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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样的日子理应有一场雨。

作者:他曾是少年
這样的日子,理应下一场大雨。

  蹲坐在已经塌陷了一半的房墩上的楚昭昭看着远处的少年,如是想到。

  她和褚青霄已经在這武陵城的遗址前盘桓了半月之久。

  倒不是褚青霄舍不得這生活了数十年的家乡,只是……

  “十二年了,他们的尸骨都一直散布在這荒野之上,无人收殓。”

  “总不能就這样一直曝尸荒野吧?”

  “我想让他们入土为安。”

  褚青霄是這样跟楚昭昭說的。

  哪怕十二年過去,当年死在武陵城的百姓与剑甲们的尸首,大都已经被风化亦或者被林间的野兽与虫蚁啃食干净,但余下的部分,对于楚昭昭与褚青霄而言,依然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楚昭昭认真的算了算。

  距离她离开天悬山,已经有近一個月的時間。

  已经快要延误宗门定下的時間,這個时候就算全力赶路,回到天悬山也是来不及的。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楚昭昭答应了褚青霄滞留在武陵城的要求。

  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楚昭昭跟着褚青霄在這破败的城池中上蹿下跳,寻遍了每個角落,将那些掩埋在废墟下的尸首一一拖了出来。

  当年的武陵城,足足近万户人,再算上那八千剑甲,恐有五万余人。

  可十二年后的今天,翻遍整個城池,能寻到的白骨不過百具,楚昭昭暗暗猜测,這与早几年武陵城曾被暗域侵蚀有关。

  但饶是如此,褚青霄還是寻了個幽静之地——也就是当年那玄都观的旧址,为這些已经化作白骨的尸首挖好坟坑,一一掩埋。

  用他的话說,武陵人喜歡桃花。

  在桃树林中长眠,有桃花为伴,至少不会那么孤单。

  待到最后一具尸骨入土,少年长舒一口气,然后便坐在那些因为无法辨认身份,也就沒办法立下碑文的坟堆前,静静的看着他们。

  那一堆堆黄土之下,埋葬的可能是他的父亲、阿舅,也可能是街边某個他常吃的早点的商贩,亦或者是十八年来,虽有相见,却并不相识的陌路人。

  而這些。

  构成了整個少年于此之前全部的人生。

  但现在。

  他需要与他们道别。

  从此阴阳两隔。

  从此再不相见。

  這样的日子,确实该有一场雨。

  就像那些书上写的故事一样。

  当年轻的侠客决定远走他乡。

  得有一场雨浇盖在他的身上。

  得有那么一位青梅竹马的姑娘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

  得有些父老乡亲泪眼婆娑,說些混不好就回来,故乡永远是他的家之类的话。

  但遗憾的是。

  褚青霄不是那些故事中的主角。

  他什么都沒有。

  楚昭昭用手托着腮帮子,歪着头看着少年有些瘦弱的背影。

  她不免有些恍惚。

  他不像是那些故事中,要乘风而起的鲲鹏。

  他只是一個被困在十二年前的孩子。

  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他孑然一身,一穷二白到有些可怕。

  他的行囊裡,沒有那些故事中主角们的雄心壮志。

  只有几把同样被困在岁月中的断剑。

  以及那枚沉甸甸的,代表着巡天司最后火种的龙骧印。

  大抵,他会是這個世界上最后一位龙骧将。

  巡天司座下,最后一位弑神者。

  可是。

  巡天司早已分崩离析。

  大魏有九镇府监管神类。

  大夏有监天司牧守天下。

  這世上,沒人再需要巡天司。

  就像是,也沒人需要他一样。

  他活着。

  却像是一個孤魂野鬼。

  那种巨大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孤独感,单是想想就让楚昭昭觉得可怕。

  ……

  “走吧。”褚青霄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楚昭昭的思绪。

  她站起身子,還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走?去哪裡?”

  褚青霄紧了紧背上行囊的绳索,理所当然的应道:“去天悬山啊。”

  “本来半個月前就该动身了,让楚姑娘陪了我這么久,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他說着脸上浮出些许歉意,但却并无楚昭昭想象中的阴翳。

  楚昭昭還是有些错愕,她看了一眼褚青霄身后的坟堆,问到:“现在嗎?其实倒也不急這一会?你不再多呆呆?”

  “不了。”褚青霄摇了摇头,也回头看向身后的坟堆。

  他沉默了一刹,但很快又抬起头看向头顶。

  十二年的光景過去,破败的城池之上,已经长满了桃树,在這初春之时,满城桃花开遍,如火如荼。

  褚青霄的瞳孔中映照着桃花,脸上浮出笑容:“武陵城以桃花闻名,一到這初春,便开得红艳艳。”

  “小时候,我调皮,有次带着念霜去城外林中抓野兔,却迷了路。”

  “我們一路乱窜,路上還摔了几個跟头,弄得很是狼狈,心底也慌乱得很。”

  “直到远远的看见了城头红艳艳的桃花,這才知道,找到了家。”

  “对于武陵城长大的孩子来說,看见桃花,就看见了家……”

  “但……”

  “這天下哪裡都有桃花。”

  楚昭昭看着阳光下,笑容明媚的少年,对他的话,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她正要說些什么。

  “对了。”褚青霄却忽然一拍脑门,转身言道:“還有一件事,姑娘劳烦你在等我一会。”

  他說完這话,也不管楚昭昭作何反应,转身便快步走向桃树林的深处。

  楚昭昭见状,也只能赶忙迈步跟上。

  褚青霄要去的地方并不远。

  他来到了那片桃树林的中央,那裡有一棵巨大的桃树。

  但与周遭那些桃花开得正艳的桃树不同,這棵桃树,树干灰白,树枝光秃秃的一片,树干上,還有许多腐烂的树洞,隐约可见一些虫蚁在上面爬行。

  這棵桃树……

  死了。

  “我們管這棵树,叫祖树。”站在枯死的桃树前,褚青霄如此言道。

  身后走来的楚昭昭一愣,也看向眼前的桃树。

  它很大。

  树干恐怕得七八個成年人,手牵着手,才能抱住。

  它也有些眼熟,就好似在哪裡见過。

  “這是永夜界裡……”楚昭昭忽然惊醒。

  “嗯。”褚青霄点了点头。

  “虽然老道士从未說過,但我想,這应该是他。”褚青霄言道。

  楚昭昭走上了前来,她看着枯死的桃树,又看了看周遭郁郁葱葱的桃林。

  二者的对比鲜明。

  “他是個不错的神。”她這样說道。

  “武陵城的亡魂能在永夜界中足足十二年也沒有被烛阴吞噬,一定是他在暗中保护。”

  “嗯。”褚青霄又点了点头。

  “大概也是因为這样,他才会死去吧。”

  “這已经很了不起了,作为一個神,尤其是未有受過天道轮盘洗礼的旧神,能对付烛阴這样的古神,他……在很久之前,应该是個很厉害的家伙。”楚昭昭由衷說道。

  褚青霄侧头看向她,并不应她此言,而是言道:“姑娘等一会。”

  他說着,目光在四周一阵扫视,最后落在了一块枯木上。

  他将那枯木砍断,然后又削去边角腐烂的部分,接着对着枯木一阵忙活。

  楚昭昭有些闹不明白褚青霄在做什么,她凑了上去,问道:“你要做什么?”

  褚青霄却并不理会,只是埋头一阵苦干,终于将那枯木修理成了一個长條形的木块。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迹,走到了枯树前,将那木块插入地面。

  楚昭昭這才反应過来,他是在为這棵桃树……立碑。

  這场面确实有些荒谬,但少年的脸色却异常的庄重。

  他一阵忙活,在确定墓碑立得稳当后,又掏出断剑,在墓碑上刻了起来。

  楚昭昭好奇的凑了上去,定睛看向那木块上被少年歪歪斜斜雕刻出来的字迹。

  武陵城祖树之墓。

  他是這样写的。

  但這几個字刻好之后,褚青霄并未起身,反倒是盯着那墓碑,皱起了眉头,愣在了原地。

  “你……”楚昭昭暗以为对方触景生情,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几句,又苦恼着,该怎么安慰时。

  褚青霄又提起了手裡的断剑,在那墓碑的一侧,雕刻出一行小字——

  一位温柔的神长眠于此。

  他所眷顾的子民。

  将永远守望他。

  一如他曾守望他们一般。

  楚昭昭愣了愣,她回過头,看向身后,這才发现那墓碑所正对的方向正是那些武陵遗骨埋葬之处。

  桃林静悄悄的一片。

  楚昭昭的心却莫名有些触动。

  說不上为什么。

  “好了,我們可以出发了。”褚青霄的声音在這时传来,他微笑着打断了少女心头的悸动。

  楚昭昭回過神来,她深深的看了褚青霄一眼,向這個一无所有的少年確認道:“真的不再多待一会?”

  “不了。”少年這样回应道。

  语气轻松,如卸千钧。

  “那走吧。”楚昭昭沒有再坚持什么,她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穿過桃林。

  “楚姑娘,你跟我讲讲现在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了吧?”

  “能是什么样?和十二年前沒什么区别,无非是换了個皇帝,多了几位权臣,又死了些王侯,可和我們沒什么关系,该過的日子照過,该有的麻烦一個也沒少。”

  “那就沒有其他事情?”

  “你想听什么?”

  “嗯……要不你跟我讲讲關於神的事情,就是像老道士這样的神……或者和他不一样的神……”

  “這個嘛……”楚昭昭皱了皱眉头,正思虑着该如何讲起。

  哗啦啦……

  可就在這时,一阵春风拂過,身后的桃林枝叶颤动,发出一阵轻响。

  楚昭昭似有所觉,她回头看向身后。

  只见那满林的桃树枝叶颤抖,树梢上的桃花在這样的颤抖中,片片掉落。

  它们聚于一处,宛如一场花雨。

  “這样的日子。”

  “理应有一场雨。”

  楚昭昭的嘴裡莫名呢喃道,她說着,脸上却展颜一笑。

  她忽然明白。

  那個家伙,并非真的孑然一身。

  至少。

  有位神,在始终眷顾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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