺杀。按照皇帝口谕,這场刺杀并沒有向外公布,知道這件事的只有禁军和内阁重臣内部。 但皇帝并沒有意识到這件事的严重性,直到内阁重臣纷纷請罪,在宫外跪了大半天;军部在皇宫安置了三倍于以往的禁军数量;皇室事务大臣集体引咎,一人自杀而死;人鱼宫内侍从全员收押待审;帝国最高法院紧急抽调所有高级事务官调查刺客…… 容幽颇觉得他们小题大做,问明亲王道:“有必要這么认真嗎?我鳞片都沒伤着,這不可能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谋杀,說不准那個人精神失常了。” 谛明說:“你的态度归你的态度,臣子的态度他们還是要端正的。我的看法和你类似,不過這件事背后未必是一场单纯的刺杀,刺客說的唯一一句话将事情直接扣到了党争上。” 容幽一脸懵逼:“這就党争了?” “你如果想压住事情,尽快处理两個鉴哀派的高层,不管是什么名义。”明亲王說,“历来党争就只需要一個借口,如果沒有借口,他们自己都会创造一個。一旦开始了群魔乱舞,再想压下去就不容易了。” 皇帝想了片刻,传了御书官来开始拟手谕,在這空隙裡顺便笑道:“我也真是可怜,有人想杀我呢,我第一件事還是得操心底下臣子……小明叔叔,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我看你的样子,不是需要安慰,還得想办法打压一下這么开心的心态才行。”明亲王好笑道,“就這么有趣嗎?” 容幽說:“非常有趣!人生的第一次体验!怎么就发生得這么快呢,我都来不及有什么想法……” 谛明也笑了起来,伸手弹了一下容幽的额头,无奈道:“小家伙。” 因为明亲王的先见之明,皇帝提前准备好了压制怀圣和鉴哀两派之间的争斗,這场党争尚处在襁褓之中,就被来自上面的力量给强有力地掐死了。 随着刺客的身份开始遭到调查,皇帝本人倒是甩手不管了,因为他必须得处理随之引发出来的一系列后遗症。 首先,群臣开始集体上书,請求皇帝立后……恨不得容幽娶了老婆第二天就能留下龙种,然后马上有個正常健康的龙宝宝立为继承人!是的,只有两個要求:正常和健康!能好好活着的皇帝就已经是個合格的皇帝了! 容幽還想像上次那样随便他们闹,自己拖時間不表态就行了。但這回問題太過严重:他的皇室事务大臣几乎想住在他寝殿门口,天天来上吊。 容幽哭笑不得,只能听了一下傅定的建议,开口說:“朕会注意的,最迟明年就是了。” 但是“明年”干什么,他又沒做保证…… 皇帝這方面的小聪明暂时還沒被人看出来。对比起他之前不闻不问,甚至還有点厌烦的态度来說,群臣对他的這次表态已经還算满意了——毕竟是個年轻皇帝,家事這一块儿不喜歡被臣子置喙,這也算是神龙皇室的共性了。 再一次成功压住了底下這些难搞的臣子,皇帝心情不错地回到宫裡,正好看见自己的小明叔叔正在和伊西多下象棋,只觉得這画面有一股說不出的淡泊和风流意趣在。 容幽坐到他的对面看着,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只有一股說不出的喜爱之情,說:“朕一辈子不纳后好不好?就学爷爷過继好几個侄子侄女儿過来一起培养,选一個最合适的来继位。” 明亲王转過头,天青色的双目专注地看着皇帝,许久后微微一笑:“好。” 第94章 非议 這场刺杀除了当事人之外, 人人都被吓得惊魂未定。官员们除了开始急切恳求皇帝纳后之外, 還发现了另一件事:为什么明亲王当时在人鱼宫中?! 是的,這件事当然不可能隐瞒得住,或者說当事人也沒有太在意隐瞒。一直到意外发生之前,旁观者也并沒有发现太多不对,毕竟明亲王是三朝的亲王, 新皇帝会依赖于他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皇帝大沐的时候, 明亲王在旁边, 這就有点不对劲了。這是想干嘛?搓澡嗎?! 一個月前被成功扼制住的骚动开始死灰复燃, 首先发声的是小朝上的检察官。這一次弹劾明亲王的理由依然与上次如出一辙, 但攻讦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群臣有了正当的理由来进行非议,只是不能将自己的猜测宣之于口,所以必须曲线救国地使用别的理由。 這次事情发展速度之快令容幽所料未及,他不得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硬顶住一次小朝。 现在還远远沒有到能够和底下群臣摊牌或者鱼死網破的时候, 但双方都已经从对方的态度裡发现了:皇帝不会放弃明亲王,群臣也不会在這种根本国是的問題上妥协。 从朝中回来后, 容幽发现自己的小明叔叔正在花园裡喂鱼——嗯, 又是用酒喂鱼。 這個月以来,明亲王的政治活动越来越少, 整個人比以前還要深居简出,容幽一直到今天才隐隐明白了原因:他正在准备从政坛上彻底退出。 然而,职权可以辞掉,官位可以罢免,爵位又怎么可能撤销呢?他在军部的影响力并非一日之功, 也必定不失短時間内可以完全消弭的。 皇帝想得难受,走上前去,坐到明亲王身边,說:“我是不是做错了。” 谛明回過头,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嗯?你又偷吃了什么?” 容幽哭笑不得,說:“我是說,我是不是应该藏起来的,不应该這么招摇過市,结果底下這么多人造反。我一开始以为我可以两全其美,我觉得我們什么也沒有做错,就不会怕受到任何非议……” “有些事情,你沒有做错,但最后受伤的却是你。”谛明慢條斯理道,“世上哪裡有什么道理可言。” 皇帝想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耷拉着耳朵问:“你现在都不上朝了,接下来要搬出皇宫嗎?” 谛明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怎么委屈成這样?我可什么都沒有說,小幽,你沒赶我走,我为什么要搬出自己家。” 容幽心下稍安,于是侧過身子靠在谛明肩上,眯了眯眼,最后疲惫地睡了過去。 次日小廷议后,皇帝留下兵相薛泰,两人特地谈了一下年前那次叛乱的事情。 一小股红晶突然偷袭重创了当时的皇长子容青,使他至今被困在晶体中昏迷不醒。這场偷袭是毫无预兆的,也令舰队损失惨重,這件事导致了国民非常强烈的不满,但都暂时被新年的气氛给压住了。一直到现在,求战的氛围在網上愈演愈烈,不少年轻学生开始向上面請命。 但小廷议上谈论過此事,重臣一致认为:還不到开战的时候。 一来皇帝刚刚登基不满一年,根基不稳,恐怕被人趁虚而入;二来晶后其实已死,现在去讨伐红晶的话本质上是用资源来耗干红晶的人口基数,战略意义极小,只能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聊完這件事過后,兵相又說:“陛下,老臣還有一言。” 其实在他开口前,看到他的表情,皇帝就大约知道他要說什么了。 果然,兵相聊到了最近多人联合上书弹劾明亲王的事情,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陛下,請先命明亲王回到领地思過。” 容幽有些恼怒,他沒有想到兵相也会這样提议——兵相是兵部职权上的一把手,很早开始就被归为明亲王的阵营,皇帝觉得他现在是在明目张胆地背叛谛明。 容幽道:“他沒有任何過错,思什么?薛卿,朕以为你认识他多年,又曾经在战场上共同作战過,应当很了解他的为人,怎么你也会被最近的流言蜚语缩蛊惑?” 兵相說:“陛下,正是因为臣知道明亲王殿下沒有過错,所以才希望他能够从這风口浪尖上退下来。您为明亲王在朝上据理力争,是宠之信之,也是火上浇油。他在朝中声望早已登峰造极,进无可进,陛下也已经赏无可赏,再下一步就只剩下皇位——” 容幽冷淡地說:“若他对皇位有意思,早在朕登基之前,這個国家已经全是他的了。” 兵相說:“陛下当然信任他,老臣也对這一点坚信不疑。但群臣不信,国民不信,所以才会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您如果真的想保明亲王,决不可继续這样捧杀他。” ——捧杀。 容幽并沒有想過,自己過度的信任和重用,也成为了促成今天局面的一大重要原因。 为了改变皇帝的主意,群臣开始有意识地在方方面面施加压力,就连明亲王阵营当中的重臣也终于开始這样劝說皇帝,容幽渐渐感到压力。他是皇帝,自然不用太惧怕群臣的威胁,但谛明毕竟不是,恐怕明亲王现在才是真正步履维艰。 次日,容幽召见了傅定,他的代理财政大臣。 自从容幽登基之后,财政大臣的位置一直空缺。一来是因为朝中并沒有从能力和声望上都能胜任的人,傅定虽然能够足够,但毕竟资历太浅、难以服众;二来是除了傅家之外,帝国中心实在沒有能够把控国家经济命脉的第二個家族了,這也是怪当年傅潜根基太深,结果现在连他的基业都沒有几個势力能吃得下去。 现在的财政事务,是由傅潜留下的三個副官,加上容幽任命的代理人傅定,四個人共同在处理的。 傅定越来越忙,不但需要在外奔波劳碌,对内也偶尔作为皇帝的喉舌,向贵族世家传达一些信息。 容幽很久沒這样召见過他,這次却是确实需要他的建议了。 而傅定对此的回答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您需要适当地冷遇明亲王。” 這些天,所有的道理,容幽听得已经足够多了。只是他的理智依然无法战胜感情,他就是沒办法照着别人建议的那样去做,就好像一個人得到了世界唯一一块无暇美玉,不管别人說什么,他怎么都舍不得让上面沾染到哪怕一片尘埃。 舌头是别人的,但玉是自己的,這怎么可能甘心。 像是看出容幽的挣扎,傅定又說:“陛下,您自从登基以来,就从未让群臣失望過。您深明皇帝无私的大义,在对待飞廉区和难民的問題上尚且可以公正不二,为什么又偏偏在明亲王這件事上举棋不定呢?一個人的政途总会有巅峰和低谷,现在正该是明亲王急流勇退,而您主动集权的最好时机,請不要就此错過了。” 容幽微微眯起眼,說:“你在說什么,傅定,你的意思是,我本来是一個好皇帝,但是因为明亲王的事,我就不再是了。是嗎?” 傅定說:“臣不敢。” 容幽深吸一口气,来回地踱步,喃喃道:“连你也這样劝我。为什么你们就容不下一個于国于民都有公无過的亲王?” 傅定犹豫了一下,說:“陛下,有件事您可能需要知道。” 容幽道:“說吧。” 傅定开门见山地說:“先帝陛下未必是因为枯萎病而仙逝的,先帝的遗愿当时恐怕也未必是選擇您来继位。当时明亲王虽然也在飞廉区,但皇室事务大臣和御医都是他這边的人,而他们两個同时也刚好是先帝去世时第一時間在场的唯二两個人。” 容幽打断他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明亲王犯過這种大事?!” 傅定說:“陛下還不清楚明亲王对待外人是什么态度嗎?這位殿下并不在意皇室成员的生死,但他很在意您。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您就封伯爵与他有关,在先帝病逝的敏感时期刚好不在场也与他有关,随后先帝驾崩和遗诏也同样和他有关,這些巧合……实在是太過巧合了。” 他的话,让容幽想起当年的华彩会:谛明是不是說過“除了你,我不想给别人,为此用些特殊的办法也是必须的”? 容幽定了定神,道:“傅定,你了解我,沒有足够证据我是不可能這样怀疑人的。而且我相信他,虽然他对人确实比较冷漠,但先帝毕竟不同,他是我亲生父亲。” 傅定沉默了好一会儿,說:“陛下,神龙是不在乎情缘关系的,在我看来,明亲王尤甚。或许除了您之外,他沒有将任何人放在眼裡過,更何况您和先帝之间关系并不融洽。” 是的,早在当年谛明還是青先生的时候,他就說過。对神龙来說,血统不重要,亲人不重要,他们的天性和社会结构毕竟与人类截然不同。 第95章 愿望 “够了!”容幽說, “他根本沒有這么做的动机!” “他的动机就是陛下。”傅定道, “整個神龙皇室当中,只有陛下一個人是明亲王不敢杀的。先帝驾崩当日,陛下来迟了,所以不知道明亲王是什么时候走的——早在先帝尚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去往轻语湖了。臣驽钝, 时隔半日才到达轻语湖, 先皇后也已经仙逝了。据侍女所言, 先皇后临行前曾给陛下留下一份手书, 但至今几個月来, 這份手书并沒有被找到過。当时在屋内的就只有明亲王……” 他话裡的意味令人毛骨悚然,似乎在暗示谛明先杀了先帝,又杀了先后,最后毁掉了后者留下来的遗书。 容幽惊怒交加, 說:“傅定,你真是越来越大胆, 還敢這样诽谤!” “臣不敢胡乱猜测這些事。”傅定說, “只是提醒一下陛下,当年先皇后极受圣哀皇帝的宠爱, 曾经在宫中住了几年,她是认识明亲王的,很可能也知道当年明亲王和圣哀皇帝陛下之间的往事。无论明亲王对先帝、先后是何种态度,一定和這些往事有关。” 容幽坐回椅子上,一手支着额头, 陷入了思索当中。 而傅定低头垂手,站在一侧,這是一种极为顺服的姿态。 半晌后,容幽忽然道:“傅定,我們认识也有三年多了吧。” 傅定若有所觉,說:“是的,陛下。” 皇帝的龙威正在不知不觉间铺展,他說:“三年来,你尽心尽力地辅佐,不计较個人得失,甚至你父亲傅相死后,你也沒有因此产生過消极情绪。這些事我都看在眼裡。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像這样针对明亲王了?” 傅定单膝跪在他面前,镇定地說:“陛下,我对人不对事,无论是谁有嫌疑,我都会這么做。這几年来,我也是追随着陛下,从一個边境战争星走到今天,您的艰难和努力是毋庸置疑的。您执政以来一直英明而果断,但唯独对明亲王的事情上犹豫不决,這也是群臣都看在眼裡的,明亲王不止是分走了属于陛下的权力,更是在损害您在朝中的威望。” “如果朕不在乎這個,只在乎明亲王呢?”容幽說,“傅定,朕从前信任你,既是因为你的能力,也是因为你了解朕,懂得遵从朕的决定,哪怕那不是最好的選擇。现在却不一样了,你开始打着朕的名号做你想做的事情,却不顾及朕的想法。” 傅定說:“臣惶恐,但陛下已经是陛下了。” 容幽低头看他,许久后轻轻叹了口气,說:“连你也开始目中只有皇帝了。傅卿,你对這件事的看法朕已经知道了,下去吧。” 傅定却仍然跪着,并說:“明天小朝,臣会出列弹劾明亲王,還請陛下恕罪。” 他說完,皇帝便发怒道:“你是要彻底跟朕决裂了嗎?” 傅定道:“臣不敢,只是大义在前,臣不能不做。” 容幽看着這個跪在自己眼前的人类——這個人是弱小的,身为神龙的他可以一瞬间就将他捏死;但他也是强大的,因为容幽根本无法下手,去伤害一個效忠了自己這么久的朋友。 “你沒有证据。”容幽最后說,“這個月你就留在家裡仔细想想。什么时候你能证明确有其事,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這一次小黑龙是真的受委屈了,他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连傅定也要背叛他们两個——早在容幽還什么地位都沒有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容幽和谛明的关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