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树(9) 作者:聂九 賬號: 密碼: “……那是什么?” 尼亚也站了起来,轻声问道。他看起来并不着急,脸上甚至還带着一点笑,整個人的气势却已经完全不同。 阿尔茜跑了出去,片刻之后又跑了回来,神情凝重。 “他们不见了。”她說,“也联系不上。” 尼亚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一点。 “你们知道我的朋友去了哪儿,是嗎?”他问,“不管是为了什么,這样一声不响地带走他可不太好啊。” 两個沙地人面面相觑。 “不是我們……”其中一個开口,又停了下来。 “不是你们。”尼亚重复,“那难道是那個小家伙自己的主意嗎?” 对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给他肯定的回答,最后却還是沒有說出口。 這的确太可笑了。 阿尔茜在一边安静地听着,渐渐反应過来。這一路上,尼亚所看到的,和她所看到的,或许并不一样。 這是個陷阱——或许从一开始就是。 而她明明再三小心,却一点也沒看出来。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個声音从角落裡传了出来。 “不用担心,先生……无论是我們,還是奥夏,都沒有伤害你的朋友的意思。他只是……被选中了而已。” “被选中?”尼亚冷笑,“选中当什么?祭品嗎?” 他知道那家伙已经用不着他担心,眼下這样的情况甚至是他有意无意地促成的,這会儿還是控制不住地心浮气躁。 那家伙……至少也可以跟他通個消息吧?!他居然甩开了他一個人去冒险?!如果那真是列乌斯呢?!他是真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條无敌的大龙了嗎?!按龙的年龄来算你现在也還沒成年啊!!…… 在他内心轰隆隆地咆哮着的时候,那声音沉默片刻才回答了他。 “……不,先生。他是……我們的拯救者,或毁灭者。” 站在……或者不如說躺在一個巨大的、犹如棺材般的铁盒子裡飞快地往下滑,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经历。 奇特,但并不意味着有趣。 伊斯被颠得整條龙都麻掉了,過于兴奋的奥夏却還在喋喋不休: “高尔、說、這個盒子、原本是可以自己、上下移动的,可是、它坏掉了,沒有能量,我們、把它改了改……” 他的声音被颠得断断续续,却就是不肯闭嘴,也不怕咬掉自己的舌头。 好在這一段旅程并不是太长……但它只是個开始。 铁盒只是把他们送到了這座地底建筑的最深处,而他们最终的目的地還要更深。 建筑底部连接着古老的矿洞。這裡曾经是苏迦人挖掘血石的地方,长长的坑道被奥夏称之为“铁轨”的道路连接。他们跳上一辆小小的矿车,在奥夏吭哧吭哧地操纵着它爬上一個斜坡之后,他们又一次开始越来越快地、飞速地、绕着圈儿地下滑。 扑面而来的疾风掀开了伊斯的长袍,也把他浅金色的头发吹得漫天乱舞。他眯起眼,嘴角不自觉地挑出一点笑意。 虽然還是有点颠,但他還从未以人类的形体感受過這样的速度。 奥夏也终于安静下来——他沒法儿再說话了,风会灌进他嘴裡。他有点想像从前那样放声尖叫来发泄自己的兴奋和紧张,可他怀疑伊斯会一脚把他踹出去。 他的毛被吹得乱七八糟,连耳朵都被风吹出各种奇怪的形状,眯起的眼睛却始终留着一條缝。握在手中的光焰球是伊斯扔给他的,那明亮的光芒照出他从前来這裡时未曾留意的许多东西。 岩壁上的奇怪痕迹,像是某個矿工随手刻下的简笔画;圆圆的小洞裡似乎有什么一晃而過,這深深的地底或许并不是只有蜥鼠生存;被他们清理過的轨道上隐约又有了斑驳的血痕,那不是锈迹,而是一种红色的苔藓,会开出极其细小的白花…… 那些小小的生命,都在像他们一样,努力地活下去。 轨道尽头,在借着强大的冲力冲上一座高坡之后,奥夏及时地扳下开关,让矿车停在了最高处。 接下来的路,只能靠步行。 那所谓的“路”,其实应该是蜥鼠挖出来的洞。照理此刻洞裡应该是空的,那些怪物们应该都已经聚集到了更深处,可被攻击過的小沙地人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在洞口探头探脑地看了又看。 伊斯拎起他的后颈把他扔到身后,大步走了进去。 奥夏突然间浑身发软,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哆嗦。他能感觉到伊斯身上散发出了某种东西……像是凶猛的野兽用气味发出的警告,警告它们不要靠近他的领地。 而伊斯的“气味”冷冰冰的,像地底幽深的水潭,却又比那更清爽和……明亮?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压下心底的恐惧后他连蹦带跳地跟了上去,内心翻腾的喜悦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嚎上几声。 他沒有找错人。 默影,我沒有找错人。 他一刻比一刻更加坚信。 弯弯曲曲的洞穴之后,是水路。 這裡的地底還有水。高尔想尽办法,花了好几年的時間,才成功地把水抽到了地上,他们的聚居地才有令人羡慕的清水可用。但在奥夏短短几年的记忆裡,這裡的水就已经浅了很多。 最初他们得潜水才能通過的地方,现在已经可以划着小船過去。 “血树的根会在虚弱期吸水。”奥夏低声告诉伊斯,“但在祭祀之后,它又会吐出一些水来,不然的话,這裡早就干掉了。” 尽管确定伊斯能如他所說的那样“保证他的安全”,他還是忍不住东张西望。他们這两個小小的“猎物”,对血树而言大概微小得毫不起眼。在他们发现這裡的十年间,据說還沒有一個沙地人被树根攻击過,但有时候,当他们经過這裡,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犹如巨蛇般的树根,就从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拖過去,拖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又在令人窒息的通道裡驶過很长的距离,他们才来到了一片更为开阔的地带。 伊斯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他沒留下任何消息就跟着這個小家伙跑了這么远,這么长的時間,就算是尼亚大概也已经失去了耐心,暴躁得想要揍他一顿……虽然他已经打不過他了。 他或许应该打开传音石,但他不知道能說什么。尼亚一定会问他在哪儿,或试图通過传音石找到他,而他之所以一声不响地跑了,就是不想让尼亚接近那棵巨树。 盗贼表现得无比正常,仿佛這不過是一次寻常的冒险,可他能看到他眼中深藏的阴影,甚至恐惧,和因恐惧而生的暴戾——他曾是列乌斯的奴隶,十二年的時間根本抹不去那些痛苦而屈辱的记忆。 即使這棵巨树跟列乌斯根本沒有半点关系,尼亚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毁掉它。 而且,打开传音石,他绝对会被一堆的咆哮和抱怨轰到脑子都炸掉。 ——還是等他彻底解决了問題再說吧。 但此刻,在他与他需要解决的問題之间,還有一大片令人恶心的、臭烘烘的大老鼠。 奥夏已经默默地缩到了他腿边,松手让光焰球漂到他们的头顶,让它的光芒能够完完全全地散发出来。 這片如地底平原般广阔的空间裡挤满了蜥鼠,却并沒有互相撕咬,只是不时把尖尖的鼻子抬起来,充满期待地嗅来嗅去。 或许是因为那明亮的光芒,又或许是因为伊斯强大的气息,它们叽叽地叫着,在他们走過去时如潮水般分开,又仿佛不甘放弃這送到它们嘴边的美味,张开长满利齿的大嘴,从嗓子裡发出怪异的嘶叫。 那声音如利爪般抓在奥夏的脑子裡。 他浑身的毛都已经炸了起来,好几次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抱伊斯的腰。但他已经十一岁了……他不能那么沒用! 被小幼崽踉踉跄跄撞了又撞的伊斯嘴角抽搐,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像只小狗般提在手裡。 然后他飞了起来。 褐色长袍飘落地面,而他们离地面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奥夏先是目瞪口呆地瞪着地面,然后目瞪口呆地抬头。那双白色的翅膀就伸展在他头顶,光滑的鳞片微光流转,好看得难以形容。 “你是……一只鸟?”他呆呆地开口,“长鳞的鸟?” 伊斯突然就很想把他扔下去。 “方向!”他恼怒地开口。 “啊……哦!”小沙地人终于回過神来。 他闭着眼都能指出方向。尽管只来過两次,那记忆深深刻在他的灵魂之中。 他们飞過挤满蜥鼠的平原,穿過這地底的峡谷,最终落在一处岩壁前。 伊斯瞪着小幼崽指出的那條狭窄的缝隙,眉头缓慢地打出了一個结。 ——這么窄,他根本钻不进去! 他低头看奥夏,奥夏也抬头眼巴巴又充满期待和崇拜地看着他,仿佛觉得任何困难对他而言都不是問題。 短暂的死寂之后,伊斯木无表情地收起双翼,缩小了身形,缩回他十岁左右的样子。 他在奥夏震惊的视线中给了他凶恶的一瞥:“敢說出去一個字的话……” 奥夏连连点头,忍不住大大地咧开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