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京城二三事
崔家老者出来见礼。
“大师,怎样?”
黄眉僧双手合十,一脸慈悲大德相。
“阿弥陀佛!崔居士,佛說,冤家宜解不宜结。”
“怎讲?难道大师竟要放過這等恶徒不成?”
和尚手一摊,“打不過。”
“可我崔氏礼佛,多有供奉捐赠。”
“黄白皆身外之物。”
活着才有命拿钱嘛。
“真人?”
“闲看花开每思静……”
“什么意思!”青年顿时炸了,“你答应過我們的!”
“……默诵《黄庭》不敢动。”
道士說完了后半句。或许实在不好意思,他又加了句,“酬金可以翻倍退還。但此人大道可期,如果不是化不开的仇恨或者值得搏命的利益,沒有人愿意开罪這样一位修士。”
老者握拐杖的手,松了紧,紧了松,终于颓然坐倒在椅子裡。时過十三载,当年只能算人间大人物的李将军,已经成了世家也难妄动的天上高修。
陛下默认促成此事,难道是早有预料。還是說,身为秘卫的李余年,并沒有和陛下翻脸呢?
至于酬金,崔家不差那点东西。
“不必了。供奉再加一成,只是希望两位大师在崔家有覆亡之危的时候伸手援助一二就可。”
“好說。”道士用拂尘围着四人画了個风圈,“既然如此,我們先到山下农庄歇息,稍后赴京。”
京城。
集贤殿,宫灯刚刚点燃。天命之年的两個老人正在对弈。
一君一臣,正是李隆基和李林甫。
“朕听說,李将军一路行来,路上颇为不平静?”
“是有此事,地方上妖患频发,或是当年沒被杀尽的鬼怪寻仇。”
李林甫恭敬的伏低身子,下了一子。
皇帝很快应上,“這些鬼怪,平常躲我李大将军還来不及,偏偏在他回京时一股脑的冒出来,你說奇怪不奇怪?”
啪!玉制棋子在棋盘上敲出脆响。
李林甫谨慎請罪,“臣,臣疏忽。”
“伏魔卫专司妖魔事,宰相佐政,不可不知情啊。”
“臣,臣罪该万死!”
宰相大人慌忙起身,以头抢地,心中一片冰凉,不知圣意所在。
“阿年過两日就要归京,李卿,你說怎么办才好啊?”
他心思活络,一点就通,說道:“将军辛劳多年,仪式一定要隆重才行,臣想亲去迎接,牵马引镫。”
于是把头颅更深更深的埋下。
“伏望圣断。”
停了好大一会,终于听到头顶飘来一個声音:
“善,朕允了。且起身,下完這局。”
過得片刻,皇帝一鼎定音。
“爱卿,是朕赢了。”
李林甫恭维了番,請辞归家。
夜色深沉,娄庆海在仆人引路下从小门进了相府。
“听人說,你最近收了不少钱?”
“定远镖局的杨头想在水道上讨生活,下官牵线搭桥,吃些汤水。大人想要,都予了大人。”
随侍管家大怒:“混账东西!大人岂会看中你這点钱。”
“好了,”李林甫斟口茶,看向坐在下位,面无异色的武官。
“都水监巡河吏娄庆海,小小七品官,你好大的胆子。”
“宰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然請我這小吏入府,必定有用得着娄某的地方,”娄庆海半跪抱拳,“小人斗胆,求大人给個机会,博场富贵出来。”
等這茶饮尽,管家续杯,李林甫才缓缓开口:
“好!胆子大,脑子活,有耐心。是個做大事的。但要博富贵,凭這些還不够。”
李林甫双目一瞌,“丁屠!”
阴影裡静立的护卫瞬身出现在娄庆海身前,腿如鞭,人如风,对着他太阳穴抽来。
娄庆海斜扑,一個鲫鱼打挺,翻身就见凌厉爪风袭面。他攥拳沉腰,打了過去。
李林甫静静看向這场好戏,要博富贵,只凭那些当然不够。你功夫如何?
漕运武官清查禁物,打击走私。水上讨生活的,多的是不要命的。
他功夫自然不差。
但不能和一朝宰相最看重的护卫比。
過得会功夫,娄庆海就汗如雨下,劲力衰减,被丁屠窥個破绽,用擒拿手法锁住。
“如何?”
“三十一招。他要想无伤对付杨镖头,很难。”
“换成暗袭,就容易多了。今晚金刀楼刺客会夜袭定远镖局,寸草不留!原因嘛,镖局收养了金刀楼叛徒,泄愤理所当然。”
娄庆海身子活动开来,脊背反而阵阵发凉。李林甫居然要他假扮刺客,灭人满门。
白天才收完银子,夜裡就去杀人全家。這事……
而且堂堂宰相大员,居然要对付一個镖运头头,這背后又有怎样的秘密?他知道了此事,不答应怕是根本无法活着走出去。
“你是聪明人,如果应下来,飞黄腾达不說,還能收到本官的礼物。”
李林甫击掌三下,“呈上来!”
管家拿了個盒子,在娄庆海面前轻松打开。
裡面,是一只拨浪鼓和一把尖刀。
女儿!
這相门,他就不该来。娄庆海一惊,闪過幼女铃儿糯声叫爹爹时的可爱样子的妻子温柔的笑容。
心下便是一沉,一软。
“选一個吧!”
天阴无月,夜深人静,黑衣蒙面的身影翻入镖局大院。
“什么人?”
“噗嗤!”
镖局外有颗柳树,树梢微动,有人静静的看着這一切发生。
楼主猜的沒错,李林甫果然对镖局动了手,想要栽赃他们身上。
看来据点不能待了,必须马上通知楼主。他在树身一点,飞向不远处的屋顶。一截长剑突出,戳了杀手個透心凉,然后缓缓放倒他。
丁屠清除過金刀楼探子,推开镖局大门。算算時間,听辨声音,估计人死的差不多了。
到了這一步,他才好清场。
刀身遍染鲜血,深入老人胸口。但杨老头居然沒死。
他斜倚在娄庆海身上,强撑着一口气。
丁屠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這样的景象。
“怎么,你舍不得杀他?”
杨镖头咳出一串血沫,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他說。
刀身一送一搅,尸身被娄庆海缓缓放平。
“答应大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這一遭,”他一边抽刀一边說道,“小小镖局,自然不是丞相的对手。如此密事,竟然找我一個外人。”
“灭门惨案,哪怕大理寺审理,丞相恐怕也能轻松左右。我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你们要对付的人,是修士。所以才竭力撇开关系。”
“你很聪明,杀了你之后,我会放一把火。如果不是非死不可,大人其实是愿意招揽你的。”
“那为什么不换個人呢?丞相大人的選擇不止我一個吧。”
丁屠沉默不答。他拔出腰间软剑,說:
“我知你沒有尽力,攻過来,如果能让我受伤,巡河吏娄庆海就是殉职而死,有抚恤。”
“那我要是杀了你呢?”
“那你就赢回了一步。”
离镖局百步远,有家客栈。丁屠进入院门,三楼正对着镖局的一個房间,忽然亮起灯来。
少倾,某扇窗子被推开,从中飞出只信鸽。主人熄灯,合衣而卧。等天色稍亮,他就要出城。
秋高云淡,天色放晴。城外农庄,笑面佛终于等来手下刺客回报情况。
“你說你看到老九被人杀了?”
“是。”
“很好,干的不错,李林甫果然要過河拆桥。从今天起你就是金刀八了。”
刺客心裡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下,他问:“那個女人怎么处理?”
眼中闪动冷光,笑面佛残忍一笑:“我亲自料理了她,然后丢到大路上,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他接着吩咐,“只通知少数精锐,我們转换地点,耐心潜伏段时日。”
李林甫?
李余年?
宰相对将军,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