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拥抱死亡 作者:全部成为F 当枪声停下的一刻,除了我、富江和比利三人,這個大厅中再沒有任何能够呼吸的生物。 当转轮和电锯的嗡鸣也彻底消失时,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我們。 沒有人再来打扰我們。 我环视着自己造成的可怕景象。 入眼所见尽皆触目惊心的红色。脚下、四壁、厅顶,四处都是奇形怪状,残缺不全的尸体。偶尔迈动脚步,就能听到鞋子踩在如小溪般流淌的血液中,发出稠腻的声音。夸克宛如进入美食餐馆的饕餮,兴奋地在眼球间跳来跳去。 “魔纹使者……都是怪物嗎?”比利吐了一口唾沫。 “和是不是魔纹使者沒有关系,這是阿川的才能,无以伦比的才能,燃烧灵魂所企及的超凡境界。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才能是什么,让你如此有信心成为最强的神枪手,但比起阿川简直就是萤火之光。這就是我看中的男人。”富江說,一脚踢开挡路的尸体。 比利发出不甘的嗤声,朝我看過来。 “喂,小子,你的身体沒事吧?” “還行。”我用袖子擦去眼角和嘴唇上的血迹。 头好似要爆炸般发涨,但并沒有继续恶化的迹象。 虽然,這是平生仅见的惨状,我是第一次杀死這么多的人。然而,就像抽烟一样,意外的沒有任何呕吐感,身体自然而然地就适应了。看上去很恶心,但是并非难以接受。 這种平静反而让自己有种怪异的感觉。在一個月之前,我从来不看感人肺腑的电影,也不看血腥的恐怖片,如果沒有必要,也不会特意去寻找人间悲惨的事迹,遇到特别不幸的事情也尽量挪开视线。因为当我将注意力集中在這种事情时,会对受害者的遭遇感同身受,我无法承受那种沉重的苦痛。 真是奇怪,小时候将青蛙灌涨肚子后踩死,会为那种爆炸般的声音和吐出的内脏兴高采烈,可是长大之后,却会无法忍受他人遭遇的比虐杀更渺小的痛苦。 现在我亲自造成了大量的痛苦。 他们死的时候一定是异常痛苦吧,否则为什么脸上会露出那种扭曲的表情? 然而,如今的我已经再也不会产生那种感同身受的情绪了。 “别想太多,阿川!”富江走過来,按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說:“你沒有做错任何事情。” 我想对她报以微笑,但是却觉得自己只是扯了扯嘴角。 真是难看。 “干得不错。”比利的手也从后方搭上我的肩膀,“我們還要呆上一会,你還行嗎?” “你以为我是谁?”我這么回答他。 比利一点也不生气,他走到满身弹孔的沙发边,坐在沙发扶手上,摆弄着手中的两把左轮。他在之前一直都是用這两把枪战斗,让人不得不怀疑,在那种强度的战斗中,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会否也像其他人那般死在這裡? 我看向进入其它通道的门口,大门都开启着,灯管全被打碎,近处全是尸体,远处沉入黑暗,战斗的硝烟静静飘散,沒有任何活物大气息。正是這种充满死亡味道的寂静和黑暗,反而让人心生战栗,仿佛会有一些怪异之物如黑油一般流出来。 人的肉体死亡,灵魂的残渣却会伴随血液渗入墙壁,让這股血色永不干涸。 死亡的力量隐隐抗拒着我們前去一探究竟,就连一直隶属于安全局的比利牛仔也沒有动身的意思。 如果還有人活着,在這种沉闷的空气中,即便站在大厅裡,也能感受到即使只是游丝般的气息吧。 “全都死了。” 我的喃喃自语被比利听到,他用更确定,却丝毫沒有任何悲伤的语气重复着。 全都死了! 迟早有一天,我們也会如同他们一般死去。他說,但是這是我們决定付出生命的事业,死亡并不可怕。 “喂,你们在這裡到底有多少人?”正在端详尸体死状的富江突然问道。 “不多,這個城市是第一次出现特异点,无论基地還是人手都是近期才临时成立的。”比利侧头思考了一下,“沒错,直到三天前最后一批人员抵达,網络球是個成熟的组织,并非只有战斗成员,安全局派遣過来的,和我一样的战斗成员大概只有八十人左右。這次战斗之前,非战斗人员应该第一時間就撤离了,算上其它路线的诱饵,留在這裡的包括我們不会超過二十人,而且除了你们之外,并沒有魔纹使者。” “搞什么鬼?”富江发出不满的嗤声,“你们是来对付山羊工会的吧?连高端战力的数量都不足?” “這座城市成为特异点太突然了,布置幻境传送门的是黑巢的观测者,根本一点预兆都沒有,而且从神那裡反饋回来的情报比末日真理那些人慢得多。他们已经建立好了基地,当然要比仓促而来的我們有准备得多。”比利烦恼地抓着头发辩解道,“而且,你觉得這個世界上的魔纹使者有多少?” “……既然异变是从五年前就开始了,应该不少吧?” “单纯按人数来說,是不少,大概两万人左右吧。” 但是你觉得這种人数真能够填满全世界的每一座城市嗎?比利如此反问。 “并非每個城市都会出现特异点,也沒有人能够探查出每一個特异点,我們知道這座城市出现了新的特异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如果你還是对效率感到不满,那么很抱歉,我們已经尽力了。” “交给本国的人不是更有效率嗎?” 在我和富江的注视下,比利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用力叹了一口气。 “中央公国是亚洲最大的国家,全国差不多有一千多個城市,因此不得不采取保守式的本土防御策略,像這种新特异点的处理,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地方,大都交给全球快速反应机动部队解决。 因为对手并非普通人,如果派遣普通军队就要出动大量兵力才能确保胜率,为了保证社会安定无法這么做,而且一旦发生大规模的交火,城市也会毁于一旦,這也是城市战的要点。 和中央公国类似情况的国家并不在少数,包括那些贫瘠而战火不断的地方。机动部队的人要处理世界范围的异变,已经超负荷运转。 我上一次任务刚完成,還沒来得及休息,就跨越太平洋来到這裡。和我們一起過来的机动部队成员确实有几個中央公国的,不過他们都有自己的任务。” 原本一直玩世不恭的比利弯下腰,双臂搁在大腿上,头深深地埋下,散发出一种深深的疲倦,這股疲倦似乎连最后那丝对同伴之死的悲哀也彻底掩埋了。 “你们既然加入了安全局,那就要有心理准备,未来会有更多的同伴死去,自己也会累得像死狗一样,沒有人会同情你,就算死了也沒人捡骨,也不会有荣耀的墓志铭,甚至无法落叶归根。”比利抬起头,直视着我們,“你们准备好了嗎?真的有所觉悟嗎?” 夸克从幽深的通道中飞出来,落在我的肩膀上,它的嘴裡衔着一枚徽章般的金属。我取下来,那是一個五角形的金属牌,擦干上面的血迹,露出刻着的一個笑脸图案,平滑的背面是扭曲的别针,以及一行姓名和時間。那似乎是死者的名字和生日。 “看到了嗎?死掉的话,我們就只剩下這东西了。”比利也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相同的徽章,“我們是真正的战士,這就是我們的狗牌!拿着它,将它埋进一处风景美丽的地方,那就是這個倒霉家伙的坟墓。這种连样子都不记得,只知道姓名和生日的家伙,你认为能够在墓碑上写出什么?” 他的语气如此淡漠,沒有抱怨,沒有生气,明明是如此悲伤的事情,却让人觉得他在炫耀着一种难言的荣誉。他的情感就像是一座被压在海底深处的火山,随时会爆发出来,但是大海表面却仍旧是冰冷的,只是站在大海上,就无法能够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沸腾。 我看向富江,她也看着我。我似乎承载着四個人的意志:一個死掉的亡灵,两個真正的战士,以及…… 无法消弭那股来自灵魂的灼热的自我。 我想起了在山羊工会的分部听到的悼词: 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会枯萎,花会凋零,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可這绝对不会是让被他们杀死的亡灵们安息的墓志铭。他们誓死抗争,燃烧灵魂和生命,便是为了和這些如悼言般燃烧自己的疯子们战斗。他们知道自己会這般看似渺小地死去,但仍旧义无反顾地投入战场,和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力量战斗。 并非无法撤退,也并非沒有机会保全自己。 可是,是否会在某個关键的时候,为了坚持某种意志,而去主动拥抱死亡,這才是战士的分界线。 如此真诚,坚定不移,也许渴求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祈求死后有個美好的墓志铭嗎? 他们的生命,已经如此璀灿得令人无法直视,根本不需要死后那些美好的花环。 如此令人羡慕,如此令人妒忌,生如夏花,也许无人认可,但却是自己選擇的荣耀和死亡。 “他无法選擇如何诞生,却選擇了如何死亡。如此,他支配了自己的生命。”我将所有的情感压缩成這句话,将死者徽章贴身放进衣内口袋。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将它埋在风景秀丽,平和幽静的地方,并祈祷着自己死去的那一天,也会被人带到那样的地方,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类似的话语。 “听起来不错。”比利露出一丝笑容。 “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嗎?”富江也笑起来:“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