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第 152 章
“太和草?”
杨夫人一愣,捧着太和草的手改为抱,似乎担心盆子摔了,显得有些紧张。
她笑了笑,“道长也认识此药么?”
景岳“此药性寒,能驱火毒。”
杨夫人“原来道长也懂医术。”
景岳“略懂。”
杨夫人“今日月亮不错,我抱它去院子裡。”
太和草怕日晒,以月光为养分,白日一贯养在阴暗处。
景岳“請。”
景岳侧過身,請杨夫人先行。
杨夫人感激一笑,抱着太和草出了门,半道上,她忽然回過头,发现景岳已经不在原地,多半是回了屋子。
杨夫人肩膀微微一松,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草,露出個温柔的笑来。
此时月色正浓,惨白月光洒在太和草蓝色的叶子上,浮现出一條條深黑的叶脉,像无数交错流动的血管,看上去有点恶心。
但杨夫人丝毫不在意,她取出一根羽毛,轻轻擦拭着叶片,叶片一被触碰就会微微卷曲,像一株含羞草。
每当此时,杨夫人总会笑起来,恬淡而愉悦,像是看见了最为珍视之物。
過了约莫小半时辰,杨夫人将太和草放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一走,黑暗中走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一忘看了看那株草,又望向杨夫人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
杨夫人正在院中捣药,见景岳也来了院子,便道“道长昨日休息得可好?灶房裡有粥和馒头,正热乎着呢。”
“多谢夫人,不過我带着干粮,刚刚已经用了些。”景岳问道“杨公子不在家?”
杨夫人“他为我采药去了,昨日出了意外,药沒采成。”
她见景岳四处望探,便道“您那位小道童,一大早便出门了。”
景岳略有些意外,他虽知一忘早早便离了屋子,但以为对方顶多在院子裡,沒想到竟是出去了。
正待去寻,就见一忘小跑着回来,表情不太好看。
“怎么……”
景岳话還沒說完,一忘就难得主动地拉着他,也不管杨夫人好奇的目光,直接将景岳拉进他们俩的房中。
“我們必须离开這裡。”一忘关上门,肃着小脸,很小声地說。
景岳“为何?”
一忘“杨家中了诅咒。”
景岳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一忘原本還能保持平静,但渐渐生出恼怒,转身就要走,却被景岳一手捞過来,抱在怀裡。
一忘稍稍挣动两下,便安静下来,闷声道“那個杨夫人不是好人,你别被她骗了。”
景岳“你如何得知?”
一忘想到昨夜裡见到的一幕,总觉得怪怪的,但他又說不上来具体是哪裡不对,于是今早便想出门打探点儿消息,可惜沒听說杨夫人有何不妥,倒是听說杨家中了诅咒一事。
尽管如此,他還是坚信杨夫人有問題,他见多了這样看似慈和柔弱,实则蛇蝎心肠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他的直觉,也能让道人相信嗎?
最终,一忘垂下眼眸,“我就是知道。”
“不是诅咒。”
一忘表情一沉,只当景岳不信他,又听对方道“是怨灵。”
“怨灵?”一忘愣住,邪鬼之說他虽听過,但从未遇见過。
景岳见一忘难得露出几分天真,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如今的一忘再是早熟,终究是個不到十岁的孩子,所以才会被诅咒给唬住。
他本不想這么快告诉一忘,毕竟有些事他也沒想清楚,但再不說,一忘怕是要生误会,便坦言道“昨日我們救上杨松,我就发现他身上沾染了很重的怨灵之气,因此,我才想来他家裡看一看。”
一忘“莫非杨家有怨灵?”
景岳“有。”
一忘“在哪儿?”
景岳“你先告诉我,你今日都听說了什么?”
一忘直直盯着景岳,像是怕他再次嘲笑自己,但见景岳态度很端正,他稍稍满意,便道“杨松和他夫人成婚不足一月,但杨家却出了好多事。先是他们新婚第二日,家裡灶房烧起来,還好他们发现得早才沒有酿成大祸。可就在当天,杨夫人又落入河中,不過被救了起来,病了很久。”
一忘见景岳表情淡淡,一点都不吃惊,微有些失望,“后来杨夫人刚好沒几日,杨松就差点儿坠马,他们還不知道,杨松昨日又遇上了铁针蜂……”
景岳“他们可有說,诅咒从何而来?”
一忘点点头,将他听来的话一一复述。
原来杨松還有個同胞哥哥,叫做杨开,两人生得一模一样,喜歡的也是一同個人。
但杨夫人却只对杨松有意,两人成亲前夕,杨开便伤心远走,不知所踪。
一忘“有村人說,杨家出了這么多事,指不定是杨开心有不甘,因爱生恨,找人作法针对杨家。”
景岳“杨松還有同胞哥哥?”
一忘点点头。
景岳眉头舒展,淡声道“原来如此。”
一忘不解其意,正想再问,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不好啦!不好啦!杨松从山上摔下来了!”
院子裡的杨夫人表情一凝,猛地站起来,慌乱地冲了出去。
沒多久,就见几個年轻人抬着单架,架子上躺着杨松,此时已摔得头破血流,人事不知,四肢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显然是摔断了。
他们一路将杨松抬回院子,却不多做停留,只对已哭得肝肠寸断的杨夫人說去找大夫,便匆匆跑了,仿佛怕待久了会被杨家诅咒缠身。
杨夫人也沒心思搭理,她伏在单架旁,哭成個泪人。
“你不是想他死嗎?为何要哭?”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杨夫人吓了一跳,她一抬头,见是景岳。
“道、道长,你說什么?”
景岳“难道不是嗎?你身为大夫,明知鸢草的气味能够刺激铁针蜂,却還是装在了香囊裡。”
景岳的五感远胜常人,昨日救了杨松,尽管对方的香囊沾了水,但他還是闻见了鸢草的味道。
香囊乃是杨夫人所赠,只是他当时不知道杨夫人是否故意,直到他见杨夫人懂医术。
杨夫人脸色一变,“什么铁针蜂,不懂你說什么?”
景岳“昨日杨松在山上被一群铁针蜂围追,落入湖中。铁针蜂素来性子温和,若是沒有鸢草刺激,它们怎会群起而攻之?而鸢草,就在你送他的香囊裡。”
杨夫人顿了顿,“我、我是在香囊裡放了鸢草,那是安神之用,我又如何知道他会经過铁针蜂巢?”
景岳“哦?难道你也不知鸢草虽能安神,但若沒有云川、乌葵中和,反会让人痰迷心窍,蔽其神明,乱其视听?”
他见杨夫人還想狡辩,又道“你的香囊裡只有鸢草,是何用意你心知肚明。”
杨夫人沉默下来。
景岳“他是你丈夫,你为何要害他?”
杨夫人依旧不答,就跟沒听见似的。
景岳“你不說话,那我們就问问藏在太和草裡的怨灵如何?”
杨夫人瞬间面无人色。
“太和草,的确有驱除火毒之效,可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养魂草。”景岳盯着杨夫人的眼睛,“养魂草,能养护阴灵,杨夫人作为凡人应该不懂這些,多半是草中怨灵告诉你的吧?”
其实昨晚景岳一见杨夫人手中的养魂草,就看出草裡藏着怨灵,加上杨夫人在杨松請他看风水时奇怪的表现,让他怀疑杨夫人也知怨灵的存在。
杨夫人养着怨灵,又对杨松怀有杀意,到底为何?
可惜他沒有灵力,无法将怨灵抓来一问,他本以为杨夫人是在修炼什么邪术,直到一忘說杨松有個叫杨开的同胞哥哥,在他们成亲之前失踪了。
双生子,灵魂可以共享同一具身体,這也是为何有些人失去了同胞的姊妹兄弟,却总觉得对方并未远离,還在陪伴着他们。
但一体养双魂,死掉的那個必然是辅魂,受主魂控制,可如果主魂消亡,辅魂就能占据肉身。
当时景岳就怀疑,杨夫人是想杀了杨松,让养魂草裡的怨灵附体。
景岳“让我猜猜,你哭,是哭杨松的肉身毁掉,草中怨灵无法附体,对嗎?”
杨夫人迅速爬起来,就要往屋子裡冲。
景岳“别跑了,在我這裡。”
他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抬起来,手上正是一盆蓝色的草叶,被阳光一晒,叶片边缘蜷缩起来。
“给我!”杨夫人猛地一扑,又如何扑得中景岳?
她情急之下,抓向呆愣在一旁的一忘,景岳见她如此,心中生怒,将一忘扯到身后,威胁道“你想让我摔了它嗎?”
杨夫人尖声道“不要!”
半晌,她颓然道“你懂道术,是不是?”
景岳“略懂。”
继续懵逼的一忘“……”
杨夫人“你既然都知道了,還问我作甚?”
景岳猜到了大致,但他不明白的是,据一忘所說,杨夫人喜歡的是杨松,对杨开无意,那她为何要为杨开杀杨松?這不合常理。
他想到杨夫人說杨松对她有救命之恩时,杨松奇怪的表情,心裡生出一個猜测。
景岳“现在的杨松不是杨松,而是杨开假冒,太和草裡的怨灵才是真正的杨松?”
杨夫人怒道“是,杨开骗了我,他杀了松哥哥,又冒充松哥哥娶我,今日也是他的报应!”
說完,她像被抽了魂一般,整個人摊坐在地。
当日大喜夜,她做了一個梦,梦见杨松浑身是血,說自己已经死了,她枕边人其实是他哥哥杨开。
梦裡,杨松告诉她,他与哥哥上山猎雁,本欲做成亲之用,不幸滚落山崖,半死過去。杨开非但沒有救他,反而将他就地活埋,并且顶替了他的身份,为了不让人起疑,還对外說杨开因为太過伤心离开了村子。
村子裡都知道這两兄弟和杨夫人的纠葛,理解杨开不甘心杨夫人成了自己的弟妹,沒谁觉得奇怪。
但杨开不知道,杨松的怨灵附在他身上,趁着喜夜入了杨夫人的梦。
杨夫人断断续续地說着,“我本来不想相信,为了试探,便在次日放了一把火,他很害怕。”
原来小时候她遇上大火,杨松冲进来救了她,杨开却胆小的不敢靠近,也就是从那以后,她渐渐心悦杨松,而杨开也突然变得怕火。
杨夫人“我確認梦是真的,便不想再活,跳了河,却被救上来了……”
也就是在昏迷时,杨松再次入梦,告诉她养魂草一事,之后,杨松的怨灵便在她的帮助下脱离杨开的身体,住进养魂草中。
而杨夫人则一直谋划着如何杀了杨开,为杨松腾出身体。
她看了眼杨开歪歪斜斜的身体,和已经停止的呼吸,茫然道“他终于死了,身体也不能用了,我還沒告诉他,我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他是個连弟弟都害的凶手……”
景岳“你真以为,他不知道你要杀他?不知道你早已看穿?”
杨夫人一愣。
等她再回過神,却见道人和道童都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株枯萎的养魂草。
雪遥村外的山道上,景岳与一忘并排而行,后者忍不住问“你为何不救杨开?”
景岳“一命還一命,他害了人,故有此报,還记得我与你說過,天道平衡。”
一忘沉默片刻,道“人心真可怕。”
杨开看上去如此爽朗,杨夫人也是柔柔弱弱,但他们内心却藏着如此多的恶,纵然以爱之名,做出的事却另人不寒而栗。
景岳想让一忘多见世情,可不希望他愈发偏执,便道“人心有可怕的一面,也有……
突然,他眼前一花,再度从幻境回到现实中。
望着不远处一朵新生的忘尘花,景岳很想爆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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