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衆神 第750節
章勝雲回想起那場九死一生的經歷,故作輕鬆地笑着,終於哄好了家人,章勝雲纔開始動筷子。
他一口菜還沒來得及喫,外面就響起了鐘聲。
聽到鐘聲,章勝雲的臉色瞬間鐵青。
他一生精研命理,算人無數,這鐘聲響起之時,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大限要來了。
不只是他的大限,全天下命理先生的大限都要來了。
“爹爹,你怎麼了?”小女兒疑惑地問。
“爹爹沒事,爹爹沒事,我出門一趟,你們萬萬別跟上來。”
章勝雲強自牽起了一絲笑意,他假託有事,起身,向着門外走去。
這一百年裏,命理先生們風光無限,但這風光只是賒賬,遲早是要還的。當初在得仙樓裏,他就和司暮雪談過末法之日……只是他沒有想到,末法之日來的這麼快。
末法降臨,竊取天機的他們首當其衝要被殺死。
不只是章勝雲,其他命理大師也如獲感召,不可控地走上了大街。
鐘聲響個不停。
末法的神罰已經降下,他們有的七竅流血,有的腸穿肚爛,有的人頭滾落,死相極爲悽慘。他們相當於舊朝的貪官污吏,新帝上任三把火,最先燒的就是貪婪的他們。
章勝雲在街邊,平靜地等待死亡。他躲過了自己的大劫,卻沒能逃過這場天地浩劫。
他年事已高,人生圓滿,死應無憾……唯一遺憾的,恐怕就是不能看到最愛的兒子與女兒長大成人。
突然,身後的門打開了。
章勝雲回頭望去,卻是愕然:“你們出來做什麼?我不是讓你們待在屋子裏等爹爹回來嗎?!”
出來的是他最爲疼愛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他一生竊取天機,就是爲了給他們換來榮華富貴。
小男孩與小女孩一同看着他,他們的眼神變得木訥,聲音則透着些許驚懼:“爹爹,我們偷看過你的命理書,我們都想成爲爹爹那樣的仙人。”
第467章血肉之罪
若夜幕降臨,人們會看到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寅位,立春於此刻到來,漫長的冬日宣告結束。
但黃昏橫亙天邊,擋住了整片夜色。
春天永不到來。
這個星辰誕生至今,不知經過了多少億年的歷史,也不知迭代了多少代的生靈,它將在今天迎來它的末日,過往的一切浩劫與之相比皆是兒戲,這將是真正的支離破碎,其中的洪水與火山不再象徵毀滅,它們也是受災的流民,拼盡全力想要逃離這裏。
鐘聲有序地敲響着。
天算師們聽到鐘聲,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一個接着一個走上街道,其中有一位,在聽到鐘聲的第一瞬間,直接讓家人用鐐銬將他鎖住。鐐銬可以鎖住人的肢體,卻鎖不住死神來臨的腳步,家人們幫他解開鐐銬時,他已暴死,面容扭曲,關節反曲,難以想象受了怎樣的極刑。
章勝雲學生無數,有位學生在預知到死亡之後,立刻想起了神機妙算的老師,他飛奔到老師家中,試圖尋求解救之法。
然後,他看到了一具跪在地上的屍體,屍體被扣去了眼珠,割去了舌頭,切掉了耳朵,他至死抱着三個孩子,三個孩子也已死去,一個崩潰的女人跪在一旁,嚎啕大哭,她的臉上盡是自己指甲劃出的血痕。這一刻,他再次想起了那句一度被視爲笑談的老話:泄露天機者,天譴之。
這些天算者甚至一度以天盜自居,更是說出過諸如小賊翻牆入戶,大道欺天逆命,天子不在廟室之上,而在六爻之內這樣的話,如今,天道開始了它的反攻倒算,天算者的匪窩被剿殺一空。
道門也亂成了一鍋粥。
宮語在這個黃昏忘記了自己的姓名,惘然無措。
楚映嬋提劍掠至門外,她從慌亂的弟子中間飛速飄過,尋找着道門鐘聲的位置。
道門的鐘懸在一口古井之上,古井的井壁刻着‘鎖龍’二字,井的不遠處建有亭子,亭子八面透風,兩側各有一片田,左側是茶田,右側是雪梨田,它們一片荒涼,皆在等待春歸後肆意生長。
楚映嬋在古鐘旁停下。
嗆——
仙子拍打腰側劍鞘,劍鞘口,一泓碧白之色盈盈流出,撞向了龍飛鳳繞的鐘壁。
六十年前,楚映嬋就破開了人神境的關隘,如今更已臻至圓滿,楚妙對她寄予厚望,希望她可以正面擊敗宮語,狠狠教訓一下這個師德敗壞的女人。她的劍光看似很美,滔滔劍意卻是肅殺,這歷經歲月滄桑的古鐘怎麼可能擋下這一劍呢,它即將湮滅在劍氣的光流裏,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可令楚映嬋不可理解的事發生了。
碧白色的劍氣與鐘壁相撞,竟是泥流入海,成爲了銅壁上的鏽蝕。
當——
鐘聲響徹道門。
楚映嬋的一劍非但沒有摧毀古鐘,反倒使得鐘體力的空氣激盪,震出了更爲嘹亮的聲音。
鐘聲雖然響亮,在暮色之中卻顯出了幾分衰朽,宛若荒原上狼王瀕死的嗥叫。
道門裏,聞鐘聲者無不心神顫裂。
離的最近的楚映嬋更是如臨大敵,她環顧四周,仙靨微白,清眸凜然。
鐘聲中,死神如約而至。
外面的街道上已佈滿了天算者的屍體,他們至死也不知道是什麼殺了他們,但楚映嬋境界圓滿,心澄如鏡,清眸之中可以倒映出這些東西的存在。
它們是一個個飄在天空中的球體,球體狀如棉絮,大都呈白色,表面凸起着鬍鬚般的觸手,迎風輕盈拂動,沾着斑斑血跡。
它們像是傳說中索命的鬼差無常,卻沒有半點人類該有的特徵。
楚映嬋發現,它們的額頭上都貼着符紙,這些符紙寫着人名,有些則是空白的。
這些人名皆是一個個天算師的名字,章勝雲的名字赫然列於其中。生死簿竟真的存在,這些鬼差們拿着名字前來索命,無人可以倖免。
它們出現在了楚映嬋的身側,這位白裙仙子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於是她被這些鬼差定義爲了域外煞魔,並遭到了它們的圍攻。
鬼差們凌空撲來,白色的觸鬚迎風生長,宛若勒取魂魄的鉤索。
楚映嬋飛快冷靜下來,她祭出雪鶴劍,道訣掐動間,雪白的仙鶴從劍刃中飛出,她揮劍斬去,劍光所至之處,竟是白茫茫的煙霧,這是劍氣構成的霧氣屏障,弱的鬼差觸之即死,強悍些的則直接撕開劍氣濃霧,攻向楚映嬋的命門。
黃昏之中,一場生死之戰就此展開。
……
地心,戰鬥更爲激烈。林守溪帶着司暮雪在血肉之崖上一躍而下,白壓壓的追兵緊隨其後,它們像是密密麻麻的蝗蟲,追逐着世上僅存的兩株稻穀。他們的身下,經脈如山嶽起伏,鮮血如熔漿奔流,這是真正的屍山血海,人類想象中的地獄與之相比,簡樸得宛若荒村野寨。
司暮雪已徹底喪失了戰鬥意志。
地心深處,她幾乎找不到比自己弱小的敵人,如果沒有林守溪的保護,她傳奇的一生恐怕早已謝幕。寄人籬下的她很識時務,表現得越來越乖巧,是隻聽話的好狐狸。
心臟的跳動聲越來越近。
司暮雪回過頭,看着那條林守溪殺出的血路,血路之上屍骨無數,它們散落在地,像是一個又一個雜亂的柴垛。
殺了這麼多敵人,哪怕是蒼白,也會感覺到痛的吧……
司暮雪這樣的念頭才一生出,立刻又被她自己否決,她知道,這樣的傷口在她看來無比慘烈,但對蒼白而言,恐怕是微不足道的吧,他們用盡全力,也只是在祂的指間留下一道微小的豁口罷了,這樣的豁口,稍不注意恐怕會自己就癒合了。
想到這裏,司暮雪就更加絕望。
又過了很久。
周圍越來越安靜。
司暮雪隱隱覺得,真正的敵人要來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一個生靈攔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個生靈與那些棉絮狀的怪物不同,它所呈現的,是一個人形的剪影,曲線靈動而曼妙。
見慣了形形色色的怪物,突然見到一個賞心悅目的少女,司暮雪卻沒有半點輕鬆,他鄉遇同類,向來不死不休。一股危機感壓迫上胸膛,幾乎讓她不能呼吸。
“你可千萬別被美色迷了心竅啊。”司暮雪還不忘提醒林守溪,畢竟林守溪在這方面罪過累累。
“我和你這樣卑賤的生靈可不是同類,像你這樣的狐狸,脾氣好些的可以當寵物養着,脾氣差的直接做成皮草就好……你的脾氣我不太喜歡。”
少女在黑暗中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個棕色長髮的鐘靈少女,她生的極美,這種美富有生命力,彷彿向陽而生的草木,她的上方,懸浮着一座大到不可估量的臟器宮殿,宮殿呈現着楔形,不確定是什麼器官。
她是這座楔形宮殿的守護者。
司暮雪聽到這樣無禮的話,心頭一刺,羞怒萬分,卻是沒有反駁。
她知道,眼前這個少女,實力遠遠在她之上,逞口舌之快沒有意義,得先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司暮雪平靜地問:“你是誰?”
棕發少女揉了揉耳朵,詫異道:“寵物在說話?”
“……”
司暮雪忍無可忍,也不再剋制什麼:“你分明就是個怪物,還在這裏僞裝成少女,穿成十七八歲的樣子,真是令人作嘔。連原形都不敢現出的東西,還敢在這裏叫囂?”
“伱們人類不都喜歡這樣嗎?”棕發少女露出了無辜的神情,她說:“我剛剛一直在喊你們呀,可是我的語言你們根本聽不懂,我喊了半天你們也沒有任何迴應,我只好滲透到地表,花半柱香時間竊取人類的知識,變成你們看得懂樣子,說你們聽得懂的話……怎麼樣?爲了和你們談判,我是不是誠意十足呢?”
她只學了半柱香的時間,卻已是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儼然是個活脫脫的小姑娘。
司暮雪看着她幽邃的眼睛,卻是更覺寒冷。
棕發少女讀出了她的心事,嘲笑道:“你可真膽小呢。”
司暮雪想要反駁,林守溪卻是壓了壓手,示意她別在說話。司暮雪乖乖點頭,立在他的身後,似隨侍之人。林守溪環顧四周,問:“這裏是肝臟?”
“真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身份。”
棕發少女眼睛一閃,露出了驚喜之色。
她張開手臂,身軀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這些光芒驅散了黑暗,將周圍照亮。
上方的楔形血肉巨殿被光點亮,可以清晰地看到它表面的紋理,它緩慢而有力地蠕動着,司暮雪根本無法看到它的全貌,只知道這個東西很大。過去,她見過最大的東西就是世界樹,這個東西雖沒有世界樹那麼高,卻遠比世界樹更爲寬大。
按照林守溪的說法,這個……是蒼白的肝?
“在人類的認知裏,肝主木,所以我封自己爲木族聖女,你們應該沒有異議吧?對了,其實我知道,你們不是來找我的,你們要找的應該是……火之聖女?不過呢,偉大的火之聖女正在接待一位極重要的客人,暫時見不了你哦,就由我來代爲招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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