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长发如流墨一般铺落在肩后。萧望舒此时的面庞带着稚气未脱的清冷秀气,因为過分苍白消瘦,长长的睫毛黑如点漆,瞳色淡得有几分透明。
只是咳了两下,面色就泛上了病态的红。
沈今风伸出手,轻轻地给萧望舒顺了顺背。他觉得单是這样還不足够,就算阻止了萧望舒喝下那碗汤药,照他這個身子,恐怕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等到萧望舒短暂地停下了咳嗽,沈今风问:“你的病,平日都由哪個御医看顾?”他想找到御医问一问,了解了病根,才好对症下药。
等了一会儿,却见萧望舒缓缓地摇了摇头:“父皇沒有给我請御医。”
沈今风:“?”
萧望舒垂下眼,注视着地上瓷碗的碎片:“是母妃在冷宫听闻我生病,给宫人塞了银两,替我弄来的药汤。”但即便是這样,都被有心之人在药汤裡动了手脚。
沈今风听完,慢慢地蹲下身,抬眼看清了萧望舒神情裡平静的哀伤。他想了想,拉過萧望舒的手,把人轻轻地架到了自己的背上。
沈今风的力气不算很大,若是成年的圣上,他還真未必能背着跑,但此时的小皇子轻飘飘得宛如一张纸,一下就背起来了。
他扫了一眼屋内,在卧榻边找到一件破旧的雪披,拿起来递到萧望舒的手裡,让他披好,然后背着萧望舒离开了宫殿。
皇宫裡的御医奉旨办事,虽然不乏有医德之人,但更多的是看碟下菜,他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被其他妃子或皇子收买了,思虑再三,還是决定带萧望舒出宫去看病。
当暗卫的时候,他就琢磨過很多遍逃跑出宫的路线,但因为身上有影司的毒,一直未能实践。先帝时期皇宫的布局和元帝大差不差,并且巡逻守备沒有元帝时期森严,他花了一個多时辰,就摸索到路线,躲开巡逻的卫兵翻墙离开了皇宫。
到了上京的街头,沈今风拦下一個路人问了问,确定自己所在的時間正是熙朝十年,二月十七。
他大概明白是因为自己涂改了原书,所以穿到了這個時間点改写歷史,但他不确定自己能够在這裡呆多长時間,只好争分夺秒,带着萧望舒在上京街头找了一会儿,见到一家生意兴隆的医馆,就走了进去。
上京是大熙都城,能在這裡把医馆开得风生水起的郎中,医术都不会差。
医馆裡的病人很多,排着队等候看诊,沈今风把萧望舒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他沒有钱。
至于此时连病都看不起的小皇子,就更沒有了。
沈今风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给萧望舒裹了裹雪披,道:“你待在這裡不要走动,我去买個橘子。”說完,拜托了医馆裡打杂的老妪帮忙照看萧望舒,接着就一溜烟地消失在医馆的门口。
医馆裡人来人往,萧望舒安静地缩在角落裡等待。一直到日薄西山,医馆裡渐渐冷清,沈今风方才回来。
萧望舒一直瞧着门口的方向,看见他回来时的模样,怔了一怔。
沈今风原本有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此时尽数裁到了齐耳的位置,替他理发的人看起来很不走心,把一头漂亮的黑发给剪得乱七八糟。但好在他本来少年气重,模样又好,竟然轻松地驾驭住了這個古怪的造型。
他披了一身灿烂的霞光进来,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剥了個新鲜的橘子,塞进萧望舒的手裡,然后顾自低头拆开一個钱袋,开始数钱。
很显然,他是用自己的长发换来了這些钱。
萧望舒安静地瞧了他一会儿,直到郎中喊他们過去看诊。沈今风收起钱袋,牵起小皇子上去,全程坐在旁边围观。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到了问的這一步,他比郎中還积极,把萧望舒有什么症状、犯了多少天全部盘问了一遍,看得郎中在一旁十分汗颜。
但也多亏他问得仔细,看诊的過程很顺利。
郎中切過脉,对他们道:“這孩子的病本不难治,只是拖了太久,耽误了时机,而且——”郎中看向萧望舒,语重心长道“你现在病体未愈,切忌劳累和忧思過度,這会加重你的病情。”
开完了药,郎中又在沈今风的要求下给他们开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方。
向郎中道過谢,沈今风背着萧望舒回到了皇宫。
先前他就听闻先帝荒淫无度、酒池肉林,到了這裡一看,合着這個皇帝广开枝叶以后,就把不得宠爱的皇子都放养了,萧望舒身边甚至连個专门服侍的宫人都沒有。
以至于他们出去這一趟回来根本沒人发现,属实离谱。
沈今风把萧望舒放进榻裡,让他好好睡一觉,自己则找出萧望舒母妃留下的药炉,升起了炉火,盘腿坐在旁边煎药。
看了一会儿药炉,他回头看时,忽然发现萧望舒還沒有睡,安静地躲在被窝裡看着自己。
沈今风弯唇笑了一下,回头给药炉扇了扇风,看差不多了,暂时把蒲扇放下。
他這会儿正坐在廊下,旁边就是荒败的庭院,宫殿的主人被打入冷宫以后无人打理,生出了许多杂草。他在庭院裡逛了一圈,拔了一些回来,坐在药炉的旁边摆弄。
汤药煎好的同时,他也用這些草叶编出了一只漂亮的草蛐蛐。
沈今风把药端到床头,扶萧望舒坐起身来。萧望舒端着药碗轻轻地吹了吹,就见他把一只翠绿的草蛐蛐放在木地板上,食指一按尾端,蛐蛐就整個弹了起来,编织成翅膀和腿的草叶在空中跃动,還真有些活灵活现的。
萧望舒此时年纪尚小,仍有一些孩童心性,自然是很喜歡這些小玩意。
他看了一会儿,眼裡浮现出一点笑意。
等到萧望舒喝完了药,就下榻坐在地上,学着沈今风按了一下草蛐蛐。因为是初次尝试,不得要领,草蛐蛐沒有飞起来,反而被按得有点扁了。
萧望舒默默地收回手,就听沈今风在旁边笑了一声,把他的手拉過来,带着他按了一下。
草蛐蛐飞了起来。
萧望舒苍白的面容露出喜悦。
沈今风担心他坐在地上着凉,起身到屋裡找了一圈,翻出一只积灰的蒲团,拍了拍干净。把蒲团拿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萧望舒已经学会自己让草蛐蛐飞起来了,遂发出表扬:“学得這么快,不愧是你。”
說完他忽然意识到,九皇子之所以不受宠還遭人暗害,可能就是因为天资太高,引起了其他宫妃的危机感。萧望舒听见他夸自己,轻轻垂下了眼,耳后泛起一点红。過了一会儿,他轻声道:“他们說,如果我能学会很多,得到父皇的认可,就能把母妃从冷宫裡救出来了。”
沈今风问:“他们是谁。”
“外祖父、舅父……”都是萧望舒母妃家族的人,进宫的时候同他說的。
沈今风听完,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你身体都這样了,還学什么。他们只是想利用你,原来利用你母妃在宫中争得荣宠扶持家族,现在你母妃失宠了,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說完,他想起在医馆郎中意味深长的叮嘱:“你该不会,生病了還在勤学苦练吧。”
听他问起,萧望舒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今风:“……”
沈今风竖起了大拇指:“我愿称你为,大熙卷王。”
萧望舒怔了一下,回過神问:“卷王,是何意。”
“我的家乡话,大概是說你勤奋得远超常人。”
“你的家乡……在哪?”
因为郎中說過不要让萧望舒思虑過度,沈今风就沒有认真地解释,随口胡诌道:“m78星云[注],一個神奇的地方。”說完,抬手把萧望舒裹进了被窝裡,话裡带笑“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快点睡觉。”
萧望舒:“……好。”
萧望舒安静地闭上了眼。
沈今风背着萧望舒跑了半天,又是煎药又是编蛐蛐,已经很疲倦。见萧望舒闭上眼,他也趴在榻边,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他困倦地揉了揉眼,首先发现自己的指尖,比起平时变得透明了一些。大概是预示他在這裡的時間已经沒有多少。
然后他把视线从指尖挪向床榻,看见被窝裡空空如也,困意一下就散干净了。
萧望舒昨晚睡在這,天刚亮就不见了,能跑到哪裡去。
沈今风摸了摸下巴,寻思小卷王该不会是一大早就起来勤学苦练了。
他觉得很有可能。
他在宫殿裡找了一圈,沒有看见人,遂离开宫殿到外面去找。兜兜转转大半圈,最后在御膳房的旁边看见了萧望舒。
苍白清瘦的身影杵在那裡,面前的道路被另外一個模样大三两岁的皇子拦住。這個皇子目测很得宠,身旁跟了两個太监。
沈今风走過去,就听见那皇子厉声道:“竟敢擅闯御膳房偷东西,孤今日就替父皇教训教训你——小东子,掌嘴。”
闻言,萧望舒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太子两边的太监同时拦了上来,他又是一副病体,根本沒有办法逃掉。
其中一個太监挽起衣袖抡圆了胳膊,扬起的巴掌挥到一半,被旁边伸過来的手截住。
沈今风把萧望舒护在身后,抬腿就把這太监踢翻在了地上。
旁边的太监见状上来帮忙,也被他一拳击退好几步。毕竟在暗卫营裡呆過,撂倒两個太监還是不在话下。
见左膀右臂都倒了,太子惊慌地往后退了退,脸色煞白:“你、你是什么人,你知道孤是谁嗎?”
沈今风本来還想给這位也来一拳,但想了想他不能一直陪在萧望舒的身边,如果对方记恨在心,萧望舒以后的日子更不好過。
他懒得和傻逼浪费口舌,牵起萧望舒转头就走。
回到了冷清的寝宫,因为時間紧迫,沈今风把人往床裡一塞,就准备去煎药。
见他转身要走,萧望舒伸手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袖摆。
沈今风停了脚步,回头:“怎么了。”
萧望舒慢慢从被子裡伸出另外一只手,向他摊开了掌心。
他垂眼一看,苍白稚嫩的掌心裡躺着一颗精致的贡糖。這种贡糖只有御膳房裡有。
沈今风弯身過去,仔细看了看道:“你一大早跑去御膳房,是为了這個?”
萧望舒点了点头,把贡糖放进了他的手心裡,唇角弯出一点笑意:“大哥,吃糖。”
沈今风:“……”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糖,再看了看萧望舒苍白的脸。
過了片刻,他把糖扔进嘴裡,忽然凑過去在萧望舒的脸颊亲了一下。
萧望舒:“……”
萧望舒原本苍白的脸霎时红透了,默默地整個缩进了被窝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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