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疼。”

作者:遲小椰
心裏那點可恥的餘韻,就這樣被始作俑者毫不留情拆穿。

  江杳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抱枕往段逐弦那張刻薄的嘴按過去,快要碰到目標的瞬間,遭遇一股強大的阻力。

  抱枕隨即脫手,掉到腳下。

  下一秒,他被捏住了手腕。

  段逐弦盯着他,指腹按在他的脈搏上,摩挲了一下。

  很輕,但在江杳看來,就像某種挑釁。

  江杳愣了半秒,渾身的血氣瞬間涌上腦門,整個人直接炸了,朝段逐弦胸口揮去一拳,又被段逐弦另一隻手精準扣住,捉貓兒似的輕巧。

  因爲幼時的一場事故,江杳被爸媽送去學過好幾年格鬥,拳風出了名的又快又狠,那幫逞兇鬥狠的二世祖見了他都得繞道走。

  從小到大,他打架就沒輸過,哪怕處在劣勢,更別提像此時此刻,在兩個人受到同樣束縛的狹小空間裏,接二連三地失算。

  他一時無法接受這種完全落於下風的局面,混亂中定睛一看,發現段逐弦不知何時竟解開了安全帶,高大的身軀探出座椅,正以一種壓迫的角度,將他罩在座位裏。

  難怪每個動作都遊刃有餘,搞半天是作弊了。

  “段逐弦你還講不講道理?”

  江查大聲質問

  段逐弦未語,只挑了下眉。

  江杳氣得不行,又掙扎無果,只能試圖用腳去踹段逐弦,但由於安全帶和段逐弦的雙重束縛,連續幾腳都沒踹準,還被段逐弦別住雙腿。

  “別鬧了,不然累的是你自己。”

  耳邊傳來沉緩的嗓音,江杳頓了頓擡起頭,對上段逐弦自眼底垂落的目光,總覺得裏面藏着濃濃的奚落。

  過往種種掠過心頭,

  江杳胸腔那股邪火頓時燒得更旺,用盡全力一抽手,就差一點掙脫束縛。

  段逐弦直接將他雙腕併攏,單手握住,舉過頭頂往椅背一推。

  後腦撞在柔軟細膩的牛皮上,江杳懵了一瞬。

  那天晚上,段逐弦也是用這樣的姿勢將他反制在身下,直到他後腦深深陷進枕頭裏,之後又抽出領帶,趁他不備把他綁了起來。

  用的全是陰招,完全不講武德。

  不好的回憶和預感一齊涌上心頭,江杳頭皮一麻。轉眼,段逐弦擡起空下來的那隻手,指尖落到了領帶上。

  這下江杳汗毛都豎起來了,應激般大叫出聲:“有本事放開我,去外面公平打一架!”

  “你也說了,我不講道理。”

  段逐弦垂眸,看向咬牙窩在自己身下的青年,手指輕撥了一下領結,緩緩撐在了對方身側的扶手上。江杳胸口猛然一個大力起伏,重重鬆了口氣。段逐弦並非要故技重施,只是扶正弄亂的領帶。就像衣冠禽獸在暴露野蠻之後,要立刻打理自己的皮囊,以此維持僞善。

  車內忽然陷入無聲,比車外的夜色還要寂靜,兩人就這樣—上一下對峙着。

  一個鉗住對方雙腕,一個隨時準備反擊,粗重的呼吸糾纏在一起,短短几秒比永恆還要漫長。

  片刻後,江杳艱難地扭了下手,臉別向一側,垂下視線,睫毛恰好遮住眼底的小火苗。

  他嘴脣動了動:“疼。”

  垮下去的臉色,沒好氣的語調,但配上那張漂亮得令人隨時心動的臉,似乎有種奇異的效果,如同炸毛的貓爪,在段逐弦心頭撓了一下。

  從始至終,他都沒下死力氣,只稍稍利用了空間優勢和心理戰術,不至於把個大男人弄得太疼。

  況且江杳皮膚太白太細,光是指頭多按一會兒都會起紅印子,幾天前他剛剛領教過,他也不希望上面總是留下粗魯的痕跡。

  但他難得看到江杳向他服軟,心裏還是軟下一片,按在脈搏上的指腹緩緩鬆開,接着,是圈着腕骨的手指。

  三秒後,“砰”的一聲。

  江杏撿起抱枕,狠狠蓋到了段逐弦臉上,半分力也沒留。林助拎着文件袋回到路邊,透過車窗,正巧撞見這一幕。

  他想起幾天前,段總提醒他江先生脾氣不好。

  現在來看,這位江先生的脾氣,可能八成大概,只發在段總身上。

  想通了這一層,林助背後冒出熱辣辣的汗意,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祕密,從此諱莫如深,不敢再作多想。

  等車裏的動靜結束後,他才默默鑽進駕駛座,隱形人般發動車子。

  由江杳單方面挑起的紛爭,又由江杳單方面結束,只留下個冷漠的後腦勺給人,連發尾的紅色挑染都散發着濃濃的不爽。

  段逐弦略微側頭,沉黑的視線熟練地落在他曾勾勒過無數次的背影上,從細窄的腰緩緩向上,一路順着冷白的脖頸,停在髮梢尾端。

  江杳的頭髮如他這些年來想象的一樣,很軟。

  那天晚上,他從後面單手扣住江杳的後腦,指腹擦着頭皮,埋向他從未碰過的溫熱發間,直到指縫全被髮絲佔滿。

  每逢關鍵處,江杳都會瀕死般揚起脖頸,嘴裏不服氣地罵罵咧咧,後腦卻又無意識地主動朝他掌心貼近,反反覆覆地自投羅網。

  那綹紅髮從他指縫間漏出,隨着他五指收緊的力道,翹起、顫動,像孔雀最美的翎羽,又像紅狐狸驕傲的尾巴。

  江杳對身後那道近乎露骨的視線毫無知覺,專心致志生着悶氣。

  其實早在初次見面,他全部目光都被這個堪稱完美的對手牢牢抓住的時候,他就敏銳地意識到,段逐弦並非表面看上去那樣溫文爾雅。

  但當時的他欣賞段逐弦,覺得段逐弦是個值得他深入探究的人,以至於和段逐弦每一次交集,他都帶着無限的期待。

  就連不經意觸碰到那道沉黑的視線,也能激發他順着幽深通路挖掘礦藏的快感。

  而現在,他只覺得段逐弦是個衣冠禽獸。

  扒掉那層皮,除了變態,再無其他。

  到江家後,江杳進門蹬掉鞋,對管家說:“別放閒雜人等進來。”說完徑直走到客廳島臺喝了幾大口水,一回頭,發現某人已經被保姆阿姨請進家門,還畢恭畢敬奉上了一盞茶。

  江杳眉心一擰:“都說了別亂放人了。”

  保姆愣了愣:“這位不是姑爺嗎?”

  江杳被雷得不行,露出極不自在的神情,瞥向段逐弦:“姑爺個屁,門都還沒過。”

  保姆顯然沒料到事態會這樣發展,站在兩人中間有些尷尬,朝段逐弦投去求助的眼神。

  段逐弦坐在沙發上抿了口茶,淡定道:“無妨,既然未來的關係已經註定,這個稱謂遲早屬於我。”

  江杳語塞,被段逐弦的無恥程度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繼而,他想起當年在高中校外,段逐弦那樣輕描淡寫地拒絕給他“朋友”名分的瞬間,他被驚訝、尷尬、失望等等無數負面情緒扼住咽喉的狼狽心情。

  “是啊,你也知道是未來。”

  帶着忽然而起的報復欲,江杳繃着一張臉,目光從眼角掠向沙發上的男人。

  “所以我憑什麼提前給你名分?”

  見段逐弦風輕雲淡的表情略有凝滯,江杳繼續保持高冷的態度,步伐輕慢地離開了客廳。

  回到房間後,江杳臉上的高貴冷酷瞬間融化,腦中反覆播放段逐弦突然異樣的神色。

  他忍不住勾起脣角,戴上拳擊手套,朝沙袋邦邦捶了幾拳,雙手高高舉起。

  “江杳選手,ko!”

  接着做了個勝利者的姿勢,在房間繞場半周。事實上,江杳選手心很大,並不是個愛記仇的人。但段逐弦除外。

  這些年來,他在心裏暴揍過段逐弦無數次,如今終於等到報仇的機會。

  有點爽到。

  但沒完全爽到。

  畢竟段逐弦真正看重的是商業利益,對“名分”這種事興趣不會太大。

  而十年前的他,卻是真心實意想得到段逐弦的接納和認可的。

  江杳緩緩咬開拳擊手套。

  不知怎麼,剛嘚瑟沒幾下的心,又有點不是滋味了。

  收拾行李之前,江杳先給出差的爸媽打了個電話,說了他和段逐弦同居的事。

  袁莉似乎對此並不知情,只略顯欣慰地說:“看到你們這麼合拍,我就放心了。”

  剛和某人打過一架的江杳被“合拍”二字噎得失聲,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啞巴喫黃連”。

  袁莉那邊很忙,叮囑他住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告訴無論他做什麼選擇,家人都會無條件支持他。

  掛斷電話,江杳徹底收斂了殘存的反抗精神。

  從小到大,爸媽都沒逼過他什麼,總把“不會替他的人生做主”這種話掛在嘴邊。

  可越是這樣開明,他就越不想讓他們失望,說不上來是個什麼逆反心理。

  半小時後,江杳往行李箱裝好幾件衣服和日常用品,沒立刻下樓,四仰八叉倒在牀上,打開牀頭櫃的唱片機,打算聽個曲兒再走,順便晾晾某個就知道惹他生氣的

  人。

  誰知卻在悠揚的古琴曲中睡着了,一覺醒來,一個小時過去了,期間沒人來喊他。

  段逐弦應該已經走了。

  畢竟傳聞中,這位段總的時間是以秒爲單位計費的,絕不可能用來等一個互看不爽的對頭。

  江杳伸着懶腰,晃晃悠悠從臥室出來,卻出乎意料地看到客廳沙發上的段逐弦。

  他依舊在喝茶,神情說不出的閒適。

  嘖,某人可真能裝啊……

  江杳驚訝半晌後,心想。

  於是故意奚落:“看不出來,段總還挺有耐心的。”

  段逐弦擱下茶杯,慢條斯理開口:“比你稍微多一點。”

  江杳第一反應是段逐弦在和他攀比對沈棠的感情持久度,他挑了下眉梢,勾着脣角譏諷:“那我確實比不上段總撞南牆的精神。”

  段逐弦:“雖然你語文不好,但我還是把這句話視作誇獎。”

  江杳:“……”

  拳頭打在棉花上,還順帶受了波嘲諷。

  他磨着後槽牙,暗暗下定決心——

  有朝一日,一定要讓某人虛僞的臉上露出失控的神情。

  同保姆和林助一起將四個重量級的行李箱擡上車,江杳從車窗望着漸漸後退的家,總覺得這件事多少有點不對勁,但又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

  總不能是段逐弦想和他同居,才故意搬出段老爺子,急着要他大晚上搬家吧

  江杳捏捏眉心,差點兒把自己都給逗樂了。

  他朝旁邊偷瞄了眼。

  隱沒在光影下的一張臉,正閉目養神着,全然一副對未來不甚在意的模樣。

  就好像有他沒他,都不會對段逐弦的私生活造成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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