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师 第73节 作者:未知 于是,皇帝在還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就被编排出了一個硕大的后宫,情妇更是一個加强连,每個世家都能分到皇帝的一丁点。 舆论势大,甚至刚刚养好病的封英也因此和皇帝提起来這件事。 封英看上去有些失落,问:“陛下,您真的准备迎娶那位公主?” 皇帝說:“子虚乌有,怎么连你也信了。” 封英松了口气,說:“实在是陛下和她看起来非常般配。” 皇帝开玩笑道:“我看你和她也非常般配。” 封英神秘地笑道:“那不行,臣心有所属了。” 皇帝一怔,再次看向封英的时候,只见后者两眼心虚地飘走了。皇帝突然问:“你去看過朕的皇兄了嗎?” “陛下是說昆尼希亲王?”封英茫然道,“臣不敢去打扰御医处。既然陛下提起了,不如臣明天就去参观一番。” 皇帝沉默了片刻,說:“罢了,沒事。” 当事人走的走、忘的忘,皇帝已经很久沒有机会和人谈一谈往事了。 有天夜裡他沒有穿皇帝的制服,一身便装去找傅定。 正巧在傅定的门外,他听到了傅定与人进行通讯的声音。 傅定說:“這件事务必不能透露风声,朱雀的使臣已经快要走了……不行,這個点也必须处理掉……和明亲王有关的情报都必须過滤過。” 少顷,房间内声音停了。 皇帝便推门进去,淡淡地說:“傅定。” 傅定深吸一口气,将通讯器掐断后,返身直接在皇帝面前单膝跪下,道:“陛下!” 皇帝說:“你有什么事瞒着朕,现在就說出来吧。” 傅定面色僵硬,一时沒办法开口。 皇帝道:“朕信任你,不代表你就可以欺上瞒下。朕想知道什么事,還不需要仰仗区区一個臣子来进行告知。關於明亲王的事,之所以只交给你来办,是因为朕不喜歡其他任何人打听朕的私事……你明白嗎?” 傅定当然明白,帝国的皇帝陛下是全知全能的,自然不可能永远被他瞒着,但他只是沒想到事情暴露得這么快。原本只要拖得足够久,他以为以皇帝现在的心态来說,也许会将明亲王完全忘记…… 傅定面色几经变幻,最后還是在龙威如狱面前低了头,說:“陛下,朱雀境内传来消息,明亲王旧病复发,已经不幸逝世了。” 他刚說完,忽然感到身边的空气完全凝固了,压力沉重到令人无法呼吸,好像只有冰冷的霜刀在往肺腑中扎来。 皇帝脸上沒有任何反应,声音像峰巅冰凉而缥缈的雾气,說:“朕不会相信這种无稽之谈。” 他說完,转身要走。 這反应比傅定预想中的勃然大怒還要更令他心惊。但消息既然已经出口,当然不能让皇帝继续自我欺骗下去。 傅定追上前两步,說道:“陛下!明亲王死在帝国战争结束之后,情报称他是因为遭到国内舆论围剿,气急攻心,吐血而死……這完全說得通啊!我們的探子還找到了当时的医疗病例,证明明亲王其实从手术前开始,精神力就一直不稳定,处于一触即发、非常危险的状态……” 皇帝猛然停下脚步。 傅定心中狂跳,亲眼看着他的黑发无风自动,像是被黑龙的怒气吹散开,天色在這瞬间暗沉了下来。 皇帝的声音像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龙吼,带着深沉的厉色,說:“谢谢你提醒我,是我背叛了他!是我在手术前夕一走了之,也是我让他遭到攻讦,是我!” 痛苦的龙啸声直贯云霄,傅定几乎以为皇帝下一刻就要化龙,但是一切异象在转瞬间又停了。 皇帝只是站在那裡,突然又用低落的声音說:“是我,都是我。我又做错了事,但是他不准备原谅我了。” 一连七天,容幽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出现。 他动用所有线人,收集了所有来自朱雀境内的消息——所有消息都是最坏的消息; 甚至用私人频道联络黎耀亲王,但得到的却只有一句“无颜面见故人”。 什么叫“无颜面见”?他怎么能无颜面见? 一直无颜面见的,明明是容幽自己。他逃避了這么久,无非是不敢去看、不敢去见谛明,他因为做错了事而逃避着承担后果。 他以为谛明迟迟不肯归国,是对自己的一种不满,他设想過很多遍:等過一段時間,谛明一定会心软,還是会原谅他,到那個时候自己再亲自道歉,迎接他归国。 容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手术前夕离开,是对谛明的一种背叛,因为他再三地保证和承诺,最终抵不過银河帝国遭遇的一场战争——在群臣和谛明之间,他选了谛明;可是在国家和谛明之间,他却選擇了国家。 如何选,如何能选呢? 這個国家虽然有着种种的不公不正不仁不义之处,但它是容幽的国家啊。神龙家族六千年来,以血脉精魂统治和庇护着的這座星庭,孕育出了白瀚、傅宇、霜楼、封英的這些地方,每一寸星尘都曾经浸染過义人的血,那裡還有亿万万的子民都在仰望着他们的神龙皇帝——容幽是這些人类精神裡最后也最高的信仰,他不能缺席。 神龙固然无情,能将人类的生死置之度外,但谁又偏偏叫容幽生为了半個人类。白瀚为他增添了人类的天性和道德,让他深明大义,让他知道:情爱事小,家国事大。 容幽愿意为他的苍龙神生生死死,千千万万遍,矢志不渝。 可是皇帝不能。 皇帝无私。 第七天,卫班跪在寝殿门前,恳求皇帝让两名御医进去。 傅定闻讯而来,一起跪在门边。 皇帝說:“朕不信。但朕需要一点時間,反省自己。” 他的声音非常不同,几名近臣闻之色变,马上听出来皇帝现在是龙身的状态。 這些年来,神龙从不轻易变身,只有在特殊的仪式上才会主动变身,但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他们受了很重的伤,只有神龙才能承受的起的致命伤,如果是人类的话,早已经死過了不知多少次。 傅定站起身来,差点就要强行闯宫,但是门前很快又来了人。 长公主容昭殿下亲自赶到了,身后气喘吁吁地跟着星灵公主艾丽希。两人走到门前,宫廷侍卫将艾丽希拦了下来,后者便只能焦急地向内张望,问傅定:“皇帝陛下是病了嗎?”,傅定却也不答。 而容昭自从枯萎病发之后,便一直穿戴齐整,這时仍戴着头纱和长达手肘的白手套。她一言不发,大步走到门前,嗅到了其中黑龙的气息,微微变色,說:“小幽。” 裡面沒有声音,容昭怫然大怒道:“還是那個明亲王!都過去了這么久,你为什么就是想不开,放不下!在你眼裡,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父兄,沒有家国,连跟随了你這么久的霜楼也說死就死了,你是铁石心肠,還是心肠都被明亲王带走了,根本就不会难過?!” 傅定骤然一惊,阻拦道:“长公主殿下!” 容昭不再說话,她摘了手套,双臂上赫然都是灰白一色的鳞片密布,与当年容青的模样一般无二。她手掌僵硬,但精神力催发,将寝殿大门轰然震开。 她独自走入内殿,终于见到一條神骏的黑龙茫然盘踞着。 黑龙回過头,泪水如涟珠,在幽然龙鳞上滚落。容幽說:“皇姐,你把我的心脏拿走好了。它很疼,我真的不想要了……求求你拿走它。” 第104章 道别 皇帝和长公主在寝殿内說了些什么, 外人不得而知。 不過群臣都在暗自庆幸:长公主殿下似乎成功地劝服了皇帝陛下。第二天, 皇帝便又恢复了小朝,只是沒有进行小廷议。 从外表上看,皇帝威严依旧、冷若冰霜。除了亲近的重臣之外,沒有人知道那七天裡发生了什么事,只当做是皇帝大病了一场。 這场大病過后, 皇帝似乎更为沉稳了, 甚至在闲暇之余已经沒有心思社交和娱乐, 所有的重心都变成了国事——让人痛心的是, 他依然对纳后沒有丝毫兴趣。而到了這個时候, 也沒有臣子敢像当年一样用近乎胁迫的方式来劝谏皇帝了。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星灵人美丽无双的公主殿下,希望艾丽希能够俘获皇帝陛下的龙心。 容幽常常失眠,就像当年在g02星上被抛下的时候一样。 他会在短暂的恍惚间以为自己還是個小少年,在处理完上午的政事之后, 回到寝殿就刚好可以看见明亲王坐在那沉稳地看着书。不過,他也会从自己的恍惚间很快地回過神来。 普通人失去亲人之后, 往往在那之后的几個月间, 都处于一想到就会痛哭失声的心情中;但是皇帝能拥有七天的時間都已经是很奢侈了,容幽甚至不被允许静静地一個人呆一会儿。 他失去了父母, 按律只能在半個月的時間裡哀悼;他失去了兄长,失去了手足,也只能伤心短短一两天;现在他永失所爱,却甚至不能被人理解,也不被容许表露出丝毫悲伤。 忍耐到了极点, 他就将手按在胸膛上压迫自己的心脏,用窒息和疼痛感来压抑自己任何冲动。他可以一甩尾将眼前一切横扫,他也可以喷吐龙息令整個宫殿崩塌,有时他已经几乎要以精神力将某個人类活生生积压致死,到差点实施的时候却又反应了過来。 龙身时,黑龙的龙鳞黯淡下来,龙目常常半合起,无时无刻不是一副疲倦的样子,只喜歡静静地盘踞着不动弹。 御医们彻夜难眠,生怕皇帝陛下有什么闪失。 长公主殿下容昭却說:“這是神龙失去了配偶的症状,我也很久沒有见過了,让他一個人调整吧,少则几個月,多则几年,他总会走出来的。“ 她同时让艾丽希帮忙劝慰陛下。 星灵公主从蛛丝马迹间猜测到了一点真相,她以为皇帝是失去了一位青梅竹马但却不被允许在一起的恋人。這让她有些嫉妒,但更多的是感到心痛。 但是当艾丽希问皇帝的时候,皇帝只是冷淡地說:“与你无关。” 开始时艾丽希以为這是在排斥自己,心伤了一段時間;但不久她发现,皇帝对任何人都是這样一句话。 ——他认为所有人都和他沒有关系。 某天夜裡,再次失眠的容幽坐在轻语湖边,也不进旁边母亲留下的小屋,只是望着湖面的月光。 艾丽希提着暖灯走過来,說:“陛下,逝者已矣,生者应当坚强。” 皇帝說:“他沒有走,朕能感觉得到。” 艾丽希犹豫了一下,說:“陛下,您想要和她道别嗎?” 容幽终于回過头来看她。 艾丽希跪在他身前,将暖灯放在草上,两手像幻影一般穿进了灯中,将其中一泓光明捧了出来。然后她說:“我們星灵人有一项能力,可以将人的精神从千裡之外呼唤過来。如果人刚死沒有多久的话,精神力就還沒有消散,也是有可能出现的。” 容幽說:“我背叛了他,怎么還有脸见他?” 艾丽希說:“尽管我不知道陛下做了什么,但我相信陛下,如果异地而处之,恐怕沒有人会作出比您更好的選擇了。假如命运阴差阳错,让人死生契阔,那我們能做的就是披风戴雨,向他们追赶,然后期待着有一天的重逢。” 容幽闭了闭眼,說:“九千九百万片飞絮,我也可以等。我只是害怕他不肯原谅我。” 艾丽希說:“她是否原谅,您为什么不亲自问一问?” 容幽回過头,呆呆地看着湖面的月光。 他想到很多往事,他想到白汀湖上也有同样的月光,有一天谛明曾经在烛火裡這样等過他。那個时候,還有万千烟火在等待着一個绽放的时刻,霜楼還和秋辰一样在明亲王府中,封英正随着容青一起誉满天下,傅定正带着小傅远四处游学。 一切皆然,一切未然。 如果现在让容幽再次選擇,他想要浑浑噩噩、懵懵懂懂,想要在那個时候一口答应谛明,然后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随波逐流地在星际间流浪,永远不要到帝国中心来、也不知道知道任何事。能相伴一秒,就多一秒快乐;能无知一天,就多一天安宁。 容幽說:“好。” 艾丽希的精神力向着掌中的光明延伸,很快从那其中传来了若有似无的歌声,那是星灵人的祷告。满天星光忽而黯淡了下来,宇宙当中隐隐传来万千魂灵的低语声。 两人坐在原地静静等待,所有走過的灵魂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個,直到整個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容幽站起身,忽然顺着湖边的小道走了起来。 艾丽希手中的光消散了,她茫然提起裙摆,追了上去,问:“陛下?” 容幽摆了摆手,說:“嘘。” 他专注地看着身前的虚空,就好像那裡有着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