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六十四章 谋杀亲夫
大雨渐息,但雨幕仍笼罩着天元山脉,雨水冲刷弯着蜿蜒青石台阶,形成條條小溪向山下淌去。
冉青墨单手撑伞,踩着云阶拾级而上,一身素白孝服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挂坠随步伐轻叩剑鞘,发出细碎的清鸣。
不知于细雨中行去多久,冉青墨抬眼看向山顶处半倾的牌坊,“五行”两個鎏金大字爬满青苔。她记得师傅說過,剑宗山门内的每一只瓦,每一块青砖都承载着无数的歷史。
天元剑宗在鼎盛时期曾有十三峰剑主,待千载岁月過去,十三仅存其六,其余七峰已然随時間沒落。
昔人已逝,故地长存,但物是人非,那曾令天下修者向往的天元五行剑锋,如今已然沒落,化作了用来接待贵客的寝殿
素白裙裾扫過阶前积水,冉青墨撑着一柄竹骨伞从雨雾中走出,一双乌黑眼眸望向前方,那曾经的五行大殿之下一名少女已然静候已久。
“你来了。”
天衍蹲坐在殿前石阶,单手托着香腮看着那自山间青石阶走上的女子,湛金色的眼眸不含情绪,以金边雕琢着繁芜花纹的圣女裙袍平铺于地,犹如一朵绽放的雪色金边玫瑰。
冉青墨撑着伞走到了天衍数丈外停下,雨水顺着她手中伞骨与大殿精巧恢弘的飞檐滑落成帘,犹如两道水幕横亘在二人之间。
声音很静,落雨无声。
冉青墨盯着天衍,打破静谧:
“你为什么在這個时候找我?”
天衍沒有起身,眼帘微抬看向上方,视线犹如透過了天际的云层:
“依你剑宗的赛程,還有半個时辰便会轮到你我。”
冉青墨不知对方想說什么:
“嗯所以呢?”
“认负吧,冉青墨。”
天衍干脆直接,语气陈述,湛金之瞳透着平静的淡漠:“你我之间這一战,沒有任何必要,也沒有任何悬念。”
“.”
雨幕倾泻,冉青墨攥着伞的手略微用力,伞面绘着水墨青莲,沒有立刻回答。
入道三境,一步一世界。
冉青墨曾与蜕凡境的长辈对练過招,所以她很清楚源初境的她绝不可能胜過已然蜕凡的天衍。
但是
“我是剑宗首徒。”
冉青墨声音很轻。
“我并沒有看轻你的意思,更沒有羞辱你的意思。”
天衍缓缓的站起了身:“相反,我正是重视于你,才会向你提出這個建议。你先前赛程我去观摩過,你那份道蕴让作为‘天衍’的我也感受到了棘手。”
冉青墨抿了抿唇,重复:
“我是剑宗首徒。”
天衍沒有因为对方反复拒绝而出现任何的情绪波澜,只是侧眸瞥了一眼许元所居山峰的方向,道:
“你应当知晓,他已然到了你剑宗山门。”
“.”
天衍虽未明言口中的他是谁,冉青墨攥着伞柄的手却已然更加用力,甚至连带着伞面都开始轻颤:
“那一日动静那般巨大,我当然知晓。”
“我昨夜去见了他。”
“啊?..哦。”
“我搞不清楚他来你剑宗山门的目的,但想来应当有你的因素在内。”
“嗯,我知道,可你去”
冉青墨下意识想要询问昨夜她去见他发生了些什么,但却强行忍住,只因她是剑宗首徒。
隔着淅沥沥的细雨,天衍身形浮空而起,席地的雪白裙袍瞬时四溢飘荡,一双金瞳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少女的纠结:
“作为剑宗首徒,你应当去见一见他的。”
“.”
伞面微抬,冉青墨看向虚空而立的圣女,乌黑眼眸眨了眨,迟疑:
“.为什么?”
“因为他是相府嫡子,下一任许家之主,从他那裡,你可以拿到很多重要情报。”
“.”
冉青墨轻咬唇角,下意识垂下了伞面,隔绝了二人的视线,瓮声瓮气的低声道:
“.你是因为這個才去见他?”
“嗯。”
“结果呢”
“失败了。”天衍沒有任何遮掩。
“這样啊,既然你失败,我去也应当”
“不。”
天衍打断了冉青墨的话语:“我的失败是刻意为之,在当下這個阶段,监天阁并沒有太多想从他那裡获取的信息,试探他对我态度,比起获取情报更重要。”
“态度?”冉青墨疑惑。
天衍金瞳漠然,声音近乎冷血:
“会不会在一些关键时刻对我产生犹豫的情绪,比如生死之争时他是否会出现一瞬的破绽。”
“.”
听到這话,冉青墨胸口感觉闷闷的,但却做不出回应。
天衍也并未等她回话,便继续道:
“冉青墨你应当提前去的,剑宗与监天阁不同,如今整個弘农都在相府的剑锋之下,你们迫切的需要许长天提供的信息。”
弘农即将陷入战火,這是天下共识。
相国府与宗盟两個庞然大物就如同两個不要命的赌徒,不断在弘农這片区域疯狂扔砸着赌注与筹码。
以相国府的体制,作为嫡子继承者的许元必然会知晓大量机密,而這些东西都有可能成为挽救剑宗的线索。
這一点,冉青墨清楚,也因此她再一次的沉默了。
二女的静默中,雨幕渐渐地小了,寒风撕扯天际翻涌的墨云,在其上撕开一道道裂隙,阳光从中倾泻洒落人间,冉青墨收起了伞,望着天衍,倔强的低声道:
“我不想這样。”
“所以你不合格。”
作为剑宗首徒不合格。
话语似箭,让冉青墨心间的失落与愧疚更盛。
天衍一双金瞳散射着刺目的光,步步紧逼,道:
“我不知晓剑宗长辈是否告知過你如今弘农地域的真实情况,但我能告诉你,你们剑宗距离覆灭真的仅剩一步之遥。
“我自监天阁启程北上,途径之地都乃是宗盟的实控区,可目之所见,皆是人祸不断。在朝廷的主导下,這些地域官道被毁、运河被炸、妖祸袭村、官民摩擦等骚乱几乎层出不穷。可当我真的抵达弘农這片地域之后,以上這一切的声音都陷入了静默,你可知为何如此?”
“.”
冉青墨颔首默然。
师傅与师娘一直都在保护他,不让他接触那些腌臜之事,但师傅死后,刘师叔他们便绕過师娘让她读了很多剑宗密参,所以她是知晓原因的。
大炎虽沒有许元口中那‘人一過万,无边无际’這等惊叹兵阵的說法,但却也有‘兵至十万,天地无声’這类的陈述。
她垂着眼帘,低声应道:
“因为..在军阵的人和伟力之下,双方一切的侦查手段都失效,无法探查,自然便无声。”
天衍螓首微颔,眸子抬起,自山巅看向远处的苍茫大地:
“是的,无法探查。
“人族自古好战,战争万载衍化至今,大炎内部各方的侦查手段何止千百,侦查类的阵纹科技,专向培育的侦查妖兽,无数为侦查而研发的功法。但這些,在军阵凝成绝对力量的那一刻都会全部失效。军阵的超视距打击能力,让肉侦、兽侦、器侦等各类手段根本靠近不了兵阵大营。
“在過往的经历内,我见過不少能以肉身硬抗军阵伟力的强者,诸如剑圣、龙皇、温忻韫。但他们所面对的军阵都只是雏形,甚至就连李君武燃烧性命为代价,逼退温忻韫這位圣人之上的那股伟力也只是军阵的雏形而已。
“军阵是這世间绝对的暴力,再强的個人伟力于其面前都会化作如婴孩般弱小。”
“.”
听着话语,冉青墨呼吸略微急促,低声反驳:
“這并不代表剑宗会覆灭,可我我們宗盟亦有军阵可与许元他家的黑鳞军抗衡,如今我剑宗山门汇聚了超過十万的兵阵,而且数量還在不断增加”
“你剑宗高层是在养宠物?”
天衍再次打断。
冉青墨眨了眨眼,反应很快:
“你在說我?”
“不然?”
神无之态的天衍似乎也继承了毒舌的口癖,只是声线淡漠:“你的這群长辈即便到了如今這步,竟然還在顾忌你的感受”
說到這,
天衍看着冉青墨眼底的情绪忽地一顿,转而說道:
“看来他们是对的,现在确实不是让你知晓实情的时候,以你现在状态去见许长天,大概率会反過来被他套话,不如暂且瞒着你。”
“.”冉青墨眼帘垂落。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天衍缓步走向冉青墨,细声轻语:
“冉青墨,我可以告知于你,算上你剑宗本阵的四万弟子,如今弘农一带宗盟已然汇聚了近二十四万的兵阵。”
冉青墨一双明眸微微睁大,细长的睫毛轻颤,带上了一丝希冀:
“這么多”
“但相府更多。”
天衍犹如闲聊般的吐出了一個令天下惊骇的数字:“从各地传回的异动来判断,连同精锐与二三线辅兵,他们已然在弘农之北汇聚了近四十万的兵阵。”
四十万
冉青墨一双墨瞳轻轻晃动,胸脯不断起伏,清幽胜冰的面容之上逐渐流露出犹如孩童般的无措。
从记事开始,修行便是她生活的一切,她不知家国大义,也不知利益的蝇营狗苟,甚至就连一些生活的常识都所知不全,但在這一刻她却忽然明白了师娘用那无奈而愧疚的声音诉說的那句话。
【青墨.家国无情,更无儿女之情】
游历天下时,她总能见到百姓称呼修者为仙家,哪怕修为再低微的修者也会被他们恭敬地称为仙家。
而如今,
這些寻常人口中的仙家却成了大势面前的排头兵。
這是涉及两個庞然大物根底利益的争斗,
沒有妥协与谈判余地的你死我活,
数十万人的对垒,数十万個家庭的翘首以盼,以及在藏于其背后所牵扯的亿万人兴衰。
好幼稚
冉青墨紧咬着的唇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化作铜锈弥漫口腔。
在這等的宏观大势面前,她真的真的好幼稚。
一缕阳光透過云层间隙,洒在冉青墨那无暇的秀靥之上,憋了半天,她才细弱蚊蝇的呢喃:
“我知道了。”
“看来你终于愿意面对现实了。”
“嗯。”
冉青墨袖袍之下,小手紧攥。
天衍的少女之音依旧清脆悦耳:
“既然如此,你更应知晓许元既很理性,亦绝情,他一直都会将家国大事放在首位,纵使他会兑现承诺,那也是建立在不危害相府根基利益之上。”
冉青墨黛眉微颦,声线带上了一丝冰凉的愠怒之意,道:
“他把那個承诺.告诉你了?”
天衍摇头,回忆着脑海中的记忆,如实道:
“就红颜知己這一点来看,许元的嘴很硬,他很少会在我面前提及其他女子。但你是否忘了,在最初的最初,是我让你去接触的他。
“你是为剑宗的存亡和那四万弟子的性命去抓他,但最终却转变态度選擇保护于他,這期间发生了什么并不算难猜,不是么?”
“.好像是。”
冉青墨低声呢喃,沉默了片刻,她的纤手轻轻抚向腰间墨剑,抬眸问:
“但天衍,战争.不一定是人数多的人会赢,对吧?”
“理论是這样。”
“理论?”
“兵家无常胜。”
天衍清脆的声音,很是耐心:
“相府在弘农汇聚的兵阵数量,让我們不敢派人去探,一旦撞上,哪怕是圣人之上也只有一個死字,整個弘农地区都陷入死寂,我們想要摸清情报,便只能用成建制的军阵一点点去撞、去试探,通過有限的信息去揣测对方排兵布阵的虚实。”
冉青墨思索一瞬,忽地问,声音逐渐清冷干脆:
“对于许元他们.不,对于相国府也是一样。”
天衍俯身落在了冉青墨身前,大殿前白玉砖石上浸染的雨水随之瞬间蒸发干燥,群袂拖地。
她抬眸看着比自己高了近一個头的少女,低声道:
“是這样,但在双方都陷入战争迷雾之时,拥有主动进攻权的一方所占据的优势几乎是无与伦比的,而宗盟体制所限,在战争初期是不可能占据主动权。”
冉青墨的声音似是问己,又似问她:
“是因为我們宗盟的内斗?”
這個問題,天衍沒有回答,但答案已然在冉青墨的心中。
宗盟臃肿而混乱,内部更有各方掣肘,纵使朝廷的刀已然出鞘,但想要让它的机器运转起来依旧需要大量的時間。
南疆的监天阁与温忻韫操纵下的一众江南世家宗门提供的大量钱粮虽加速了這個进程,但這些东西也总是要谈的,然后漫天要价坐地還钱。
他们需要通過谈判来整合各宗的军械生产线。
需要通過利益交换来整合各宗的尖端阵纹科技。
甚至就连发动战争的根基——军阵功法,宗盟一方都需要大量時間来进行整合。
用谁家的功法,
指挥权责怎么划分,
然后再将功法下发至基层,让兵卒改修统一的军阵功法。
這些都需要時間,而朝廷,或者說相府绝不会给他们這個時間。
心绪繁复的思索着這些蝇营狗苟,冉青墨原本复杂的眉间逐渐归于了那胜雪清寒:
“你为什么特意告知我這些?”
“监天阁在未来数十载内需要一個盟友,剑宗合格,但作为未来宗主的你并不合格,所以只能从现在开始改变你。”
“腌臜无耻。”
冉青墨有些厌恶。
天衍却是摇头,直接把温忻韫卖了:
“你也不必如此敌视于我,冉宗主的死是温忻韫一手策划的,监天阁只是代其将他的尸身交還剑宗。
“至于說与她一并逼迫你剑宗成为马前卒抵御相府兵锋,也是你们自己的選擇。人总是這样,有一丝希望尚存,便会死攥不放,這便是你剑宗想继续坐稳宗盟旧主之位的代价。”
一边說着,
天衍一边从须弥戒中取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简:
“這裡面存有一份军阵功法,可指挥玄铁门和天虚教一并遣来弘农的一镇精锐,也是我监天阁与你剑宗合作的诚意。”
冉青墨清眉微蹙,她清楚知晓這份玉简意味着什么,道:
“剑宗需要做什么?”
“不需要剑宗做任何事情,我只需要你冉青墨做一件事。”
“什么。”
“今日的天元大比共计两场,我需要你在今日与我的比斗中认负,然后”
說到這,天衍微微一顿,侧眸瞥向昨夜去過的居所,少女之音清脆如旧,磬人心脾,但內容却让人如坠冰窟:
“.在我与许元斗法时,
“用你那道蕴与我一并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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