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與仙人掃落花 第286節

作者:未知
這少年一襲白衣身量頎長,他眉眼清雋容貌生得極好,只是周身透着股生人勿進的疏冷,一看便十分不好接近。 江顧已獨自在這島上生活了十六年。 不過說是獨自也不準確,他有一位——姑且算是一位師父,只是對方不肯告訴他姓名,也不教他如何修煉,只是確保他不會被餓死,偶爾做些小玩意帶些書來哄他玩。 他初生時不知事,自己悟出了修煉之法,又從那些書中明瞭理,五六歲時就孤身遊遍了十方羣島,才知道世人並非生來都有師父,而是有爹有娘。 他以爲師父是自己的爹孃,一連七八日蹲在師父閉關的山洞外。 師父出來,他喊了聲娘。 他師父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片刻後又有些幸災樂禍。 江顧早已能熟練地分辨他們,聲音清脆地喊了聲爹。 這下另一個師父也笑不出來了。 當時降下的雷劫險些把整個夕照島劈碎,他師父神情複雜,告訴他爹孃另有其人,待時機成熟自會見到。 六歲的江顧點了點頭。 他自小便隱約有些記憶,只是那些記憶零碎又模糊,極難分辨,後來他年紀大一些,試着將那些記憶串聯,結果元神險些潰散,若非師父及時出現,他怕是要魂飛魄散。 “時機未到。” 他師父總是如此告誡。 江顧向來沉得住氣,幾番試探過後,便不在執着於恢復那些記憶,畢竟每次他有想起來的跡象,那些劫雷便會像瘋了一樣往他頭上劈。 他也許曾經是什麼滅世的魔頭。 江顧偶爾也會去平澤大陸上游歷一段時間,對十幾年前那場浩劫自然有所耳聞,只是浩劫時他尚未出世,結合這些信息,他推斷出自己應該和那場浩劫有一定的關聯,對自己可能是魔頭的身份也接受良好。 他師父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閉關,他幼時都是趴在他師父懷裏一塊兒跟着睡覺,後來年紀大些,便在山洞裏待不住,開始到處遊逛探索,而他師父每隔一段時日都會救上一人,他猜測這也許是某種氣運上的交換——好幾次“兩個”師父吵架,飛昇的劫雷就會盤旋在島上遲遲不散,像是在催促他們離開此界。 也因此,島上偶爾會有人來求訪,但能不能得救,都要看各自的機緣。 這日晌午,江顧正在竹屋後面喂自己養的兩尾游魚,忽然覺得到了島上結界有異動。 他放下魚食,轉眼間便到了結界前。 只見結界前站着兩名男子,一個玉冠束髮面容俊美,一個笑意盈盈舉止輕浮,雖然修爲都已近道祖境,但江顧一眼便看出這二人元丹雙雙受損,那個乞丐更是魂魄不穩看上去命不久矣。 乞丐?江顧疑惑地皺了皺眉,那白皙俊秀的青年雖然穿得有些落拓不羈,但也收拾得乾乾淨淨,無論如何都與乞丐搭不上邊。 但他就是覺得這廝又髒又欠揍。 “這位小道友,在下江向雲,攜道侶陸離雨前來拜會夕照前輩,不知能否有幸一見。”江向雲拱手行禮。 江顧見他禮數週全,不得已撤了結界回禮,道:“你們來得不巧,我師父正在閉關,回去吧。” 結界撤去,江向雲擡起頭來,頓時愣在了原地,愕然道:“七弟?” “江顧?你怎麼會在這裏?!”陸離雨亦是震驚。 江顧眼底多了一絲戒備:“你們認識我?” “何止是認識,你到底在幹什麼,你那個會喫人的小徒弟呢?”陸離雨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衛風從哪裏躥出來把他活吞了。 江顧愣了一下,一些零散的記憶倏然而過,卻快得讓人抓不住。 與此同時,遠在萬里之外的陽華宗,一團黑霧自清平峯地底緩緩而出,驚得整個宗門的鎮魂鈴齊齊作響,護山大陣應聲而碎,宗主和長老們霎時一驚,紛紛御劍趕往清平峯。 碎石破開,一隻傷口斑駁蠕動着無數鬼紋的手自黑霧中伸出,黑長鋒利的指甲重重扣在了龜裂的地面上。 第312章 山海自逢(五) 曲豐羽御劍擋在了最前面, 擡手攔住了衆人:“都別過來,好像是個魔物。” 紅髮少年聳了聳鼻子,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熟悉的味道,眼神帶上了些疑惑:“這個味道好像……” 玄之衍道:“千凝師妹, 你帶人速去修補護山大陣, 諸位長老,結伏魔大陣。” “之衍等一下。”烏拓化作了原形, 又仔細地嗅聞了一下, “這個味道很像是衛——” 他話沒說完, 那團黑霧中逐漸顯露出了一個人影, 強橫的威壓逼退了衆人數十丈,待那黑霧緩緩散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地轉動着脖子看向周圍,最後和玄之衍對上了視線。 “衛風?”玄之衍驚訝出聲。 對方還沒來得及答話, 就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衛風醒過來時, 看着牀頭上褪了色的青色帷幔有些愣神。 那帷幔上的繫繩缺了一截,是在很久以前, 他受了傷趴在牀上療傷無聊時扯壞, 團成了一團, 不知道被他扔在了什麼地方。 那時候他興致勃勃花了大半積蓄,在清平峯爲江顧蓋了一座宮殿,只可惜他們沒能住多長時間,就離開了陽華宗, 在某個春暖花開的午後, 便再也沒有回來。 此後離散生死,望月煙雨閣, 沉曜通天路,飛昇過天門,三界九州十六重天,是那些話本里都寫不出來的故事。 他於七殺樹上重生,被風無憂發現帶回了曜琰仙宮,凌鄞和曜朔雖未言明,但奇珍異寶療養聖藥每日都如流水一般往仙宮裏送,他修煉化形較之以往簡直堪稱神速,紫光和逢疾等人時不時也會來仙宮看他,逢疾致力於推算出江顧在何處是何境地,紫光則藉口來看他,總要來曜琰宮的仙池中釣魚,臨風和平明則堅信江顧會回來,兢兢業業地按照他的吩咐打理着上重天和逐漸收復的三界九州……衛風的日子過得也不算無聊。 最開始他懵懵懂懂沒有記憶,風無憂在宮內忙得團團轉,他還未滿週歲就被接去了凌鄞仙宮,由凌鄞親自撫養長大。 隨着修爲增強,他的記憶也開始逐漸回籠,只用了幾年便想起了一切,自己一個人又默默地搬回了曜琰仙宮,凌鄞見狀也未阻攔。 他八歲那年,執意要下界尋江顧。 風無憂急得頭都快禿了,連忙請來了曜朔和凌鄞,紫光和逢疾也匆匆趕來,臨風和平明擋在宮門前苦口婆心地勸他。 “小殿下,您才八歲,不能下界,只這下界的劫雲就能把你的魂魄衝散。”臨風恐嚇他。 衛風冷聲道:“我心中有數。” “你沒數!你要是出了半點差池,我怎麼向江顧交代?”風無憂急忙道,“小祖宗,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十六重天,就憑你師父那腦子,沒情劫拖累,估計用不了十年就能從下界飛昇。” 衛風皺眉道:“我答應去接他。” “衛風,不必着急。”凌鄞走過來,蹲下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聽母親的話,再等上幾年你的修爲穩固了,再下界不遲。” 他剛開始不知事,學着其他小仙君喊凌鄞孃親,凌鄞只是愣了一下,說了句也沒喊錯,便由着他去了,只是後來他恢復記憶,便怎麼都不肯再喊了。 因爲當年被強行流放下界的事情,衛風對凌鄞多少有些怨氣,但也理解她這樣做都是爲了江顧,更多的還有認錯母親的尷尬和不自在,畢竟恢復記憶之後,他到底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兒。 但凌鄞這樣輕聲細語地哄他,衛風又實在不好硬闖。 就這樣又生生拖了七八年,他才終於尋到機會下了界,但事實證明凌鄞和風無憂等人的顧慮是正確的,他這具身體年紀太小,強行下界的途中險些被靈雲衝散,神魂也受了傷,修爲大減。 不過放在修真界也是夠看的了。 “你醒了。”玄之衍推門進來。 衛風起身,看着如今青年模樣的玄之衍,有些恍惚:“多謝你相救。” “也算不上救,我和曲姨烏拓他們還以爲是什麼魔物來襲,嚇了一跳。”玄之衍拖了個凳子坐在了牀邊,看着同昔年並無兩樣的好友,笑道,“當年望月一別,我以爲你我二人此生都不會再見了。” 他們自幼相伴長大,曾是無話不談的摯友,同生共死不離不棄,又在年少時最意氣的時候分道揚鑣,後來各自嚐盡苦楚再遇,卻因爲中間隔着生死之仇再也回不到當初,當年玄之衍在那桃花瓣上看到衛風的宗門印記,也只能徒然感嘆。 卻不想經年一別,還有重逢的一日。 玄之衍如今已是一宗之主,而衛風卻還是少年模樣。 窗扇大開,窗外野花漫山遍野開滿坡,衛風靠在牀頭看着他,看到了在望月爲了他粉身碎骨卻寧死不屈的阿濁,也看到了即便決裂也依舊堅定不移站在他身後的玄之衍,不管過了多久,原來還是那一個人。 “大概有緣分的人總會再重逢。”衛風笑了笑,“我也沒想到會落在陽華宗,若是落在別處,恐怕真要被人當成魔物抓起來,再生出許多波折。” 玄之衍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道:“清平峯和連雲峯還是當年的模樣,你和江顧的東西都還在,夏嶺念舊,不許我們動。” “當年的事情……”衛風聽他提起江顧,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契地選擇揭過。 “前些日子後山有兩名要好的小弟子不知因爲何事爭得頭破血流,發恨恨得指天爲誓,長老們都沒當什麼大事。”玄之衍說,“不過世事無常,可能以後等他們再想起來,也會覺得不至於此。” 少年意氣,愛恨都是最濃烈的時候,到底是不是夏嶺念舊,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有些話也不需要說得太明白。 “你重傷不宜太過勞累,好些的話可以出去曬曬太陽,四處走走。”玄之衍並未停留太久,衛風這一落落得驚天動地,各方都來探聽消息,他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外面花開得正好。” 大概是因爲外面的陽光實在暖和,也可能是那片山花過於爛漫,他起身出了內殿,在清平峯散步。 有兩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跟了他一路。 待他看得差不多準備回去時,一道帶着些顫抖的聲音喊住了他:“公子!” 衛風轉過身,對着花叢中的人笑了笑:“夏嶺,你鬼鬼祟祟做什麼?” 夏嶺鼻子一酸,跑到了他跟前,將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遭,紅了眼眶:“公子,真的是你,我還以爲這輩子到死都見不到你了。” 衛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好歹已經是陽華宗的長老了,怎麼比我還愛哭?” “公子……”夏嶺撲上來將他抱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人鬆開,“我讓人準備了你以前最愛喫的靈食,還熱着呢。” 他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紙袋。 “謝謝。”衛風接了過來,拿出來吃了一口,他已經記不清當年這零嘴的味道了,陌生粗糙的口感讓他愣了愣,但又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很好喫。” 夏嶺開心的笑了。 烏拓有些稀奇地比了比他們兩個人的身高:“衛風,你怎麼變得和我一樣高了?你不是飛昇了嗎,爲什麼又回來了?” “此事說來話長。”衛風摸了摸他的頭,“好久不見。” 烏拓笑了笑,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江顧呢?” “我此行便是來找他的。”衛風看着春風和煦的清平峯,下界前那股焦灼不安莫名地平息了下去。 也不知道師父現在身在何處。 —— 十方羣島。 江顧站在山洞前,看着師父留下來的字條,陷入了沉默。 這應該是那個壞師父留下的。 “上面寫了什麼?”江向雲問。 “解鈴還須繫鈴人。”江顧看了陸離雨一眼,“看來他還有救。” 陸離雨忍不住湊上去看了一眼,就看見紙上什麼都沒寫,只是畫了個奇醜無比的鈴鐺。 “你這師父靠譜嗎?”陸離雨實在難以從那隻醜鈴鐺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他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了,你們以後也不必再來尋他。”江顧感應着師父留下的些許殘念,師父恐怕已經離開了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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