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一时之间,哀鸿遍河,鬼吼阵阵。
唐太宗本想闭眼前行,眼前却突然划過一道金光。
他诧异望去,只见奈何桥的栏杆上绑着一條细细的金线,那根金线一直垂到忘川之中。
因太過好奇,他竟一时忘了此地恐怖,太宗扒着栏杆,顺着金线往下看,只见金线澄亮,三丈之内无鬼魂敢犯。
若是有穷凶极恶的鬼魂随着忘川水不小心荡到金线三丈内,皆会露出惊恐的神情,手刨脚蹬急红了眼,也要拼命远离那根金线。
唐太宗越发好奇,信手捻起這道金线,微微向上提起。
初提這道金线,只觉得重达万钧,后来却越提越轻。
他提着這道金线,双目紧盯水面。
等到手裡轻飘飘几乎感觉不到重物的时候,水面突然一阵翻滚,金光陡然大盛。
恶鬼凶魂嚎叫的更加厉害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就想往岸上跑,可他们统统都是被打入忘川中受苦的,受到河水制约,根本爬不上去。
于是,他们哭号的越发凄惨了。
正在這时,水面突然破开,似乎有什么钻了出来。
好像是個人!
唐太宗急急忙忙又将金线往上拉扯了一段,只见金线另一端正绑在那人右手手腕上。
随着他的拉扯,那人也被他扯上了桥。
那人在空中飘飘荡荡,轻若鸿毛,不久,才缓缓落到桥面上。
唐太宗稳了稳心神,凑近两步。
只见那是個光头和尚,生的是唇红齿白,清朗雅俊,亦男亦女,莲白肌肤散发出道道金光,直刺得人不敢直视。
太宗用袖子遮住眼,心中纳罕。
不知道此人前世做了多少善事,积了多少功德,受了多少佛荫,才有了這么一身金光护体。
只可惜魂入黄粱,若不然此人必将有一番大造化,這样的得道高僧若是能结交一二也好。
太宗思量着,适应這金光后,才缓缓放下袖子。
他挪动脚步,微微靠近了些。
一阵白莲清香徐徐飘来,一下子洗涤了此地污浊的鬼气,太宗只吸了两口就觉得神清气爽,就连魂魄也仿佛轻了几分。
再看那人眉间一点朱砂痣,天赐佛眼,当真如菩萨座下的宠儿,佛祖坛前的慧根。
唐太宗刚想要唤醒這位天赐佛缘之人,却见那和尚羽睫轻颤,竟慢慢睁开眼。
那双眼眸黑白分明,清透如水,纯澈如鹿。
“阿弥陀佛。”和尚還躺在地上,就朝他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太宗真心诚意道:“圣僧为何会在此处?圣僧功德如此圆满,若是圆寂也当往西天极乐去,为何会落到此处无间地狱中来?”
“贫僧当不得如此称呼,再說僧人为何不可入地狱?地藏王菩萨曾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小僧不才,也愿如此。”
正在此时,奈何桥连同忘川河竟同时震动,像是地藏王菩萨听到了她的话,在回应她。
太宗赞叹:“果然是圣僧,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圣僧?”
“小僧俗家姓陈,乳名唐唐,因饥荒逃难混进金山寺,方丈慈悲,收留了我,为我取法名玄奘。我自幼便有梦中游仙之能,只要在睡梦中,小僧便能畅游三界。”
“圣僧竟有此神通。”
陈唐唐沉默。
她說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唯一有所隐瞒的是——她其实是個女人。
反正他也沒有问,這也不算是打诳语。
至于为什么她是個女人,却在满是男人的寺院中沒有暴露出来?
只能說,金山寺裡那只白蛇妖太過神通广大,给她施的神通竟无人看破。
陈唐唐打量起面前這個男人,男人身上缠了一條两根手指宽的小金龙,金龙龙鳞光亮,龙角秀美,大眼睛羞涩地打量着她。
這样的人必是帝王命格。
“观贵人气度,是当今天子?”
唐太宗久居上位,天子之心深不可测,今日不知为何,一见這和尚,便欣喜不已,這可能便是佛家所說的缘分吧。
陈唐唐低头看了一眼。
那條小金龙正偷偷地用自己的尾巴去勾她的脚,一见她正盯着自己竟害羞的闭上了眼睛,金光闪闪的鳞片上也像是抹上了一层胭脂红。
她动物缘也委实太好了些。
就像那條傲慢的白蛇,她当初逃难时看它冻僵在路上,就将它揣到了怀裡,心想着赶紧找個避风的地方,拾点柴火烤了這條蛇,吃入腹中。
谁知道她還沒找到地方,那條蛇便先活了過来。
她本以为此命休矣,沒想到那條蛇竟然口吐人言,說要她以身暖他,要报答她。
妈呀,她要吃了它,它還要报答她,当真以为她傻不成?
她坚决不干。
谁知道那條蛇竟像是赖上了她,非要追着她报恩,還喜歡用尾巴缠着她,对,就跟這條金龙一样。
陈唐唐不动声色地将這條金灿灿的尾巴蹬了下去。
就在她走神的這段功夫,唐太宗已经絮絮叨叨将自己落入森罗地狱的始末說了出来,简单来說就是——泾河龙王惹了大麻烦,非要找他帮忙擦屁股,他沒办成,就受了這鬼龙王的打击报复,落入這森罗地狱中。
“凡人在此间随意行走会沾染鬼气,于性命有碍。”
唐太宗大惊失色。
小金龙孜孜不倦地要往她身上攀,陈唐唐又踹了它一脚。
“咔嚓”一声脆响。
陈唐唐低头一看,好嘛,她不小心将金龙脑袋上的小角踹裂了。
這龙角也太劣质了吧?
小金龙睁大了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她,“吧嗒”一声,豆大的泪水砸在了地上。
陈唐唐移开视线,却见唐太宗有些为难道:“圣僧何故一直躺在地上不肯起呢?”
哎?
哎哎?
太宗见陈唐唐一脸迷茫的样子,也很吃惊:“莫非圣僧沒有注意到?”
她就說怎么感觉背后凉凉的。
“咳。”陈唐唐慢悠悠地爬了起来。
“地上凉快,我凉快凉快。”
太宗:“……”
陈唐唐站直身子,却发现這位天子還是比自己高。
“阿弥陀佛,請陛下低头。”
太宗面露疑惑,但因为她满身的金光,模样纯善,還是顺从的弯腰低头。
陈唐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天子的脑袋,摸起来的手感果然棒极了。
“圣僧?”
陈唐唐用每次哄施主添些香油钱的温柔治愈声音道:“别动,我把身上的金光送给陛下一些,好让陛下在阴间行走时,不受鬼气浸染。”
太宗面露和柔之色:“多谢圣僧,他日朕必将报答圣僧。”
“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贫僧也不過是与陛下有缘罢了。”
陈唐唐又忍不住捋了两下天子龙首。
盘在太宗身上的小金龙,偷偷红了眼,它突然张口,咬住了陈唐唐的无名指。
陈唐唐“嘶”的一声,甩开了手。
小金龙下巴抵在太宗的头顶,苦兮兮地望着她。
“圣僧怎么了?是不是传送金光对圣僧的身体有碍?”太宗急切询问。
陈唐唐看着无名指上被咬出的红印儿,暗想:果然天子的脑袋是摸不得的,瞧,這不就遭报应了?
“无妨,无妨,是贫僧這场梦快要醒了,陛下无需担心,有贫僧的金光护身,陛下定然无碍。”
太宗满心都是感激,看圣僧小小年纪又心地纯善,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戒备感到羞愧。
陈唐唐的双手合拢,笑得一脸可亲可爱:“森罗地狱中的十殿阎君公正严明,陛下向阎君们說明情况,他们定然会放陛下還阳的。”
太宗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圣僧的手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谁知道圣僧竟如临大敌一般,后撤一步。
“圣僧?”
陈唐唐瞥了一眼正蜷缩在太宗手腕上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小金龙,忙道:“呀,贫僧此梦就要醒了,陛下与贫僧有缘,自会再见。”
說罢,她便头也不回拍拍屁股离开。
她若是回头看一眼,便能发现,太宗跟他身上的小金龙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
一人一龙皆恋恋不舍地盯着她的背影。
陈唐唐闭上眼睛,等待着熟悉的感觉袭来。
身子由轻变重……重!
這也太重了吧?都快喘不上气了,难道她最近又胖了?
這时,一股灼热甜香的热气抚上她的脖颈。
陈唐唐一個哆嗦,立刻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一個白衣柔艳的男子,他脸若白玉,唇若桃花,眉眼上挑,含春夹媚,不笑时端庄含情,微笑时百媚千娇。
他单手支着脸颊,轻薄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此时正值早春,山路上春光正好,草木茂盛,春莺啭啭。
两人沉默走了一路。
郑玉郎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她。
她不可能不好奇,一定会开口问他的。
“对了,贫僧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郑玉郎嘴角的笑容加大,他捏着扇子轻轻抵着自己的额角,柔声說:“你问。”
陈唐唐顿了顿,样子有些为难。
郑玉郎轻声诱哄:“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陈唐唐双手合十,一脸正直道:“阿弥陀佛,其实贫僧想问……贫僧化缘,那施主你怎么办?”
郑玉郎嘴角的笑容一僵:“什么?”
陈唐唐抬起头,明亮如夏日溪水的眼眸清凌凌地倒映着郑玉郎的影子。
饶是郑玉郎见過三界无数美景,此时也不免愣了一下。
陈唐唐久久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得想:這人该不会非要吃她化缘得来的食物吧?
本来化缘得来的饭菜就少,如果還带上他那份儿就更少了,难道她从江州到长安都要一直饿着肚子嗎?
陈唐唐捏着佛珠,不免有几分委屈。
郑玉郎只见她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那双眼睛纯净如刚出生不谙世事的小鹿,不由得心软了几分。
他用扇子蹭了蹭自己的鼻翼。
他原本想将金蝉引到长安就好,并不想向她泄露太多玄机,可是,刚刚被她這样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担心起她来。
他的金蝉這般懵懂无知,若是被路上不长眼的恶人害了去怎么办?
郑玉郎扇了扇扇子,温声道:“人间比不得天界,金蝉你当严守戒律,长安那裡自然有一场大造化在等着你……”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多,一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好在他赶紧醒悟過来,止住了话语。
金蝉不愧是距离佛祖最近、常受佛荫滋润的弟子,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无论好人歹人都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
若是遇上了好人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了坏人可怎么办?
郑玉郎蹙眉,手探进袖子裡摸了摸佛祖赐下的那三個金箍儿。
那三個便宜弟子应该能保护好金蝉吧?更别提裡面還有一個神通广大、五百年前曾大闹天宫的……
郑玉郎回過神来,却发现陈唐唐正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林子,他刚才說的话她似乎一句都沒有听进去。
“金蝉你……”
陈唐唐回過头来,竖起一根食指抵在莲花色泽的唇上,她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擦過唇瓣的食指遥遥指向远处。
郑玉郎的视线顺着她粉嫩干净的指尖方向望去。
郑玉郎只是他的化身,他的神通都還在,即便隔着密密实实的林木,他也一眼便看清了裡面发生了什么。
一個穿着青色衣裙的小娘子正被两個壮硕大汉团团围住,那两個大汉還对她动手动脚。
“不,不要啊!”青衣小娘子娇滴滴地喊着,软弱无力地推拒着大汉。
一個大汉一把抱住她的水蛇腰,□□道:“你的屁股扭得那么浪,可不就是要让大爷好好草草你嘛!”
另一個大汉站在青衣小娘子的背后,双手朝她腋下探进,想要袭向她的胸。
“好好让大爷们痛快痛快,大爷们定然让你美的出水!”
污言秽语!
郑玉郎一挥袖子,却发现身边的陈唐唐已经小跑着朝那個方向奔去。
郑玉郎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金蝉如此瘦弱天真,哪裡是這两個壮硕大汉的对手,她如此贸贸然冲上去,简直就是给他们送菜,他们能把她给吃了!
郑玉郎像個操心的老妈子一样追在陈唐唐身后,情急之下,竟然忘记了自己并非凡人,沒有用上神通。
這金蝉天生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西行之路如此坎坷,他该多给她些护身的东西才是。
郑玉郎却忘了他非凡人,所以才能透過树木看到這些场景,但是,陈唐唐只是一個普通和尚,如何能看穿呢?
陈唐唐确实沒有看见林内的景象。
她当时朝林子裡望去,是因为她闻到了一股食物香气,所以,她就跑過去化缘了。
陈唐唐穿過芳草,转過林木,一眼便撞见两個男人像是夹肉馅饼般夹住一個青衣小娘子。
哎?
那两個男人听到了声响,朝她的方向看了過来。
陈唐唐觉得自己的好运算是用到头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她紧张地全身紧绷,只能干巴巴念出這两句话。
“哟!這小和尚還挺俏的。”一人搓手,露出垂涎的神情,“爷爷我還沒试過和尚的味道呢。”
那人便說便朝陈唐唐走了過来,露出背后的青衣小娘子。
那青衣小娘子眉目清丽,眼尾上挑,身材高挑,一副弱不禁风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
然而,她看向陈唐唐的时候,美丽的眼睛向上一翻,直接朝她翻了一個不耐烦的白眼。
陈唐唐:“阿弥陀佛。”
又遇到一個怪人。
那個大汉越靠越近。
突然,一把展开的折扇正好挡住了陈唐唐的视线。
陈唐唐只觉身边一阵风扫過,正前方就传来了“嘭”的一声巨响。
“你做了什么!”
又有一個人冲了過来,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巨响。
陈唐唐:“郑居士?”
眼前散发着清淡香气扇子移开,郑玉郎正微笑着望向她:“沒事了,你不要害怕。”
陈唐唐:“阿弥陀佛。”
她已经紧张的动不了了。
郑玉郎端详着陈唐唐冷淡的神色,只见她双目清明,唇不点而朱,眉不化而黛,脸上更是沒有一丝惊慌。
郑玉郎暗暗点头。
好個宠辱不惊的金蝉!佛祖果然沒有选错人。
陈唐唐朝前方望去,只见远处的两棵树上正嵌着两個人。
這位居士是如何做到的,竟然一击便能将人嵌入树干中?
果然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阿弥陀佛。”陈唐唐念起佛经为他们两個超度。
郑玉郎无奈笑道:“還沒死呢。”
青衣小娘子一手搭在腰间,一手随着身体的扭动摆动,妖妖娆娆地走了過来,一双又大又亮又带着媚气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二人,用雌雄莫辨的声音斥道:“你们两個真是多管闲事!”
陈唐唐沒有說话。
小娘子掐着腰,怒道:“喂!跟你說话呢!不理人嗎?”
陈唐唐眨眨眼睛。
小娘子的脸一下子凑近,差点撞上她的鼻子,郑玉郎一扇子打了過来。
小娘子急速后退,嘴裡抱怨:“我只是看看罢了,你急什么啊。”
郑玉郎露出温柔的笑容,青衣小娘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捏着胸前的头发,眼神左一瞥,右一瞥。
陈唐唐专注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個小竹篮,食物的味道就是从這裡传来的。
青衣小娘子注意到陈唐唐的视线,眼睛骤然一亮。
“咳咳——”小娘子清了清嗓子,掐的声音又娇又嫩,“大师,奴家好害怕啊。”
她整個人摇摇晃晃地就想要朝陈唐唐的怀裡倒去。
郑玉郎微笑的注视着她。
她摇摇晃晃……站稳了。
“多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奴家、奴家想要为大师做一顿斋饭来感谢大师。”她眼皮一撩,春波般柔媚的眼神就朝陈唐唐一浪浪荡了過去。
“斋饭?”陈唐唐低声重复。
小娘子笑得更媚了:“是啊,是啊,奴家的手艺還是不错的。”
郑玉郎微微摇晃扇子,眯起眼睛,静默地看着她的表演。
“阿弥陀佛,罪過,罪過。”
小青恶声恶气道:“让开,小心我不客气。”
可他本就生的介乎少年与少女的嫩模样,哪裡有人会怕他。
更有人看陈唐唐的怀裡装不下了,就直接往小青和郑玉郎的怀裡塞。
等三人好不容突出重围,分头甩掉众人,重新在小巷裡碰头,三人皆瞪大了眼睛看着彼此的新形象,竟“噗”“噗”“噗”三声同时笑了起来。
轩朗温柔的郑玉郎头上的玉冠歪了,衣服上沾着黑乎乎的掌印,他怀裡抱着還沒弄干净泥土的蔬菜。
青涩俊俏的小青则丢了发绳,乱糟糟的披散着一头长发,手裡還抱着一只不断打鸣的大公鸡,那大公鸡似乎跟他很不对付,一直斜着眼睛啄他的手。
而陈唐唐抱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件儿,有香囊,有玉佩,有丝绦,還有步摇,衣襟裡,袖子裡更是插满了鲜花,微微一动,便有暗香浮动。
“這也太恐怖了吧,你到底在這個镇子裡做了什么,怎么所有人都如此喜歡你?”小青诡异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就算是妖精也沒有大师你這么会蛊惑人心了吧?”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