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大結局
我問姜嬸聽誰說的,她告訴我管家是嚴先生安插在薛宅的心腹,他的事管家都很清楚,包括當初薛小姐與先生遇到,也都是在嚴先生的掌控和籌謀中,而管家就是最大的幕後。
“掌控籌謀?”我敏感捕捉到這個詞語,整個人都是一驚。我的確疑惑過嚴汝筠擁有如此地位和人脈,何必向婚姻妥協向現實低頭,他根本不是那種人,他也不需要。
而姜嬸的話一語點醒夢中人,籌謀意味着嚴汝筠對這段婚姻從開始目的就很不純粹,甚至充滿了控制性與必然性,他缺錢嗎,缺勢嗎?他什麼都不缺,他的勢力更勝過薛家,他爲什麼要利用一個並不如自己的女人,難道強強聯姻對他有什麼用處嗎,顯然他在婚後絲毫不曾藉助薛家的勢,反而時刻對峙,如同仇敵一般,這樣不同尋常的氣氛現在回想起來很詭異。
“他除了想要吞喫薛家,還有別的嗎?”
“先生並不看重薛家的東西,先生有那麼多產業,那麼多權勢,金錢於他而言早已沒有誘惑,不過一個蒼白的數字,先生痛恨薛家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涼薄冷酷,甚至殘忍漠然。”
我下意識蹙眉,“你是他的人嗎。”
姜嬸笑說當然,我當然是先生的人,老爺的司機也是先生的人,先生早已把薛宅的一舉一動置於自己的完全掌控下,什麼都逃不過他。
我忽然覺得她很可怕,儘管我知道她不會傷害我,我在薛宅這半年深得姜嬸關照,一定是她忠誠於嚴汝筠的緣故,她對心恕的細緻耐心我也看在眼裏,可我仍舊無法控制自己面對她時的顫抖和發冷,她選擇忠貞效勞於一個主子的同時,也在背叛出賣另一個主子,薛榮耀對他身邊的奴僕都非常寬厚,相比較嚴汝筠的絕對利用,薛榮耀有一絲人情味,可他的人情味並沒有感化這些虎視眈眈的黑手,反而使自己陷入被操控窺視的境地。
“他和榮耀有什麼仇恨。”
“秦彪的情婦柳小姐如果是殺害先生母親的兇手,秦彪與老爺都是幫兇,前者不聞不問,任由這樁冤案埋葬了十多年,後者帶着自己十多歲的女兒從荒野經過,卻沒有伸出援手救助,任由一條奄奄一息的生命悄無聲息的逝去,他們看得那麼清楚,他們不是不知道這個女人再耽擱會死掉,但凡有一點惻隱之心,先生的母親根本死不了。先生也不會成爲漂泊無依的孤兒。”
我被這段前塵往事震撼住,好像一道驚雷在我頭頂炸開,迸射出萬丈金光,與焚燬一切的火焰。
榮耀是那麼溫厚的男人,他怎麼會見死不救,面對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哀求,他竟然視若無睹擦身而過,他不愧疚嗎,他不自責嗎,他不難安嗎。
我根本無法相信,我曾動過託付終生念頭的男人,我的丈夫,竟然如此涼薄冷漠。
“他怎麼會知道。”
“這不重要,先生的母親死於毒手,不是一個人的毒手,所有見死不救都一樣可惡,先生要報復這些人有錯嗎?夫人的家人倘若枉死,您會不讓兇手付出代價嗎?不管是誰,不管他的罪孽深還是淺,都不可饒恕。”
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令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我近乎顫抖問她,榮耀的死和這件事有關嗎?
他身體一向康健,又在商海浮沉半生,什麼風雨駭浪都經歷過,按說不至於如此脆弱,薛止文死於非命的確算是打擊,但放在尋常人身上,再如何昏厥悲痛也不至於猝死,從沒聽過誰死了兒子就跟着一起去了的,不照樣哭過嚷過該怎麼活還怎麼活嗎。
人這麼貪生怕死,原本就是什麼沒了都能自愈,骨肉親人也是一樣。
薛榮耀嚎啕大哭我都不信,他的自制與隱忍絕不可能放縱自己在市局那種地方崩潰落淚,更何況是一口血倒地身亡,這太蹊蹺了。
我不由得懷疑他的死是被人算計了。
姜嬸笑眯眯看着我,“夫人好聰慧,老爺身體內有一味砒霜,劑量很小,幾乎不易察覺,可年常日久那麼用,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他死在市局,鬧得滿城風雨,上面脫得了干係嗎?查清還自己清白,可查不清呢?別人等着要結果,拿不出這盆髒水可就一滴不糟踐的潑在了身上,與其鬧得更百口莫辯,不如索性不查,薛家和先生都不追究,他們還能上心嗎,屍體運回來燒了這事也就結了。喫公糧的人,辦不辦事糧食都能到自己嘴裏,何必大費周章。現在外面謠傳,老爺是毀在自己的賄賂和貪婪上,爲了掩埋住一些真相,他纔不得不死,可笑市局的人背了黑鍋,他是死在了自己身邊人的殘害裏。可老爺難道不該償命嗎?他不冤枉的。”
姜嬸的話讓我覺得瘋了,這個世界顛倒黑白,已經顛倒成極致,善與惡竟毫不遮掩,甚至敢在正義的眼皮底下栽贓戕害。
我最陰毒不過利用別人之手毀滅薛榮耀,我都狠不下心腸親手怎樣,我衝過去瞪大眼睛質問她,“這是殺人,這是犯法的!”
她無所畏懼,仰起頭和我四目相視,仍舊掛着從容不迫的笑意,“夫人不說出去,誰知道呢?您難道不也是爲了讓先生平安脫險,算計了自己的丈夫嗎?我只是用最決絕的手段讓事情發展得更快一些。您和先生都是一樣的人,所以才能相互融合相互憐惜相互力保。這世上再不會有誰比他更適合夫人,也不會有誰比您更懂先生,這都是命中註定的。他自認雙手鮮血斑斑,早晚要墮入地獄,您也不是良善的女子,這輩子除了彼此還有第二條更好的路嗎?先生身不由己纔會娶別人,夫人也身不由己纔會嫁別人,難道別過一年,還要別過十年,甚至一生嗎?”
她說完放下手裏的小棉褲,拿起另外一團毛線,她笑着感嘆等二小姐長大些,到北城看看雪,雪是最純潔的東西,爲了不讓她走先生和夫人仇恨的老路,從小就生活在沒有戰爭和陰謀的環境中,纔是最好的給予。到北城得穿得暖和些,東莞賣冬衣的地方少,自己織的衣服才放心,針腳和料子都是最好的。
我注視她一針一線從指尖穿梭而過,她臉上的皺紋裏藏着笑,也藏着幾分滄桑和世故,我才發現我從來不曾瞭解身邊每一個人,她們都戴着假面孔,而我對這副假面孔一無所知,甚至毫無察覺。
誰會想到他奸詐陰險至此,誰又會想到一個慈眉善目大字不識的保姆,竟然是城府頗深的間諜。
我自認爲聰明,但在嚴汝筠面前我贏不了,他悉心培養的死士和心腹都高深得如此不露痕跡,他這個人,他這顆心,我其實根本沒有贏的機率。
如果他要榮耀集團,現在早是他的囊中物,但他給了我。
我感覺自己一顆心被許多匹烈馬揪住,朝相反的方向奔跑,五馬分屍,四分五裂,那樣殘酷的慘烈的痛苦。
可這份痛苦,很快便歸於寂然。
再正常不過的殘忍。
弱肉強食,欠債償還。
這是生態領域的底線,是食物鏈的法則。
無人可以破滅更改。
我們都必須遵守。
懦弱膽怯的人註定被強大勇猛的人吞喫廝殺迫害,只有拼命變成更強大的人,才能改寫自己的前途,甚至延長性命。如果在蛻變過程中成爲了他人的獵物,怪不了誰,只能怪自己,怪修煉太慢慧根太薄,愚蠢的人也不配得到優雅放肆活着的權力。
我和嚴汝筠或許都是這場人類戰役的強者,不論我們依靠了什麼,利用了什麼,是否喪失良知埋沒人性,都不重要。千帆過盡我們都站在了萬人之上的位置,必須扼殺掉自己最後一絲仁慈,善意,悔改。
強者都是麻木的,剛硬的,冷冽的。
溫情是戰場最大的死敵。
我抱着懷中熟睡的心恕,“將一個人捧到天堂,再鬆開手令她墮入地獄,還有更痛苦的事嗎?薛朝瑰嫁給自己深愛男子,打敗了爲他生女的我,打敗了世上那麼多仰慕他的女人,她得意而喜悅,愛情與婚姻的成功,是一個女人畢生追求的事業,就像男人熱愛官職一樣癡迷其中。可當她的家族崩塌毀滅掉,她一夜之間失去了父親和弟弟,成爲了如十幾年前嚴汝筠一樣的孤兒,她這輩子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是這樣的結果,她會瘋掉的,生不如死纔是折磨一個人最好的方式。”
他們的見死不救,換來家破人亡。
如果那個女人沒有死,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逃得過他嗎。
我是直接促成了這件毀滅性悲劇的關鍵人。
我和嚴汝筠就像外人看到的那樣,我們是彼此的影子,我顛沛流離任人宰割,他滿懷仇恨廝殺至今。
如何分割呢。
他會任由我掙脫嗎。
我還會愛上除他之外的男人嗎。
千瘡百孔的心,終究要找另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先生每晚都在門外等,等夫人房間的燈關上,等夫人哄二小姐熟睡的歌聲停止,等月色藏匿在樹後,他才肯走。人這輩子固執着一條路並沒有錯,放不下仇恨的人怎能敞開胸懷去愛呢?再沒有遺憾的先生,纔是夫人和女兒的天。”
我垂眸凝視心恕默不作聲,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悄無聲息經過我身邊,她上了樓,關住一扇門,而我恍惚發現,窗外已經是深深的夜色。
萬籟俱寂。
我聽到雁鳴,聽到樹葉沙沙的碰撞,聽到寂靜中汽車停泊的聲響,以及打開門,扣住門的兩下倉促。
我身體僵住,懷中的心恕不知感應到了什麼,她忽然有些煩躁不安,掙扎着手臂與雙腳啼哭嚶嚀,她緊蹙的眉宇和漲紅的臉蛋令我不知所措。
我千方百計哄她入睡,而她根本不買賬,她愈發焦躁,想要從我懷中站起來,門外一聲低沉的咳嗽在溢出後戛然而止,我身體的動作也隨之僵滯。
是他嗎。
我忽然有些窒息。
我將已經沒了力氣哭鬧的心恕放在地毯中,她趴坐在上面驀地一聲不響,泛着水霧的眼睛盯着門看,我心臟劇烈跳動着,怎樣都無可抑制,我想起那樣一副場景,心恕在他懷中不吵不鬧,安穩睡着,她小小的手毫無意識握住他袖綰,貪婪的依戀,像曾經我對他那樣。
夜深人靜總是能暴露所有脆弱,真實和相思。
我小聲問她想爸爸嗎。
她葡萄珠一樣的眼睛看向我,彷彿咧開嘴笑了聲,她喊媽媽,帶着剛哭過的嬌憨的鼻音,我和她一起笑,“媽媽也想。”
她吐出一枚氣泡,在粉嫩的脣角破裂,那是屬於任熙曾經的純真,也是屬於我的重生。
我走到玄關伸手握住門把,門敞向四周的霎那,我看到臺階下站立的嚴汝筠,他臂彎搭着西裝,潔白的襯衣鬆鬆垮垮,他那樣瀟灑,一如我在維多利亞初見他的模樣。
再沒有更好的樣子,勝過此刻。
他聞到來自我身上的味道,轉過身和我四目相視,他不着痕跡丟了手中燃燒的菸蒂,大約怕我埋怨他抽菸,像個被抓現形的孩子。
他悶笑了聲,“這麼晚還出去。”
我說去看看。
他釋放掉口中最後一團煙霧,問我看什麼。
我側身回到房間,留下未曾關上的門,“看豬。”
他目光微凝,失了聲音,眼底漾開的笑容彷彿盛滿清風明月,動了天下女子的弦。
而此時的明月,正是他眼睛裏倒映出的細碎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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