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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五十八章 称孤道寡

作者:弥天大厦
风雪暗哑,天地失色,年轮无声,怀中尸身不知何时失去了温度,佛堂变得影影绰绰,梁顶垂下的帐幔随风而舞,他的整個世界开始旋转,佛陀慈悲的面容变得狰狞,天地的森寒再次如海潮般的袭来。

  李诏渊听见窗外北风卷起积雪,听见浩荡的天威匍匐于他的脚下,但当烛光映出她含笑眼尾的细纹后而熄灭时,母亲最后的气息又如拂過他耳畔,仍是他儿时她为他哼唱的西域小调。

  他开始动摇,他开始想要大吼,想要不顾一切的逃离,想将周遭一切湮灭。

  但心中念头激荡澎湃,他却依旧静坐着。

  因为,

  “他在看。”

  時間静谧无声,

  他抱着母亲,一如在那冷宫灵殿前母亲抱着他。

  時間无声,透過佛堂,他看到风雪停歇,看到了日夜交替,看到了一架背负宏伟宫殿的玄鹰自帝安城南起驾南巡,与那站在其内的血衣青年。

  如此一来,他便不再需要仰视那人。

  但恍惚间,他听见了那一家人分别时依依不舍,那一家人离别前,团聚的阖家欢乐。

  李诏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的那间佛堂,也不知道怎么以盛装来到那权力的宫殿门前,只知道他现在的神色应当很平静,就如同毁掉北境亿万人家时那般平静。

  他是這样的人,一直都是。

  为什么会是這样的人,他却不清楚。

  但...究竟是为什么是?

  未央宫的檐角铁马在朔风中铮鸣,李诏渊望着朱漆宫门上盘踞的狴犴兽首,默然踏碎了殿前最后一片残雪,走入其内。

  “来了...”

  记忆裡的声音从那暗哑的殿堂深处传出,带着平缓的虚弱突然刺入李诏渊耳膜,让他不自觉地按住腰间剑柄。

  李诏渊知道自己不能這么做,但身体却先意识一步如此做了。

  “恨朕么?”

  虚弱的声音沒有任何意外,再度从那幽深的黑暗传出,释然含笑:“秦妃是你走上這條路的起点,也当作为你走上這條路的终点也算她的圆满,所以朕允你将她的死归责于朕。”

  “儿臣不敢。”

  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冷漱的宫殿,蟒袍大氅扫地,李诏渊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朝着那黑暗跪服而下。

  殿堂两侧的青铜灯树火光摇曳,将李诏渊的影子碎成碎片,地面光滑的鎏金石砖反射這一切,让他叩首之时,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已然支离破碎的魂魄。

  “有何不敢?”

  龙椅上的声音犹如裹着冰碴滚落:“算了,既然不敢,那朕倒想问问,你一旬前在那佛堂中做了什么?”

  李诏渊嘴唇轻颤,额头触地,声音平淡:

  “送母妃前去往生极乐。”

  “极乐?”

  “母妃的性情不适合天家。”

  “喔....不适合,所以死更就适合么?”

  李耀玄似是有些讶异這种說法,放下朱笔,奏折上的字迹如血,笑道:“有趣的說法,那你继续說說看,你是用哪只手扶她上极乐的?”

  “........”

  瞳孔猛然一缩,喉间的血腥味缓缓漫上,李诏渊思绪瞬时被拉回那個瞬间,声音沙哑但亦是平静:

  “...回父皇,右手。”

  “呵。”

  在那黑暗中的皇帝似是站起了身,肃冷殿堂突然灌进穿堂风,十二龙蟒帐幔同时扬起。

  哒

  哒

  哒

  踩在人心脏上的脚步由远及近。

  李耀玄自暗哑的阴影中走出,俯瞰着那跪地的儿子,一双黑瞳漆黑的沒有任何情绪,但声音却带着调侃:

  “落泪了么?”

  “不曾。”

  “手抖了沒?”

  “剑出之时颤過。”

  李耀玄终于走到了近前,腰间九旒玉坠相击如碎玉,他在李诏渊身前蹲下,苍老的手指钳住儿子下颌,一字一顿,声音如九天雷霆般厚重:

  “来,你看着朕的眼睛,再說一遍,颤過么?”

  “.......”

  烛火摇曳,李诏渊在帝王瞳孔裡看见了自己染血的倒影,那些血正在结痂,如同诅咒的斑纹爬满了自己的全身。

  他忽然想起他在葵未北狩上夺魁那年,在旌旗招摇的风中,這位父皇手把手教他射杀瑞兽雪鹿时說過的话:

  【渊儿,你很优秀,朕很喜歡,但這世间不公平,你想要获得一些东西,便必须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代价,這点父皇帮不了你。】

  【帝王目中有社稷,无私情。】

  想着這些话语,李诏渊忽地笑了。

  一双眼瞳漆黑得如那帝王无二。

  “儿臣說,不曾颤過。”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耀玄也笑了,笑声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满意的松开了手,转身走回御案,从博古架取下鎏金匣,一缕光亮洒在其上,匣中诏书明黄刺目,他一边将其取出,一边說道:

  “别跪着了,寻常庶黎不懂为何天家总喜称孤道寡,便以一句最是无情是天家将我們的情盖棺定论,這很蠢,但却也是我們想看到的,因为他们一生都品尝不到何为权力。九五之位的称孤道寡,是权力的称孤,是社稷的道寡,你想要继承這一切,便必须斩去人性。”

  李诏渊漆黑的双眸盯着那空白的诏书,沒有說话。

  李耀玄瞥了他一眼,略微蹙眉:

  “你似乎還是不认同,让朕猜猜,喔....也对,朕差点忘了,這大炎天下還有着另外一位皇帝,你问相府,你在相府与我皇族相比,对么?”

  窗棂外掠過鸦影,羽翼拍碎冰凌的脆响惊魂,李诏渊依旧沒有說话。

  李耀玄拿過墨台,一边研墨,话语像是在自问自答:

  “许殷鹤....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朕与他相识携手,与他同行对弈了一生也依旧未曾看懂他对待子嗣的态度为何如此亲近?毕竟,少年时代的他可并非是這等人。”

  說到這,

  李耀玄像是想起了某种很好笑的故事,抬起那浑浊的黑眸瞥了一眼殿前的未来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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